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言之罪

由?得林洛斯

一

“我最近心灰意冷。”妆容精致的女人对着落地窗外面的城市夜空叹息。今天晚上的城市非常安静，除了和往常一样闪烁的霓虹灯，那些在窗前飞来飞去的代步飞行器也少了很多。远处是无限向上延伸的房屋和街道——第五空间站采用的就是这种布局，据说是为了节省空间，但是在她看起来毫无美感。

“往上卷起来的空间总是让我心情压抑。”女人摸着手中闪烁着金色流光的戒指说。戒指上镶嵌的是来自土星的宝石“惑金”，非常稀有，据说可以保持人在太空中的精神安定。

“这里不能和地球比。”坐在长形桌子尽头的男人说。他一头短短的银发，脸上如雕像一般完美得无懈可击，眼睛也是柔和的淡棕色。整容已经极其普遍的今天，他这张脸堪称范本。但是，容貌 可以被模仿，他的气质和才华却不可复制，女人又叹了口气，这次是对他暗暗的赞叹。她忍不住在他旁边的椅子上坐下：“希尔先生，你为什么不住在地球，坚持住在空间站呢？”

银发韩海沉吟了片刻，然后用他惯有的令人稳定的声线说：“玉子女士，我觉得在这里很好。你们如果需要看我，可以来这里。”

“伟大的韩海先生！”玉子女士忍不住轻轻呼唤他，“我总不能每次来见你都要从地球来到空间站呀？”

“你其实不需要来见我，你只是怀念和我紧密相连的地球老时光。”韩海继续用他那个稳定的声线说，站起来朝玉子伸出了手。玉子轻轻握住他那只温暖干燥的手，任由他带着走向客厅后的那扇大门。他带着她的脚步不快也不慢，他的手稳定有力，他推开那扇水滴造型一样的金属大门，展现在玉子面前的景象让她忍不住捂住了嘴巴：巨大的绿色植物下，是金光闪闪的天鹅绒沙发，雪狐皮毛织成的地毯，还有一只地球上已经绝种的短尾猫。

玉子惊呼着扑了上去，把脸埋在毯子上开始嚎啕大哭：“这，这就是我向往的地球的旧时光啊！”

韩海默默走上来，轻轻把手放在她不断抖动的肩膀上，轻声温和安慰说：“一切都会好的，一切都会实现的。”

他的话仿佛魔咒一般，周围的窗户变成了浩瀚大海一般的颜色，他们两个人都被蔚蓝的海水包围着，不仅如此，迎面而来还有带着咸味的海风的味道。玉子和韩海都被透明球体所包围，随着海浪轻轻起伏着。这种回归母体的感觉非常的让人舒缓，玉子虽然不是第一次见到韩海的实力，但是她依然忍不住赞叹：“韩海先生，这太神奇了！”

——言灵的力量。

韩海的语言具有某种灵性，他可以让他的话语都变成现实。

当一切消失之后，玉子发现自己依然坐在韩海那个宽敞优雅的房间里，但是她的裙摆被海水打湿过，现在贴在她的小腿上。这说明这一切不是幻觉。

“韩海先生，你这种能力真的令人羡慕啊。”玉子忍不住崇拜地看着韩海。

“如果你愿意，你也可以。”韩海说，“言灵的力量，只要诚心祈祷，便可以拥有。”

“那我希望我能拥有能够让一切人失去行动的言灵能力！”玉子娇嗔地说。

韩海意味深长地看着她，他知道她的职务，知道她索取这样能力的必要性，所以他只是笑笑，然后说：“你一直都有，这项能力一直都在你身上。”

玉子乘坐着高档飞行器离开之后，韩海身后的女秘书暗自吐了吐舌头：“这位议员还真的是……这个月已经来拜访你两次了。”

