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琰婷
接到她的电话,逼近十二点,夜色静谧得如同一汪死水,波澜不惊,探不出深浅。这城市的绝大多数人已进入栖息的状态。我还没来得及向她述说我的困意,那端的她,却带着啜泣的声音,先和我哭诉起来。
她的语气有些低沉,声音略微颤抖地向我描述着她的现状。她说她委屈,认为生活不公,为什么她对很多事都抱有足够的热忱却得不到等量的回报;她也抱怨,难过自己不能像身边某些富家朋友,一时兴起便可来一次美好的旅行;她也不平,认为自己十分努力却在学校依旧鲜有问津,而平时没她努力的同学却总能得到无数橄榄枝。她的语气由低沉到愈来愈激动。像个受了委屈的小孩,后来她开始声嘶力竭。
她的电话来得有点突然,以至于我有些措手不及,没时间了解事情的原委。所有偶然,都是无数必然构成的。显然,她这般的失控是来自于长久的压抑。我也只能简单的顺势宽慰了她几句。
止不住的抽泣使得她的话语开始断断续续,我勉强还能听出个大概。内容无非依旧是她的倾诉。她难过自己成绩没有提高,一直止步于班上前十;她无奈她的每段恋情总是不了了之,找不到称心的对象;她抱怨自己没有很多经济来源,一块钱恨不得掰成两瓣来花等等。整个电话中,她都在无奈叹气、愤怒不已、不知所措的漩涡里一直沦陷徘徊,无法自拔。
她一口气说了很多,像是真的很久没向别人发泄了,很想一次性把她最近的不快全都倾吐干净。
我俩从小熟识。在枯燥乏味的中学阶段,她常常能给我带来许多正能量。在我的印象中,她一直很优秀,基本属于父母口中常提到的“别人家的孩子”。性格乐观大方、做事也认真细致,懂得学习和生活齐头并进。计划表总是满满当当,总能耀眼于学校的各个场合里,总能让别人流露出羡慕的眼光。这样一个她,我是万万也没想到还会有如此脆弱不堪的一面。
思来想去,也许,真是应了那句老话:“一个人越是炫耀什么,说明内心缺少什么。一个人越在意的地方,也是最令他自卑的地方。”她一直背负着很大压力,在意自己够不够努力、够不够优秀,也就导致她容易放大自己的不足,容易自卑、容易充满挫败、抑郁感。
而在这个世界上,总会有人在某些方面比我们优秀,让我们惭愧难当。和比尔盖茨比,我们都太穷;和姚明比,我们都太矮;和梦露比,我们身材真的太差;和奥黛丽·赫本比,我们又有些丑。我们总能发现有人有地方比我们好。可倘若我们换一种思维去考虑,和重病在床的人比,我们会太健康;和吃不上饭的孩子比,我们会太富足;和被大火毁容的女孩比,我们会太美丽;和在工地上挥汗的工人比,我们又太舒适。可能生活真是一个比较级,要有东西垫底我们才感觉得到。可在我们仰望别人的时候,也别忘了,我们也正在被别人仰望着。
我想,也许她一直羡慕的富家子弟们,却羡慕我们能有父母常年相伴、有一个简单温暖的家;也许在她眼里整日无所事事的同学,正历经无数鲜为人知的奋斗和磨难;也许那些永远第一的学霸们,无数次在别人安然入眠时依旧在挑灯夜读。而她却忽视了这些。我们也常如此,常常只看到花儿绽放时的惊艳,却忽略了它冲破禁锢时的疼痛。有时候,我们生活得太窒息,真是因为我们的心房太狭窄。
电话中,她还伴着羡慕的语气提起了她一个室友已和全家出国移民的事。我知道,她一直有着出国梦,向往外面的生活,渴望去外面的世界,去拥有更与众不同的人生。可因为家境的不够富裕,家中还有一个弟弟需要供学,终没能使她圆梦。因此,她也总跟我自嘲道:“人家有的是背景,而我们有的只有背影。”
不可避俗,我们也都曾渴望或者正渴望着拥有相对现在更好的物质、精神生活。平凡的我们,也都曾信誓旦旦的喊过“别人和我们比父母,我们和他们比未来”之类的话,可事后还是会止不住羡慕身边能“拼爹”的朋友。谁都想含着金汤匙出生,谁也都曾幻想过一夜之间飞上枝头变凤凰。
可长大后,我渐渐明白,欲戴王冠,必承其重。人是不能东张西望的,而应该选择一种适合自己的生活方式。没有人不热爱奢侈豪华的生活。可是至少你得先认清自己,认清自己是否已拥有一个与之相称的灵魂,就像当时人们都在对郭晶晶高攀霍启刚冷嘲热讽时,郭晶晶只说了一句他是首富我是冠军,就击败了所有的流言。桃李不言,下自成蹊;是苍天大树,总会有鸟儿来栖息;是大海,也总会等来百川汇流。你是什么人,才能决定你在什么位置。有些事,真的勉强不来。
长达一小时的电话里,我做不到像智者一般,用渊博的学识去指点她,也更不可能像长者一般,用丰厚的人生履历去引导她,我只能感同身受,将心比心,耐心聆听,适当慰藉。我当然明白,朋友如若选择这个时间点、这样的悲观情绪下打电话给我,没有人是想寻求狂妄的怒斥或者自大的指点的,无非是求安慰,求温暖罢了。我也知道,聪明的她终会想通,只是需要一点时间。
终究,她的情绪还是回归了平静。我不知道是因为她累了,还是终于醒了。反倒是挂断电话后,自己久久难以入眠,陷入了沉思。
在这一个人人都有梦的世界,我们总习惯和生活谈论理想,但生活总教导我们以现实。我们还是太年轻,年轻到以为只要付出了,就会有立竿见影般的回报;年轻到会拼命拽着鱼和熊掌,痛到流泪大叫了也不肯舍弃一个;年轻到会相信完美,依旧不肯承认自己的不行。二十岁出头的我们,兜兜转转、忙忙碌碌,欲与时间赛跑,欲与命运争个高下。
也许,这便是青春的我们,为了有一天能更美绽放,愿意选择相信自己,选择含泪奔跑。却终究免不了因为年少、因为不够成熟,迷失了方向、迷失了自我。这世上少不了在可望而不可及的梦想里挣扎的人。就像有首歌里讲的那样:“谁知道我们该去向何处,谁明白生命已变为何物。”我也不知道他们能何去何从,该如何存在。同样渺小的我,只相信,这些是我们不可避免的磨难、是成长的代价。
得不到的永远在骚动。而我们也总是要的太多,真的太多,多到自己的心负荷不起了,才产生这么多烦恼。毕淑敏曾说过:“优等的心,不必华丽,但需坚固。”我们没有一颗强大坚固的心去排解烦恼,我们的灵魂还在漂泊。我们能做的,只剩放过自己,放空自己,等春暖,等花开,等云起,等风来。
夜色依旧静谧深沉得可怕,像是要吞噬着一切,又像是要引领着黎明的到来。宛如一张巨大的网,里面装载着无数人的梦和泪、喜和悲。
蓦地,我还是拿起了手机,给她发了一条短信:“不管你有多着急,或者你有多害怕,还是静静地等风来吧。等风来拭去你前方的阴霾,等风来伴你展开双翅,飞得更高更远。只要你相信,一切都会好的。”
恍惚间,我开始怀念那年夏天。那时,我和她还很稚嫩,穿着帆布鞋,扎着马尾,无忧无虑。她望着我们手里捧得高高的糖果,笑着说,我们真幸福!(责任编辑 刘冬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