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现莉
【摘要】:作为19世纪世界文学史上享誉盛名的幽默大师,马克·吐温与契诃夫在不同的国度共同地向我们展示了贯穿在他们作品中的幽默艺术,其手法既有相似之处,又有独特的个性特征。
【关键词】:马克·吐温;契科夫;幽默艺术
19世纪的西方文坛星光璀璨,马克·吐温和契诃夫尤为闪耀。二者处在同一时代:前者生活在由自由资本主义时期向垄断的资本主义时期过渡的阶段,数不尽的种族歧视、看不完的压迫流亡。后者生活在封建沙皇制度面临崩溃而新的制度尚未建立的时代,国家机器黑暗腐朽,劳动人民流离失所。面对同样令人窒息的社会环境和庸俗罪恶的社会现实,两位大师不约而同地选择了幽默这副绝好的调节剂,一是宣泄内心的苦闷,二是唤醒沉睡的民众。
一,幽默的共性
比较马克·吐温和契科夫的小说,我们会发现二者的幽默艺术有其相似的一面,即都以幽默为形式,以批判为底蕴。既富有思想性,又具有強烈的艺术感染力。
(一)幽默中蕴含着讽刺
幽默,是指通过影射、讽喻、双关等修辞手法,在善意的微笑中,揭露生活中的讹谬和不通情理之处。作为一种小说艺术表现手法,其外部特征是笑,而它的内在品质则是严肃的哲理内涵和鲜明的是非美丑。鲁迅称其为“有情滑稽”,指出“它不是简单地只招人笑。一读自然往往会笑,不过笑后总还剩下些什么……而笑时也知道:这笑是因为他有病。”[1]所以,幽默不是浅薄的游戏文字,也不是单纯为了卖笑而存在,它是作家观照严酷现实和沉闷人生后包孕丰富的艺术载体,是作家表现是非、美丑与善恶的重要工具,它是一种“社会性的笑”。
契诃夫善于用幽默的笔调真实地再现封建沙皇制度下人与人之间畸形的社会关系,用日常生活中经常发生的小事构成对俄国社会辛辣的讽刺。作家所描写的事物是令人发笑的,但是在笑的背后却是对俄国现实沉郁的嘲讽。如短篇小说《胖子和瘦子》,两个少年时代的朋友在火车站偶然相遇,感到十分意外和高兴,二人亲切地互相拥抱。可是当瘦子了解到胖子已是三品文官,而自己还是八品文官时“瘦子突然脸色变白,呆若木鸡。他的皮箱、包裹和硬纸盒也都收缩起来,好像现出皱纹来了一样”。接着,瘦子立即改变了称呼,称胖子为“大人”、“您老”,显露出一副阿谀谄媚的奴才相。这个极喜剧性的场面,生动地刻画出俄国封建沙皇制度下小人物习惯性的低三下四以及官场的等级森严。
马克·吐温崇尚幽默文学的教谕作用。他认为,正直的作家应该具有明确的社会批判意识,自觉地运用幽默作品来讽刺丑恶的社会现象或人们身上的缺点,“不能一味逗乐,要有更高的理想”。以《竞选州长》为例,小说写一个老实天真的人“我”参加竞选,竞选中政客们买通报纸和其它宣传机器对“我”进行指控、造谣和污蔑,我”被迫宣称退出竞选。通告中最后的签名“你忠实的朋友,过去是好人,现在却成了臭名昭著的贿赂犯和恶心的讹诈犯马克·吐温”使小说达到了高潮。一个正直,声望好的人,在竞选中获得了如此之多的“美名”,可见是非、好坏、道德、虚伪、善与恶等的标准完全被颠倒了。马克·吐温扯掉了19世纪美国政治斗争肮脏的遮羞布,揭露了所谓的美国“自由竞选”中自由的真正含义。
(二)喜剧中蕴含着悲剧
幽默就其美学范畴来说是属于喜剧的,在表现形式和人物语言、行动等方面都是喜剧性的,然而到了马克·吐温和契诃夫笔下,却已经转变成悲剧化了。二者作品中令人捧腹的笑声背后蕴藏的是令人心凉的悲哀。
契科夫的小说《忧伤》写的是一个贫穷的镟匠在大雪纷飞中赶车送病重的老婆去医院的故事,通过滑稽的人物的语言及心理描写,契科夫刻画出了一个“四十年像烟雾一般的过去,只有酗酒,吵闹,贫穷,简直没有人生的乐趣”一辈子都懵懵懂懂的贫苦镟匠形象。“他的快乐生活就只靠结婚,偏偏结婚后便酗酒,整天昏昏沉沉的睡在床上,一直到现在都还算不曾醒,他婚后的事,一点也不记得,只记得喝酒,醉倒,吵闹之类的事情,四十年的功夫就像这样浪费了”。智者契科夫用冷静客观的叙述和轻盈机智的笔触以一个喜剧的外壳写出了一个忧伤的令人心颤的悲剧。