韩海站在光洁如镜的起飞台上，若有所思的看着那穿梭在各个摩天大楼，然后渐渐消失的光点，什么话都没有说就转身走进室内。薄如蝉翼的起飞台缓缓合拢，他的女秘书不停看着自己面前的空气中不断滚动的投影，不断和韩海报告之后的安排：“下午五点您还要接见一下第五空间市场化的反对者们，晚上七点您有个晚宴，是郭敏威议员的，值得一提的是他和玉子女士是政敌，今天的晚宴会很微妙……” 女秘书停留了一下，然后忍不住抱怨：“他们总是像您索取‘言灵的力量，如果越来越多的人掌握言灵，您的地位会受到影响的……”

韩海回头看了看女秘书，突然突如其来在她的唇上印上一吻，女秘书顿时面红耳赤，缩到一边摸着嘴唇说不出话。

“你最近多余的情绪有点多。”韩海抹了抹嘴巴，“如果你再有情绪波动，我就要考虑一个定制的电子秘书了。”

女秘书急忙正色回答：“请再给我一次机会！韩海先生，我一定认真改正！”

韩海冷淡地看了她一眼，转身离开了。女秘书大大呼了一口气：在韩海这里，亲吻不代表亲密，只是他确认对方情绪反应的一种手段。韩海是人类史上最伟大的语言学家，语言在他这里，有了全新的意义。

他走进刚才玉子呆过的房间，轻轻说了一句：“言灵.复原。”所有的奢华的装饰连同那只短尾猫都如同泡沫一般在他周围消失了。女秘书站在他身后呼了口气，无限崇拜地看着韩海，他就是那种越走近就越能发现他非凡的男人。

晚上郭敏特议员的晚宴在他的寓所举行，他在第五空间站有一栋特别大的寓所，采取的是复古式二层小洋房的结构。从外面看起来，和地球二十世纪末流行的那些小洋楼外形无二，但是走进去之后才发现里面走的是极简现代风，所有装饰都是金属色系，泛着高效冷峻的商务风格。

“在过去——”晚宴上的韩海满面春风地对着旁边的议员们说，“言语只是交流的手段。但是，人们说出来的话，有多少是自己内心真正想要说的话呢？在过去，当一个女孩子喜欢一个男人的时候，她说出来的可能不是‘我爱你，相反，她可能会说‘你很讨厌。”

底下传来一阵善意的哄笑，韩海微笑着摆了摆手，表示他也觉得非常有趣：“言语是人们最直接的交流手段，但是恰恰也是最脆弱最容易出错的手段。有件事情你们必须明白，人说出的话，就算是最轻微的也罢，也有它微小的力量。它的声音在空气中散去，它的文字在雨水里模糊，它在世界上存活的时间不足十秒。可是它依然对这个世界产生效果。这就是‘言灵古老的说法。”

底下有人窃窃私语交换看法：“他有种力量，能用言语建造一个世界。”“是啊，言语在他那，精确性有了很大的提高。”

“韩海先生，请您为我们展现您伟大的言灵力量吧！”

——这些人，表面是支持第五空间公有化，实际上内部调查的是第五空间站背后的秘密吗？韩海微微皱起了眉头，心里渐渐洞悉了背后的真相。

“调查结果表明，其实这个私有的空间站背后的股东就是你。没错，根本不是什么最大的股东，因为根本没有其他股东，只有你一个，其他都是幌子！”柳城明说到这里深深吸了一口气，“这个结果背后的真相一想就不寒而栗，我们很想知道为什么第五空间站成为与世隔绝的基地？从地球上源源不断输送过来的人，为什么都不能离开这里？”

——笨蛋啊……韩海想微微冷笑，但是嘴上贴着胶布他无法扯动嘴角，只能微微皱起眉头。

“韩海先生你一直鼓吹着言语的力量，后来我们渐渐发现，你的言语，其实就是某种古老的言灵。你能靠言语改变别人的想法，甚至改变别人看到的景象，这种能力，其实和古老的催眠术有点相似。我不知道你到底靠你的言语迷惑了多少人，让他们看到了怎样的幻象，但是我们一定会揭穿你的真面目，韩海先生。”柳城明指着旁边一直端坐在茶几上的少女说，“因为我们已经找到了她，她会破除你所有言语的力量。她就是言灵毁灭者，橘绘里，你介绍一下自己把。”

