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志和其实不光会写诗,画也画得很好。
这事大书法家颜真卿可以证明,他跟张志和是好朋友,亲眼得见。他在给张志和写的传记《浪迹先生玄真子张志和碑》里说,张志和“性好画山水,皆因酒酣、乘兴击鼓吹笛,或闭目、或背面,舞笔飞墨,应节而成”。画画的动作非常熟练,而且还可以应和着音乐的节拍而作,很神奇!那时颜真卿在湖州当官,张志和去拜访他,在场宾客有六十多人,有个当过御史的官员叫李崿,听说张志和擅于绘画,就拿了一匹雪白的绢布,请张志和给大家即席作画开开眼。张志和那天大概酒喝得很开心,拿过笔就毫不客气地朝画面上乱戳乱笃起来,把那一支笔使得如同一杆花枪一样,光芒四射。观者乍看之下可能会感觉他有些乱来,可是等大局一定后,他敛心静气舔舔笔,在细处稍微收拾一下,就“须臾之间,千变万化,蓬壶仿佛而隐现,天水微茫而昭合”,画面立现一派近水遥山的风光,一幅好画大功告成!
当时有个和尚名叫皎然,他也在场,而且还用一首长歌把当天的事写了下来,题目很长,叫《奉应颜尚书真卿观玄真子置酒张乐舞破阵画洞庭三山歌》,内容如下:“道流迹异人共惊,寄向画中观道情。如何万象自心出,而心澹然无所营。手援毫,足蹈节,披缣洒墨称丽绝。石文乱点急管催,云态徐挥慢歌发。乐纵酒酣狂更好,攒峰若雨纵横扫。尺波澶漫意无涯,片岭崚嶒势将倒。盻睐方知造境难,象忘神遇非笔端。昨日幽奇湖上见,今朝舒卷手中看。兴余轻拂远天色,曾向峰东海边识。秋空暮景飒飒容,翻疑是真画不得。颜公素高山水意,常恨三山不可至。赏君狂画忘远游,不出轩墀坐苍翠。”一句话:关键不在于画的好看,而是表演的好看,你看那“手援毫,足蹈节”不是跳舞是什么?台湾“云门舞集”表演的那些和书画相关的舞蹈也不过如此吧。
除此之外,画史上也有正儿八经的记载,张彦远的《历代名画记》在最后一卷就写了张志和,说他“书迹狂逸,自为渔歌,便画之,甚有逸思”,能写能画,很了不起啊。同时代的朱景玄所著《唐朝名画记》也是一部很重要的画论,他在书中提出的以“神、妙、能、逸”四个类别来区分与评价绘画创作的观点影响深远。其中他列举的逸品三人里有一个就是张志和。他的记载更具体,说张志和是“人物、舟船、鸟兽、烟波、风月”都可以画得很好的。后来明朝末年的书画大家董其昌在他的《画旨》中更进一步指出:“昔人以逸品置神品之上,历代唯张志和可无愧色。”这个评价把他的地位抬得相当高。
那么张志和的画到底是什么样的呢?尽管他没有画作遗留下来,但从前面的记载中可以看出,应该是一种像后世的牧溪和尚那样水墨效果的绘画,而且水分用得较多,浓淡墨互相交破。事实上,当代的美术史家们确实也把他算作是中国画里破墨技法的开创者。这种风格在后世一直延续并在明清之际发揚光大,借助生宣纸的渗化能力成为中国画的主要技法,这个演变发展过程一定是受到了张志和等前人的启发的。
张志和师从何人呢?他自己在《玄真子》一书中说曾拜访过一位年过六十、善画鬼神的“吴生”,这位吴生的技巧也很熟练,“粉壁墨笔,风驰电走”。他作画的程序不合乎常理,可以先从一只手或一只脚画起,然后出现全身。这往往是大师们才有的气概,我因此怀疑那就是吴道子,可惜张志和不曾点明过。这个吴生告诉张志和,画画的诀窍不在于拘泥物象,关键在得“道”,得“道”了,物象自然不在话下。怎么得道呢?他的经验是:“吾尝茶酣之间,中夜不寝,澄神湛虑,丧万物之有,忘一念之怀,久之,寂然豁然、倏然恢然,匪素匪画、诡怪魑魅,千巧万拙,一生一灭,来不可阙,貌不可竭。”听起来好像很玄乎,其实大意不过就是要常静下心来锻炼自己对空间和事物的想象能力,直到平白无故就会在眼前出现许多神啊鬼啊的形象为止。
这个心法,实在有趣!
(撰文及封三封底图片供稿:浙江师范大学附属中学 高旭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