马克·吐温的《他是否还活在世间》也是一部悲喜莫明的作品,小说中写了四个才华横溢却穷困潦倒的年轻画家,为了不被饿死,他们决定炒作其中一个使其成名进而养活其他三个。于是,他们不停的鼓吹他们中的法朗斯瓦·米勒是一位世人罕知的大师但病情加剧将不久于人世,并为一个“蜡做的假人”举办了隆重盛大的葬礼。在这种炒作下,米勒迅速蹿红,在“死”后确定了大师资格。作品的价格扶摇直上,曾经一颗大白菜都换不来的《晚钟》甚至入驻了罗浮宫。马克·吐温写道“这一次总算他们没把一位天才饿死。然后将他应得的报酬装到别人的口袋里去,小鸟所吟唱的乐曲可不能没有人聆听,而它只落得死后才享受一场盛大而虚荣的葬礼”。马克·吐温以一贯幽默讽刺的笔调,在充满喜剧的氛围中,传神地诠释了艺术家们悲剧的命运。
二,幽默的个性
马克·吐温和契诃夫的小说虽然都采用了幽默讽刺艺术,但是具体体现出的风格仍然有所不同,具体来说,马克·吐温的作品显现出一种典型的美式幽默,而契科夫的作品则更多的显现出一种灰色幽默。
(一)马克·吐温——美式幽默
马克·吐温的文学创作开始于19世纪60年代,其时正值美国幽默文学兴盛的时期,马克·吐温积极汲取了幽默文学的营养,并予以了创造性的艺术加工,形成了自己独特的美式幽默——让人在开怀大笑中得到松弛,在会心的微笑中得到愉悦,在无奈的苦笑中得到解脱。
1,浓郁的地方色彩
马克·吐温小说的幽默艺术是以当时的现实生活作为深厚根基的。由于深受美国“乡土文学”和“幽默文学”的影响,马克·吐温擅长运用令人忍俊不禁的幽默情调来描写西部地区热气腾腾的欢快生活。如他在成名作《卡拉维拉斯县驰名的跳蛙》写了一个叫吉姆的市民,“要是有人斗狗,他也要赌;有人斗猫,他也要赌;有人斗鸡……嘿,哪怕是两只鸟落在栅栏上,他也要和你赌哪一只先飞;他哪怕是看见一只屎壳郎在往什么地方走,他也要和你赌一赌它走多大功夫才能到它要去的地方,要是你答应和他打赌,他就是跟着那只屎壳郎一直走到墨西哥去,也要弄清楚它究竟到什么地方,以及它在路上走多久。”在这里,吉姆这个无所事事的美国小市民形象跃然纸上,带有浓烈的地方色彩和乡土气息。
2,纯粹的民族语言
马克·吐温是第一个将文学创作“美国化”、将文学语言“民族化”的作家,他擅长运用丰富的方言,俚语以及口语使小说达到幽默的效果。以《哈克贝利·芬历险记》为例,在小说第十九章中,冒充的公爵自称是Bridgewater公爵(勃里奇华特公爵),但老头儿仿佛不经意似的念成了Bilgewater公爵(毕奇华特公爵)。水手们都知道,毕奇华特是船舱里的污水,又脏又臭,而这里两三个字母之差,“桥下之水公爵”便成了“舱里之水公爵”。这样的幽默叫人发笑,给人愉悦,同时又表现了对公爵的鄙弃之情,让人在幽默中受到潜移默化的感染。
3,滑稽的人物表演
生活中的马克·吐温不仅喜欢看美国流行的滑稽歌剧,而且喜欢听民间流传的滑稽故事,因此,他在创作小说时常常借助滑稽的人物表演来造成幽默效果。如《哈克贝利·芬历险记》第二十三章,马克·吐温描写了“公爵”与“国王”两个江湖骗子丑陋而滑稽的表演:这两个无赖搭起一座戏台,说什么要为大家表演从来没有见过的最惊心动魄的好戏,等到戏场里挤满了好奇的看客,“公爵”面对大家一阵神吹之后,突然把幕拉开,于是大家看到,“国王”马上就光着身子,四肢着地,神气十足地爬出来了;他浑身都画了一圈一圈的条纹,五颜六色,象天上的彩虹一样。面对这种情景,看客们差点儿笑死了,而“国王”依然在台上左跳右蹦,一直等到跳够了以后,才丑态百出地退到后台。至此,马克·吐温用挖苦的口吻写道:“这个老笨蛋做的那些怪相,可真能叫一头牛看了都要笑起来哪。”作为读者,我们正是透过作家对人物滑稽表演的描绘,感受到了一种浓浓的喜剧氛围。
(二)契诃夫——灰色幽默