橘绘里？韩海皱眉，他不记得认识这样的一位少女。

橘绘里那双浅色的眼睛盯着他看了许久，伸出纤纤玉指指着他说：“你缔造了一个谎言的世界，韩海先生。你把所有的人都蒙在了鼓里，但是你瞒不过我，我知道我们看见的并非真实。我就是你的言灵的破坏者。”

韩海想说话，但是苦于嘴巴被胶布粘住说不出一个字。柳城明一把拉起他，将他扔在了电视机对面的地毯上，里面正在播放着新闻。新闻的画面让韩海惊呆了：反对派们已经攻陷了电视台和警察局，目前正在向太空飞行站进发。第五空间站因为是私有空间站，没有军队驻扎，剩余的警力目前都在死守通往太空飞行站的A大街。令韩海大感意外的是，反叛军的喉舌居然是郭敏特议员。他站在一辆敞篷的飞行器上对着直播的镜头义愤填膺地喊道：“第五空间站被巨大的谎言遮挡着！你们还记得你们是怎么来这里的吗？你们还记得你们离开这里看到过什么了吗？你们什么都不记得！你们所有的记忆都被困在这个空间站里了！”

——原来他是反对派的幕后支持者。韩海顿时心下明了，早听说过反对派有政府里的人士在支持，但是他没想到是郭敏特，因为郭敏特这家伙平时一向沉稳低调，远远不如他的政敌玉子那么引人注目。

他正这么想着，突然感觉到墙壁传来巨大的撞击声。这间房子没有窗户，他不知道外面是个什么状况，但是柳城明脸色变了：“这里是二十楼！到底是怎么回事？”

橘绘里没有做声，而是从茶几上跳下来，站在了韩海身后。

墙壁凸出，破裂，被撞开那一瞬间，在场的人都感觉到了一阵劲风和扑面而来的灰尘，呛得柳城明连连咳嗽，韩海也皱起眉头，只有橘绘里面不改色看着浮现在巨大窟窿之外的飞行器。

“韩海先生果然在这里！”站在飞行器上面的居然是韩海的女秘书，身后还跟着玉子女士，此时的玉子女士全副武装，穿着深绿色的军服，对飞行器上的军人挥手说：“把韩先生救出来！”

第五空间站不是没有军队驻扎吗？柳城明难以置信地看着飞行器猛地飞出一个金属爪子，准确抓住了韩海的腰部直接往回缩。柳城明不能看着到手的重要猎物就这样被救回去，他从怀里掏出手枪，还没等他打开保险，飞行器上的所有发射炮都准确对着他，金属器械发出了无情的“咯咯”声。

这不是民用的飞行器，这是可以直接在太空站和地球之间穿行的军用飞船，这种飞船出现在空间站这个圆筒式构造的内部，让周围的建筑都开始摇摇欲坠起来。

“哼，我本身就是军部的议员！刚要离开就接到情报说有人要叛乱。”玉子这位平时沉浸在文艺奢华风无法自拔的女议员居然是军部的人，这不得不让人大跌眼镜。女秘书赶紧把刚刚救下的韩海嘴巴上的胶布撕掉，柳城明开口想阻止她，但是已经来不及了。韩海那两片棱角分明的嘴唇略带苍白的出现在空气里，微微吐了口气。柳城明忍不住对着玉子大叫：“愚蠢！你说你要回去，你要回哪里？”

“回地球啊。”玉子冷漠地看着他，“地球上内乱未平，你们这些渣渣居然把骚乱带到人类的净土空间站来！”

“你好好想想！你到底有没有离开过第五空间站！说什么回到地球，根本就是被韩海骗了吧！”柳城明对着她怒吼，他的衣衫被巨大的气流吹得鼓鼓的。

玉子微微一皱眉，柳城明这句话她不懂是什么意思：她不是常年驻守地球军部控制地球上无休止的内战吗？为什么说她从未离开过第五空间站？她回想之前在地球上看到的景象，一片荒芜，大气严重污染，所以她每次都要来第五空间站拜访韩海。在地球的军人长期在这种压力下生活，或多或少都会出现心理问题，都需要定期去空间站接受心理治疗，这……她突然愣了一下，关于地球的景象在她脑子里渐渐模糊了起来。

