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林的谎言

左海

苗与姐姐推荐：亲情是我们生命中最博大的情感，它无所不在地默默支持着，却往往被我们习以为常而忽略，等到我们想珍视它时，却常常是来不及了，所以，读了这篇文章的你们，不妨好好地想一想自己生命中最重要的亲人，珍惜他们的给予，回应他们的爱，回应他们的心。

一直想写写老林，可临近毕业，考试太忙，一拖就拖了大半年。

上一次和老林聊天，是因为正在看韩国的电视剧《匹诺曹》。我在电话里对老林说，你瞧瞧人家，得这个病多好，就跟测谎仪似的，你如此酷爱说谎的人，怎么没得这病呢。

老林哼哼唧唧：“你就不能盼我点好，我说谎那还不都是因为爱你。”

我笑出了眼泪，“拉倒吧，你那打小养成的坏毛病可别往我身上扯。”

老林语气立刻变得无辜而忧伤，说：“你怎么那么冷酷无情，讲话不留情面。”还怨声载道地质疑我对他的爱。”

我在电话这头无奈地摇头叹气，大男人如此矫情，怪让人受不了的。不过这事儿也怪不了他，要怪就怪琼瑶阿姨。

老林曾经看《情深深雨濛濛》看到哭这件事，我只要一想就不寒而栗。

我三岁那年，老林应酬完回到家，醉醺醺地替我换好衣服，让我出门和小伙伴玩。

可他们都笑我傻，衣服都不会穿。

我哭哭啼啼地回到家，拍醒躺在沙发上呼呼大睡的老林。

老林看了一眼我内裤外穿的时髦打扮，酒醒了一大半，震惊不已。当他意识到这是自己的杰作以后，又表现出一脸的波澜不惊，双手搭在我瘦削的肩膀上，语重心长地说：“小弯，有些事是时候告诉你了，是关于你的身世之谜，其实你的身体里流淌着超人的血液，你将来会是拯救世界的大英雄。”

当时很傻很天真的我不仅相信了，还蹦跶到小伙伴面前，兴高采烈地向他们隆重宣布我的真实身份。智力尚未成熟的我们，对于此事深信不疑。从那一天起，我就成了孩子们的领头羊，谁都不敢再欺负我。

我妈晚上回到家，看到我奇葩的打扮，差点吓哭。她哆哆嗦嗦地凑过来，蹲下摸我脑门，以为我烧坏了脑子。老林早就躲进书房，把门反锁，任凭我妈如何声嘶力竭地咆哮，他都不出来。

夜里，老林被我妈训斥了半个钟头以后，偷偷溜进我的卧室，坐到我床边，温柔地抚摸我的小脑袋说：“小弯，对不起，我撒了谎，其实你就是一个特别普通的熊孩子。”

转眼已过十几年，我依旧对此事耿耿于怀。对其他人来说，这无非是一件趣事。可对我来说，这简直就是我辉煌人生中一个巨大的污点。

哦，忘了说，我是个女孩子。

小学三年级，我妈正处于事业上升期，经常忙于出差，无暇照顾我。于是，比较闲的老林担负起了照顾我日常起居的重任。

头发渐渐长了，老林带我到理发店，对理发师眯眯眼说，帮她把头发修一修。我慢慢睡了过去，醒来以后，看到镜子里一头细碎短发的自己，吓得呜咽一声哭了起来。

我瘪嘴，用幽怨的眼神看着老林说：“这是男孩子的发型，我不要，你给我弄回来。”

老林怔了一秒，随后又恢复一脸平静说：“这就是你妈的要求，小小年纪成天研究穿什么裙子鞋子好看，给你把头发剪了，让你好好学习。”从我记事起，我就怕我妈，她杏眼圆睁的模样就像《白雪公主》里的皇后。既然是我妈的要求，那我也只能服从到底。

可谁知半个月后，我妈回到家，一把抓住我，仔仔细细看了个遍问道：“咦，怎么回事？像个假小子呀！”听到这话，我一下没忍住，泪如泉涌。

老林遛弯儿回到家，见我和我妈目怒凶光地看着他，打了个寒战，站在门口连鞋都没敢脱。

那个时候流行一句话——你这人说谎都不打草稿的。我觉得这句话用在老林身上再合适不过了。

我初中三年学习成绩一直不错，中考以全市第三名的成绩考入第一高中，以成绩为标准，被分在一班。

那会子觉得自己特别厉害，全市第三啊，也就是说打败我的就俩人，其余上千人都不值一提。可谁知，第一次月考，我的成绩仅仅排在班里的中间段，年级百名榜上根本没有我的名字。

