宋晴朗
每个女儿就像母亲的副卡。
美剧里最爱讨论母女问题,每一个控制狂女儿总有一个神经质的母亲,而每一个感情混乱喜欢玩消失的母亲总会有一个深陷人生困惑的女儿。
一直以来,我和母亲哪哪都不像,她是双鱼,我是狮子,她多愁善感渴望有人保护,我独来独往需要空间;她每天拖三次地板,干净是衡量人生质量的唯一标准,我随地乱丢生活在垃圾堆一样的狗窝里反而乐得自在;她养生爱吃绿色食物,一日三餐都像计算过,我无辣不欢希望分分钟在垃圾食品里嗨翻天;甚至我从小就想要浪迹天涯,而她从乡下到县城已经感激涕零。2002年大学毕业,我买了去北京的票。在送我上车厢的最后几分钟里,母亲还在说:“还是不要去了吧,出门时时难。”我登上了火车,同去送我的同学后来给我发短信,说我妈一直在抹泪,不停地说着我连袜子都不会洗。
没了母亲的唠叨,我斗志昂扬地往前冲,甚至觉得每次遇到的困难都那么可爱。我迅速地找到工作、恋爱、结婚,甚至又迅速地逃离首都,去到丈夫所在的城市。
哲学家说,人不能两次踏入同一条河流。但我没想到,母亲和我会在人生的某个坐标中重逢。
那是一种奇特的困境,刚生完小孩后不久,我和丈夫经常吵架,吵架之后是冷战,循环往复。而这相同的记忆发生在我记事的时候,母亲和父亲总是吵架。母亲在婚姻里秉持的原则一直是以理服人,于是她总是希望父亲自觉地做饭、自觉地体贴、自觉地成为完美丈夫。然而每个人都有惰性,父亲并没有成为完美丈夫,甚至随着年龄的增长连最初军人所有的纪律性都丢失殆尽。他只是成为了一个懒散的男人,而母亲在期望和绝望中,将自己塑造成了一个抱怨的女人。她在没有任何经验也没有任何指导的情况下,决定维持吵架的婚姻,给我一个稳定的家庭。而在吵架中成长起来的我,却只学会了逃离。
两年前,我的婚姻终于走到那个无法控制的终点,患得患失,摇摆不定。母亲只给我打了个电话,告诉我回家的车票订好了。
第二天,一脸菜色的我出现在家门口,没有工作,没有积蓄,没有希望,当然更没有笑容。她看着我,那么爱唠叨的一个人,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简单一句:“找个稳定工作,一切还来得及。 ”原来人世间最幸运的是,不论你走错多少路,都有人在原地等你。那个真正会一直等你的人,只有母亲。
我不负所望找到了稳定的工作,开始了新的生活。
那天,太阳很好,母亲在旁边给我织梦想很久的粉色背心,我在画素描。她淡淡地飘过来一句话:“也许我当时的选择是错的,不知道原来竟会让你生活得那么苦。但现在,我觉得,适当给你压力逼你选择,也许更好。我看你最近变漂亮了,也开朗了。女人嘛,当你又瘦又漂亮,钱包里都是自己努力赚来的钱的时候,就再也不会患得患失,左右为难啦。没有幸福的婚姻太痛苦,我希望你每次都有放弃和选择的权利和能力。 ”
这是三十多年以来,我最能认同她的话。
生活到最后只剩两种人,一种在选,一种在捡。没有人愿意成为后者。
在我真正成为母亲后,才懂得生活中的道理不仅仅是道理,甚至它们其实本来就是活生生的生活后,我才知道,母亲要改变自己给我建议有多难。因为决定一个人成为母亲的不是智商,而是子宫。怎么让女儿不走自己的弯路,是每个母亲都孜孜以求的目标。然而,命运弄人的是,不管经过怎么样的转折,大部分女儿总会步母亲的后尘。而我的母亲,却一直在为我默默地改变着、努力着,她守在困顿的婚姻里,支持我走出困顿的婚姻。她的每一步,都是为我,却从不曾告诉我,就像我也不曾告诉她,我有多爱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