“地球依然陷入内战之中，这里的和平不容破坏。”韩海低沉有力的话语传来，立刻平定了玉子游移不定的心思绪。

柳城明毫不犹豫举起了武器对准了韩海，玉子对着他说了一句：“言灵.卸甲。”

仿佛是被巨大的力量击中了心脏，柳城明感觉自己整个人不由自主朝后飞去，撞在墙上，手上的武器也落在了地上。

这是玉子的言灵！他惊恐地看着玉子，玉子也意外地看着这一切，然后惊喜地拥抱身边的韩海：“我成功了！”

韩海轻轻拍着她的肩膀，顺手扯下了自己嘴上的胶布。

“不好！他要使用言灵了！”柳城明的同伴突然推开房间门，叫他快点走，“先随我们离开吧！”

“言灵.重塑。”韩海说出这句话之后，他的房间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叛军们刚闯进来的门消失了，狭小的房间也慢慢扩大，屋顶变高，色彩变得绚丽，物品变得多样，又变成韩海先生之前那个五光十色让人着迷的住所了。

但是所有的房门已经关闭，那些叛军逃不出去，只能用手中的武器不断轰炸墙壁，企图炸出一个洞来。

没有用，在“重塑”的言灵下，所有被破坏的东西都能恢复，玉子轻轻松松指挥她手下的人准备抓捕行动，要将他们一网打尽。

巨大的军事飞行器刮断了身边广告牌，飞行器在空中稍稍顿了一下身形，开始采取攻击措施。

“可恶！”柳城明朝着空中狠狠挥了一下拳头，他眯着眼看见看见飞行器上随随便便朝他们这边扔下了一个东西，等那玩意到了脚边他才发现是一个轻型的炸弹，“这些军队里的流氓居然敢这样草菅人命！”

橘绘里一把拉开他，自己挡在了炸弹前面。炸弹爆炸的那一瞬间，她轻轻张开了嘴，吐出了两个字。

——“言灵.寂灭。”

爆炸变成的收缩，慢慢收缩成原先炸弹的形态，静静躺在光洁的地面。韩海惊恐地看着这个女孩子，他知道这个女孩子肯定是他的克星。

“一定要不惜大家捕获她。”他对玉子说。

玉子开口说到：“言灵.卸甲。”

所有的叛军都失去了 攻击能力，所有的武器掉落在地上，只有女孩依旧站着，和韩海冷冷地对视。

“你的力量不足发出下一个言灵了，你快走，”趴在地上的柳城明对她艰难地说，“快走！只要你在，一切都有希望！你是最后撕下韩海伪装的希望！”

橘绘里看了一眼趴在地上的柳城明，然后朝前走了一步，纵身从高高的摩天大楼跳了下去。

韩海大惊失色，冲着下面说：“言灵.扩张！”

橘绘里的下方出现了一个圆盘，圆盘不断扩大，试图要接住她飞速下坠的身体。然而她下坠的速度瞬间变成光速一般， 迅速擦过圆盘的边缘，消失在众人的眼前。

圆盘继续扩大，大到开始推挤旁边的建筑物，卡在了中间。

没用了，抓不到她了……韩海大口喘气，他一下子用了太多的言灵，已经没有用了。所有的人都看着他第一次在众人面前展示他超凡的力量，仿佛他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神灵，一个可以操纵超自然力量的神灵。

言灵居然可以凭空制造东西，改变物理性状！这是所有人对他全新的认识。

只有韩海本人感觉到内心有一股从未有过的恐慌，这个是他一直担心却发生了的事情。

三

韩海回到自己的寓所，女秘书匆匆忙忙整理着收集来的资料和他报告：“一天之内总共毁坏了第五空间站内十七栋高级建筑物，警察局目前正在抢修，全城断水，市民惶惶不安。少部分受叛乱分子的影响，开始有组织朝太空飞行站进发。”

“然后他们很不幸地在那里遇见了刚想离开的我们。”玉子扔掉手上的贝雷帽，舒服地在韩海的真皮沙发上坐下，“乌合之众哪里是我们正规军的对手？比起地球上那些持有核武器的叛乱军队，这些人不过是一些虚张声势的学生社团罢了！”