那个时候才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我像泄气的皮球一样，滚了两步就停在了原地。我没心情听讲，作业也都是敷衍了事。甚至买一些小说来看，整天沉浸在四十五度的天空里，明媚地忧伤着。

有天回到家，老林从荷包里掏出两张票子，在我眼前乱晃，说是他好不容易从领导手里搞来的某某歌手的演唱会VIP门票，要是我期中考个年级前十就让我和我妈一起去看。

我从他手里夺过票子一看，果真是我最喜欢的歌手的演唱会门票。于是，我当即握拳起誓，绝对考个好成绩让他脸上有光。

接下来的一个多月，我一头扎进深深的学海，学习成绩突飞猛进，其进步速度和成果让小伙伴们都惊呆了。期中考试中，我超常发挥，不仅轻轻松松地进入了年级前十，还坐上了班级第一的光荣宝座。

可当我高高兴兴地回到家，把分数条拿给老林看了之后，他仅仅给了我一个熊抱，就坐回沙发上继续看《情深深雨濛濛》去了。不管我在他面前如何明示暗示，他都皱着眉头要我走开，怪我挡住了他的电视机。

我咆哮道：“答应好的票子呢，快给我。”

老林瞟了我一眼说：“什么票子。”

我委屈极了，说：“你别装傻啊。”

老林嘿嘿笑着说：“我没装啊，我是真的不知道有什么票子。”

原来，那两张票子是老林同事送给他儿子的生日礼物，他知道某某是我最喜欢的歌手，所以想用这个诱人的奖励刺激我把成绩提上去。他还说本来打算托同事再弄一张，可据说票已经卖光了。

知道真相的我，眼泪掉下来。

前面那些老林对我说的谎，说实话，我也没有特别生气。很多书上都说，男人是永远长不大的小孩，所以我没必要和他计较。

那些事情，回忆起来还带着甜味，让我觉得特别有趣，可以一笑了之。

可后来的那些事情，就让我不怎么笑得出来了。

高三那年，我正处在一个很迷茫的时期。繁重的高考复习让我疲累不堪，来自四面八方的压力压得我喘不过气。我就像身处一片茫茫大海，没有灯塔的指引，也没有其他船只的搭救，只能漫无目的地游来游去，似乎永远靠不了岸。

就在我最茫然无措的时候，我遇到了那均。他的长相没有多出众，瘦瘦高高的，看起来很健康，笑起来眼睛弯弯的，让人觉得特别温暖舒服。

那均是复读生，前一年高考成绩不理想，所以回来重读高三，打算再考一次。

第一次见到他是在教室里。

那天是星期三下午每周唯一一节自由活动课。所有同学都到操场上去玩，只有我因为懒得动弹，撑着半边脑袋在教室里做一道很难的数学题。

那均就在那时走到教室里来，坐到我前面，看着我对着题目无从下手的样子浅浅地笑。然后，他从我手里拿过笔，轻轻松松地把题目详细解答给我看。他不着急，慢慢地讲，怕我听不懂，还时不时抛出一个冷幽默逗我笑。

从那以后，我们经常一起吃饭，坐校车回家，为的就是讨论讨论那些不懂的问题，把它们在最悠闲快乐的状态下轻松解决掉。我也终于从迷茫中走了出来，合理地分配好学习和休息的时间，为高考做准备。

不知老林什么时候得知了我和那均走得很近这件事，有天回到家，他拉我到客厅坐下，欲言又止的样子让我觉得特别奇怪。

我说：“你有什么就说，我还要复习一下英语。”

老林说：“听说你和那均走得挺近的。”

我说：“你不要想太多，我们只是很好的朋友。”

老林说：“你知道我为什么丢了以前那么好的一份工作吗，就是因为那均他爸。”

我说：“不会吧，你又在骗我。”

老林说：“不管你信不信，反正你最好和他保持距离，你也知道我丢了那份工作，现在和你妈妈为了你有多不容易。”

