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立伟
“一个人走了,让许多人怀念”,这是朋友何立伟、罗奇先生送别钟增亚先生说的一句话。十多年来,我一直惦量着这句话的分量,我想:恩师立翁先生足当此语。
李立,号“立翁”,于2014年12月11日不幸仙逝,噩耗惊魂,三湘为之动容。13日告别现场,万人空巷的送灵场景,几里路的车队长龙实属壮观,这是恩师生前为人为艺所赢得的最高礼赞。一位德艺双馨的老人走了,唁电、挽联如雪花飞来。我曾撰联向恩师泣别:“丹青传四海;铁笔著千秋。”
百日倏然而去,立翁没有走,他精彩的人生就像他画的《年年红》一样,永远地绽放在人们心中。
《年年红》画的是杜鹃花,人们也叫它映山红。它漫山遍野,灿若鲜霞,白居易曾有诗云“最惜杜鹃花烂漫,春风吹尽不同攀”,这是一种美的境界,也是立翁九十人生的真情写照,他用铁笔丹青书写着他绚烂的人生。《年年红》同样也是一种人生奉献,立翁先生一生执教,桃李满天下,赠人玫瑰,手留余香,他燃烧了自已,灿烂了别人。《年年红》更是一种睿智和胆魄,艺术需要年年红,必须求新求变,艺术要做常青树,也必须月月红,年年红。宇宙万物,生生不息,川流不止;生命轮回,周而复始,花落花开,惟年年红者,艺术之花才会永不凋谢。
我喜欢《年年红》,喜欢立翁的闲情雅趣,更喜欢立翁的彩墨浓情。立翁画的《水仙》恰似水中仙女,翠带玉容散发着淡淡的馨香,也仿佛如道骨仙风,冰清玉洁,凡心洗尽不争春色。立翁喜欢画《荷》不只是因为他生在莲城,更是他酷爱荷的品格,不写花容只写香,留给人们的却是朝露晨风,碧池清影。诚然,立翁晚年更独钟情于画《年年红》。《年年红》已成为立翁的名片和代名词,倍受人们的追捧。白石有虾,悲鸿有马,吾师有年年红。他画的《年年红》灿烂致极,红遍四水三湘,红遍大江南北,正如他事业如花似锦,愈老弥红。
立翁为人亲和,有广交天下友之侠义,与人为善,有海纳百川之胸襟,立翁的画品人品早在湖湘艺坛传为佳话。他家子夜时分,常是灯火通明,高朋满座。每当夜深人静时,他却兴趣盎然,或奋笔挥毫,或飞刀走石。最难能可贵的则是先生几十年如一日,门客三千,拜访者不分贵贱,职不论高低,都满面春风,一杯热茶,谈吐之间,总会让你有贴心的温暖。同道办展,名气不论大小,成就不分高低,都是一束鲜花,微笑之间,总会让你有发自内心的感动。四十年前,立翁执教于长沙市八中时,作为学生,我有幸叨聆先生的教诲,当时立翁虽身陷“牛棚”仍不费磨刀之功,精心撰写了《篆刻六讲》并偷偷嘱我油印,每天晚上,兴致很浓,情到深处时,他便传我入门之径。由此,我很早就得篆刻要领。起初小试牛刀,单刀赴会,先生说“不要学我”“印宗秦汉”,经先生指点,学归正脉,从此。吾与篆刻、书画结下了不解之缘。
立翁书法篆刻,直追《神谶碑》,神通白石法,强其骨,单刀直入,力扛鼎,笔划纵横。书法如雄兵布阵,浩浩荡荡,气势恢宏,篆刻大红大白,疏密有致,气象万千。书印一体,相互交融,书有刀味,印带墨痕,形成了强烈的“李氏艺风”,他的篆刻作为国礼被传送到海内外,使白石艺术得以宏扬光大。作为“寄萍堂上”的传人之一,立翁则深谙此道的博大精深,刻“白石门外”印以自谦,折射出先生虚怀若谷的心态和对大师的景仰之情。
立翁是一位极具典型文人情怀的书画玩家,浓郁的文人情结,使他对传统文化深爱有加,特别对古董雅玩更是情有独钟。由于爱石成瘾,其画室也取名“石屋”,追求闲适的生活状态,雅玩成了他精神的载体。这些文物古玩凝聚了岁月的印迹和时空的记忆,这些古香旧色也承载着历史的沧桑和文化的精华,它倍受文化人的青睐,当然无一例外,立翁也是一位痴迷者。他家琳琅满目的收藏,使“石屋”浸透了墨韵书香,而齐白石、黎雄才、关山月、吴冠中、赵少昂、黄胄等名家大作,都足以成为立翁与大师名家故交的最好佐证。青睐传统文化的精神境界,是癖好,是学养,也是性情使然。在“文革”期间,立翁常与湖湘名流周达、段千湖、黄肇昌、曾晓浒,或聚会于西园北里,品茗论道,游戏于笔墨之间;或登临于岳麓之巅,饱揽山川,俯仰天地之大。在传统文化的浸泡和良师益友的交往中,陶冶着他的性情,提升了他的艺术品格,同时,也成就了立翁乐观豁达的艺术人生和人生艺术。一方面他骨子里流淌的是传统文化的血液,以出世的心态,超然物外;另一方面他在入世的同时,又步履从容,永远都不乏一颗“时尚”“年轻”的心。一头银发,一袭玫红色的上衣,让耄耋老人确实显得活力四射,时髦的流行歌曲《心雨》也是老人的最爱。老人热爱生活,享受生活,用现代网语形容老人,那就是一个“酷”。乐观向上,与人为善的人生艺术和精彩纷呈、多姿多彩的艺术人生,使老人赢得了人们加倍的尊敬和掌声。
“金石丹青成绝响,长留风雅励来人。”
一位九十老人走了,一百天,一万天,人们将久远地怀念他。
一位九十老人走了,老人的崇高艺德,将化成一片春雨永远地滋润着人们的心田。
责任编辑 孙 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