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懿 刘益华
洪水泉清真寺位于青海省平安县洪水泉回族乡洪水村。距西宁市30多公里,这一地区是河湟流域的核心地带,曾是唐蕃古道和古丝绸之路南线重要的驿站,早在2000多年前的西汉神爵二年(公元前60年),这里就已设置安夷县。唐宋以来,大量西域穆斯林商人沿着丝绸之路从西域各地来到西北,定居于丝绸之路上各个城镇,从事商业贸易。到宋、元代时青唐(今西宁)、膳州(今乐都)、多巴、甘州(今张掖)等地,更是云集了从西域来的各民族穆斯林商人,尤其到元代后期平安县洪水泉地区从各地迁移来的穆斯林居住于此,商贾云集,市井繁华。历史上曾有西戎、羌、氐、匈奴、鲜卑、吐蕃、回鹘、党项、蒙古等多个古代族群在这里繁衍生息,铸就了这里有着深厚的历史文化积淀。
穆斯林的居住基本形成“大分散、小集中”的局面,他们生活习俗一致,为了宗教活动方便,由民族自觉认同的心理所驱使清真寺成为穆斯林总聚居的中心点。清真寺的称呼:唐代《经行记》中称“礼堂”;宋代称“礼拜堂”或“祀堂”;到元代吴签给泉州清净寺撰碑文时称“清净寺”,此时亦有“真教寺”之称。所以“清净”、“真教”便成了元末明初称伊斯兰教为‘清真教,称其寺院为“清真寺“的由来。到明中叶“清真寺”成为伊斯兰教寺院的专用名称[1]”。清代“清真寺”定型为严格以宗教信仰为基础、吸收定居地的地域文化、具有鲜明地域特色的建筑。洪水泉清真寺是青海省境内回族清真寺中建筑风独特、历史悠久且保存完好的一座寺院。对于洪水泉清真寺始建年代有对种说法,但从其建筑结构、建造工艺、雕刻艺术看来,其采用的是中国古典的汉式庙宇建筑风格,完全反映了清代清真寺的建筑特点,所以笔者比较赞同著名的古建筑专家刘致平先生的观点“笔者打听了许多阿訇,请他们介绍青海清真寺中年代最古老、技术艺术最精的一座建筑,则只知有青海湟中县(当时平安县还未从湟中县析出)洪水泉清真寺比较精确,约为清初至中叶的建筑”[2],刘致平先生从建筑做法上对建筑年代提出的看法,是值得我们重视的。
二
洪水泉清真寺占地约6000余平方米,建筑面积达4200平方米,为古代宫殿式建筑,砖木结构,是青海省伊斯兰教三大清真寺之一,全寺的整个建筑结构由照壁、山门、邦克楼、砖牌坊、礼拜殿及学房楼等组成,这些建筑均为我国古典汉式庙宇建筑形制,各俱特色又浑然一体,建筑工艺大量融合了汉回藏等民族的建筑艺术,寺内墙面分布满各种砖雕装饰,所雕内容丰富、数量众多、线条饱满、图案栩栩。题材涉猎广泛,琴棋书画、飞禽走兽、花卉植物、博古器物应有尽有,成为一批珍贵的砖雕艺术遗物。这些砖雕既有简单粗犷朴素的纹样,也有细致华丽的结构。所雕刻出的图案通过谐音、寓意和特定的符号,表现出浓厚的生活情趣和民俗意蕴。形成了独特的艺术风格,雕刻艺术是依附于建筑实体而存在的这种艺术表现形式,是建筑主体造型艺术的发展和深化。
砖雕,俗称“硬花活”,是用凿子和刨子在青砖上雕刻出各种形态的砖雕图案题材,作为寺院建筑艺术的形式出现,在洪水泉清真寺建筑中有着独特的作用和地位。洪水泉清真寺砖雕的技法以及图案的选择等方面都融合了多元文化,砖雕都采用平雕和浮雕的手法,图案的选择上主要以动植物作为砖雕图案之蓝本,并赋予特定的民俗文化含义等。从内容看,砖雕整体依照伊斯兰教建筑装饰的一个基本原则,不像中国传统砖雕的题材以人物为主而主要以卷草花卉、《古兰经》经文、几何图案为题材,根本看不到表现人的形象,都来自伊斯兰教规,表现了宗教主题,这显然是没有争议的。在中国传统古建筑中无论是正脊、大吻等,使用龙凤及各种走兽的制度较为普遍,洪水泉清真寺中无论是正脊、大吻等全部以植物叶茎形式塑成。这种装饰手法不但体现出伊斯兰教对民族自我意识、民族性格、风俗及文学艺术等特征的形成起了主导作用,严格遵守了伊斯兰教严禁偶像崇拜、认主独一的教律,而且丰富了中国古建筑装饰内容。