那晚，我给那均打电话，得知那均的爸爸的确是老林以前的同事，这才使我不得不相信老林的话。

第二天到了学校，我主动疏远了那均，虽然这和他没什么关系，但我看到他就会想到他爸，就会为老林鸣不平，这样相处下去根本不是办法。那均也觉察到了点什么，不再来打扰我，我们就这样变成了熟悉的陌生人。

高考过后，班里同学组织吃毕业大餐，没想到那均也在。我们俩坐在一块聊了很多，真有点一笑泯恩仇的意思。

我说，知道那个时候我为什么突然疏远你吗，因为你爸使坏让我家老林丢了工作，我讨厌你爸，所以不想看到你。现在想来挺幼稚的，很抱歉。

那均一脸茫然，说林小弯你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我爸一直在国外啊。

我回到家质问老林，他才终于讲出真相。原来他怕我和那均在一起影响到我的学习，毕竟是最关键的高三，丝毫不能掉链子，他又得知那均爸爸的名字和他以前公司一个同事同名，所以就想了这一出。

我听完什么都没说，回到房间锁了门，蒙头在被子里哭了一宿。第二天一大早，我去了学校，把第一志愿填在了很远很远的北方。

人真的是一种很奇怪的动物。

我因为不想见到老林，到北方念书。那个时候心里还在想，我永远都不要原谅他。可到北方不过一个月，我就给他打电话，又不知道说什么，站在宿舍楼的阳台上，傻乎乎地哭了半个钟头。

接到老林电话的时候，我正为一份实习策划案忙得焦头烂额，一想到指导老师的唾沫星子就浑身打冷战。

我说：“老林，我现在特别忙，咱长话短说，等我忙完这个就回去看你。”

电话那头没人出声，几秒钟以后，我妈的哭声传了过来。

我连假都没来得及请，连滚带爬地出了学校，又连滚带爬地上了的士、到机场买票回家。我赶到医院，站在病房门口，突然停了下来。我妈在电话里说老林被下了病危通知，我不信。我不敢推开那扇门，我怕我面对不了。

我深呼吸，调整了好几分钟，努力从嘴角挤出一个难看的笑脸推门进去。看到老林躺在病床上，浑身插满管子的时候，我还是没克制住，鼻子一酸眼泪就下来了。

老林看我涕泗横流的样子，一脸嫌弃说：“打住，就跟你说不要哭，你哭起来实在是太丑了，一点都不随我。”

“拉倒吧，我妈说你年轻时候就不好看，看你没人要，可怜你才勉强嫁给你。”我一会哭一会笑，表情一定很难看。

“她乱讲，我年轻时候可多姑娘追了，要不是她哭哭啼啼说非我不嫁，我才……”

“好了好了，”我打断老林，“等你好了再慢慢讲给我听。”

“好，你一定要等我好起来，这事一定得说清楚。”

我笑了，“一言为定，这次再说谎，就要吞一千根针。”

老林瞪大眼珠子，“这么狠！”

老林会好起来的，他舍不得我妈，也舍不得我。两个貌美如花的女人还等着他来照顾呢，他怎么可能放得下。

更何况，他对我说了那么多谎，这账还没算清，他不能走。

其实，老林特别爱我。

我小时候肠胃不好，我妈严令禁止我吃冰激凌。老林却偷偷出门，买了一盒藏在肚子里带回来，拿出来的时候化了一半。

初中有一年冬天下大雪，老林怕我上课冷，直接抱了床被子来，说要是冷就裹上，千万别怕丢人。

青春期里我特别叛逆，看着那些成绩不好的都跑去考艺校，好几个月不用上课，到省城去玩。我也想试试看，说不定以后还能当大明星。我妈说什么都不肯，老林丢了张存折给我说：“拿去报名，有梦想挺好的。”我在省城待了三天就灰不溜秋地跑回来了，老林幸灾乐祸地说：“知难而退是好事啊。”

这么多年过来，在老林的庇护下，我健康安乐地成长。虽然他爱说谎，老是骗我，但我知道，这只是他用来爱我的一种特别的方式。我愿意一次一次地原谅他，也愿意一次一次地纵容他，谁叫他是我最爱的男人，我最爱的爸爸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