戏剧理论家倪科尔认为“如果大多数普通的笑需要不动感情和不关痛痒,那么敏感和同情则是幽默的本质特征。幽默常与某种特殊的忧郁相联系——不是一种凶猛的忧伤,在一片黑暗中表现得很暴烈,而是从深沉的思想和探索人类道路之中产生出来的忧郁。”[2]在这里,倪科尔所说的带有“忧郁”情调的幽默正是契诃夫作品中的“灰色幽默”——在哑然失笑之余,更多的是辛酸与沉闷,是深深的叹息和无尽的思索。它是一种“含泪的笑”。
1,辛酸的小人物
作为批判现实主义大师,契诃夫擅长描写俄国黑暗统治下小人物的可悲而又无力抗争的命运,对寄生在他们身上的奴性和无动于衷的异化生存方式也给予了辛辣的讽刺,但从他对小人物的描写中我们更多的体会到的则是深深的沉重感、悲剧感以及独特的“灰色幽默”感。如《苦恼》中的马车夫姚纳,他的儿子死了,他很想找人好好讲一讲儿子怎样得的病,怎样去世的,自己的内心是怎样的痛苦和悲哀。可是,他不但未能如愿反而遭到别人的冷淡、嘲笑和咒骂,最后他不得不在收工以后,向自己那匹瘦弱的小母马诉说自己的悲痛和苦恼,“小母马一边嚼着干草,一边听着,它像能听懂主人的话似的,不时地闻闻主人的手,姚纳讲得有了劲,就把心里的话统统讲给它听了。”契诃夫借主人公之口表达了小人物生存的痛苦与无奈:我向谁去述说我的悲哀?在《苦恼》中我们一样能捉摸到契科夫的幽默,但这里的幽默是何等的忧伤!
2,绝望的歌唱家
舍斯托夫认为契诃夫是“绝望的歌唱家”,“人类的任何希望,人们用以慰藉和开心的一切詞语,一旦被契诃夫触摸,它们便刹那间凋谢、衰败和死亡”在契诃夫的艺术世界中,灰色情绪弥漫在每一个角落。小说《套中人》中的主人公别里科夫面对现实的不自由,把自己以及自己的思想极力藏在套子中,像寄居蟹或者蜗牛那样极力缩进自己的硬壳里去:“他与众不同,不论什么时候出门上街,哪怕天气很暖和,他也总是穿着套鞋,带着雨伞,而且一定穿着暖和的棉大衣。他的雨伞总是装在套子里,怀表也总是装在灰色的麂皮套子里……”。小说中的套子暗指沙皇俄国专制腐朽的国家机器,契诃夫以一种荒诞的描写刻画了一个自甘被强大的专制力量绑缚在专制政治的历史链条上、屈辱而不自知的灵魂。在带给读者捧腹大笑的同时也强烈的感受到作者对黑暗现实的种种失望的灰色情绪。而他的灰色幽默正是透过这些明显违背常理,不合逻辑,荒谬可笑的荒诞表现出来的。
总之,作为19世纪世界文学史上享誉盛名的幽默大师,马克·吐温和契诃夫在运用幽默艺术上既有共通之处,又存在着明显的差异。他们的幽默,是一种建筑在对世事人情的深刻洞察之上的幽默.是一种融合了哲学家的睿智、艺术家的想象和社会批评家的锐利的幽默。无论历时多久,都将散发着迷人的魅力。
注释
[1]鲁迅.鲁迅全集(第18卷)[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5.
[2]陈瘦竹.喜剧理论文集[M].北京:中国戏剧出版社,1988.
[3]舍斯托夫.舍斯托夫集[M].林贤治主编.上海:远东出版社,1998.
参考文献:
[1]鲁迅.鲁迅全集(第18卷)[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5.
[2]陈瘦竹.喜剧理论文集[M].北京:中国戏剧出版社,1988.
[3]舍斯托夫.舍斯托夫集[M].林贤治主编.上海:远东出版社,1998.
[4]契诃夫.契诃夫小说全集(汝龙译)[M].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06.
[5]张友松.马克·吐温短篇小说选[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2.
[6]郑克鲁.外国文学简明教程[M].武汉:华中师范大学出版社,200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