三
但由于洪水泉清真寺地处多民族聚集的地方,在中华传统文化氛围包围中,当地回、撒拉、东北与保安等穆斯林群众通过各种途径广泛学习吸收周围汉族、藏族、蒙古族与土族等其他民族的生活方式、行为方式、风俗习惯、文学艺术,也影响着当地伊斯兰教群众的价值决定,它们之间相互依存、吸收,牢牢地掌握了以汉文化为主体的中华传统文化,汉文化与伊斯兰文化在基层穆斯林中相互融合、相互交织在一起,逐渐形成高度的内部一致性与和谐性。有一些中国传统装饰题材也自然根深蒂固地渗入到洪水泉清真寺的建筑細部,不可避免地也出现了一些兽形题材的装饰。如“麟凤呈祥”(麒麟和凤呈合抱之式)、“凤穿牡丹”(凤凰和牡丹)、“松鹤延年”(松树和鹤)、耄耋之年(一只猫和一只蝴蝶)、“兔守百财“(兔和白菜)、“凤尾挑梁”、“龙凤呈祥”、“老鼠偷葡萄”和“麒麟伴苍松”等图案的砖雕,喻意麒麟送子、多子多孙。这些图案是通过某种自然现象、寓义、谐音或符图等形式来表达人们的愿望、理想,反映了中华民族独特的艺术风格,是我国传统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在以伊斯兰教传统装饰纹样为基调的情况下,多处组织、出现了这些动物形象的中国传统的图案,使整个这个寺庙呈现出一定的中国风味,也反映出穆斯林民众对美好生活的希冀和期待,形成了我国文化艺术宝库中的瑰丽奇葩。这正如英国学者泰勒所说:“文化或文明是一种复杂的整体,包括知识、信仰、艺术、道德、法律、风俗,以及作为社会成员的个人所获得的任何能力与习惯。”[3]刘智在其著作《天方典礼》中,将“天道五功”与“人道五典”作为伊斯兰教教义的两大类相提并论。五典者,即夫妻互敬、兄弟互爱、父慈子孝、忠于君主、朋友忠信五大人伦规范。这是将伊斯兰教的伦理道德中国化的典型反映。
宗教在社会中与哲学、道德、艺术、政治、经济等诸多方面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与艺术文化间更有不可分割的联系,“宗教的产生与发展,借助造型艺术的各种形式达到了弘扬自己的目的。”[4]而艺术也利用宗教得到广泛的民间群众基础世代积累和传承。可以说没有一种宗教没有艺术,也没有一种艺术独立于宗教之外。传统是一种流动的过程,不是一成不交的僵硬。由于人们感知、想像、联想、情感等诸多心理因素,审美感情与宗教感情往往都是超脱日常生活,追求精神愉悦的。西北伊斯兰教中有的教派主张将儒家修身养性,佛道中清新修炼、超脱尘世的内容体现于宗教功课中,教主们出家修行。这既有苏菲派神秘主义的影响,但也受佛教、道教影响所致,西北伊斯兰教将这些多元宗教文化结合同时以建筑、装饰等艺术形式出现在洪水泉清真寺中的“莲花瓣纹”、“蝙蝠纹”、“万字不断头”,还有在大殿殿脊正中,竖立着具有的三只彩塑琉璃砖雕宝瓶是藏传佛教法器。在这座清真寺的砖雕中这些代表藏传佛教风格的图案出现,可见在这座清真寺的建筑艺术中已经融汇佛教和道教的某些典型符号。这些符号出现在清真寺建筑的装饰中,这在我国伊斯兰教清真寺建筑中并不多见。是宗教和谐民族团结的象征,也是各民族智慧的结晶。我国学者林耀华先生也有观点,说:“文化是人们在体力劳动与脑力劳动过程中所创作出来的一切财富,包括物质财富与精神财富以及人们具有的生产技能、社会经验、知识、风俗与习惯。”[5]
总之,洪水泉清真寺的砖雕的题材,在体现伊斯兰教独特的观念意识同时又吸收了中国传统雕刻题材的内容,形成自己的风格、特色。尽管种类繁多,但归纳起来主要有以下几个方面:第一类,怡情养性、陶冶情操;第二类道德伦理、德化教育;第三类,有关伊斯兰教教义的阿拉伯文书法等;第四类,受周围环境影响,汲取的兄弟民族题材。这些涉及广泛的题材表达了洪水泉周围伊斯兰群众的人生观、道德观、宗教观、艺术观和民俗信仰等等。
四
洪水泉清真寺的砖雕在整体装饰形式上颇为讲究,基本可以总结有三种装饰法,一种是拼砖花装饰,用大、小不等的砖块直接拼成三角花格、六边连环双关格、六边连环交叉格、菱形斜格等造型优美的图案,这些图案多出现在寺内整面的墙壁上、房檐,布局讲究对称、
疏密一致,产生有很强空间感、节奏感赋予了建筑宏伟壮观的气势;第二种是将砖预先制成各种形式,在大门边框、尖塔、墙垣等某些部位砌成矩形、十字形、凸字形、工字形等几何图形,这样既成功地将伊斯兰装饰风格完美体现,又与中国传统建筑装饰手法融汇贯通;第三种是将砖面上铸成图案纹样,然后再按图案拼砌。这部分砖雕严格遵守了伊斯兰教严禁偶像崇拜、认主独一的教律,所以装饰图案见不到人物饰样,基本以奇花异草和几何图案雕刻为主,偶有动物纹饰出现,也体现出洪水泉清真寺汲取多元文化的独特魅力。
洪水泉清真寺的砖雕从艺术风格古拙朴素,用刀刚劲洗练,气势雄浑有力,注重整体效果,但在古朴、粗犷中透着典雅,与木雕、木作等相映成趣。手法有平面雕、浅浮雕、深浮雕、透雕、圆雕和线刻,表现物体前后紧贴或有一定空间,借助各种变化的线条进行造型,雕刻技法复杂多样,去粗取精,删繁就简,用生动的造型完美的展现出明暗、刚柔等不同质地的美感;但绝大部分图案的表现手法还是浮雕的形式,介于高浮雕与低浮雕之间,概括洗练的造型手法,使整个形象显得圆浑饱满而又富有曲线的变化,结构匀称更加增强了砖雕的艺术感染力,对称中有变化,变化中有统一,形质动荡,气韵飘然,线条流畅而准确,层次丰富而含蓄,颇具装饰雕刻的艺术特点;这里的砖雕表现,还有一些不光是在一块砖上进行雕琢的,而是用几块砖组合雕成一个统一的图案。这些砖雕都是预先雕好,进行打磨、刨光后安装,如有空隙则用油灰填补,随填随磨。洪水泉清真寺的砖雕虽没有同时代的徽州砖雕那样的细腻,却有如实的体现了北方砖雕的雄浑厚实,又不失枝叶的柔曼生动,使我们看到了晚明清初山西砖雕艺术的最高成就。
五
综上简略分析,洪水泉清真寺虽然是中国宗教活动的场所之一,但与佛寺、道观、文庙、基督教堂等建筑有显著差异。内部庞杂的砖雕作品带有一定伊斯兰教风格,但还是受中国传统风格较为明显,是中国传统文化与阿拉伯文化相互交流的产物。丰富了中国建筑文化和世界建筑文化的装饰元素,是我国历代各族劳动人民智慧的结晶;也是伊斯兰文化在西北地区发展过程中与当地其他优秀文化相互借鉴与见融合的见证;在今天洪水泉清真寺的砖雕是我国少数民族民间文化艺术的宝贵财产,是我们保护和研究民族文化的巨大宝库。
参考文献:
[1]杨永昌:漫谈清真寺[M].宁夏人民出版社1980.第1—3页。
[2]刘致平:中国伊斯兰教建筑[M].新疆人民出版社,1985.第155—158页。
[3]张碧波等:中国古代北方民族文化史[M].黑龙江人民出版社,1995.第304页。
[4]泰勒:原始文化[M].美国史密斯出版社1958.第1卷第1页。
[5]林耀华主编:民族学通论[M].中央民族学院出版社1990.第372页。
作者简介:李懿(1976-),男,陕西渭南人,汉族,现职称:讲师,学历:陕西师范大学博士研究生在读,研究方向:宗教美术。
基金项目:青海师范大学本科生科技创新项目(QHNUXSKJ2014-022)《洪水泉清真寺磚雕艺术研究》终期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