“玉子女士虽然只带了一个排的人出来，但是她们迅速平定了反叛者的骚乱，抓捕了他们的领头人。”女秘书大概怎么也无法把眼前这个英气勃勃的女军官和三番两次趴在韩海的沙发哭泣说“内心忧郁”的大小姐混为一谈，她做报告的时候特别停下又打量了一遍玉子，后者在擦拭她随身带的小型手枪，她继续报告说，“但是第五空间站的人们如今人心惶惶，很多人拥挤在太空飞行站那里叫嚣着要离开第五空间站。”

“在我的城市里，他们呆得不舒服吗？”韩海站在窗前，透过玻璃窗盯着脚下那些骚乱留下的一片狼藉冷冷地说，“第五空间站是人类最后的净土，物资充足，生活安定，这些人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韩海先生，我想他们只是害怕。”女秘书小心翼翼地说，努力不让自己的个人情绪影响到她的表述，“他们突然发现这座城市是属于韩海先生你一个人的，又被蛊惑说这里的人永远都不能离开，或多或少会产生疑虑。而且你的力量太强大了……实在是超过我们普通人太多……他们难免会有被害妄想……”

“很多地方断水断电，超市被哄抢，难免会引起恐慌。”玉子补充说，这种情况在地球很常见，但是在歌舞升平的第五空间站还是第一次出现。

“玉子小姐，我记得我和你说过，言语是能产生巨大的力量的吧？”韩海对玉子说，玉子点点头，他指着楼下来来往往奔忙的消防车说，“这些就是那些谣言产生的巨大破坏力，只要人们相信，就会毁灭一切。”

“现在要不要我去把那些散落的叛党全部抓回来？”玉子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自己的政敌郭敏特，这家伙竟然逃走了。

“他会不会逃出空间站了？”女秘书试探着问。

韩海沉默着闭上眼睛，然后骤然睁开：“我不关心郭敏特，我只关心那个叫做橘绘里的女孩。”

“暂时没有她的消息，她连身份登记都没有。”女秘书试探着问，“这次言灵的力量对你消耗很大吧，韩海先生？”

“至少要恢复空间站的秩序需要很长一段时间了。”韩海叹了口气，“你一定要通知玉子，要找到橘绘里。”

他闭上眼睛想在脑机交换机上画下橘绘里的画像，但是发现没有用，他无法想起橘绘里的长相，他只记得她有一双和自己瞳孔颜色非常相近的眼睛，但是那个很容易用美瞳伪装过去。难道是因为言灵消耗的力量太大了吗？他想不通，他本来就具有过目不忘的本事，但是不知道为何他就是想不起橘绘里的长相。

不单单是他，所有在场的人，都想不起她的长相，不管是玉子那边的人，或者是俘虏的叛军，没有一个人能想起橘绘里的长相。

“她根本就不是第五空间站的人，她是个外来的人。”这个念头是韩海怎么也不愿意面对的，相当可怕，“如果她是外来的人，那她是谁？”

——因为，因为这里根本不可能会有“外来”的人啊！

四

郭敏特趁乱逼迫太空飞行站的人给他准备了飞船，然后匆忙离开。

那时候玉子忙着营救韩海，飞行站一度混乱不堪，很多人叫嚣着要离开第五空间站，但是飞船数量有限，他们没有权限离开，有权限离开的仅仅只是位高权重的议员，郭敏特就是其中一个。

他临走的时候联系上了他的得力干将柳城明，柳城明的声音很慌乱，说他立刻会赶到空间站与他会合。

“十分钟之内必须赶到，不然玉子的部队回来控制飞行站我们谁都走不了了。”郭敏特冷静地说。他迟迟没有离开的主要原因是他对外发送的讯号全部都石沉大海，没有收到一点回应。

与出生于优越的军事世家的石田玉子不同，郭敏特是靠一路苦读勤学考入政府机关的平民议员。他的外表停留在了四十岁左右，证明他是在这个年纪才有了权势和地位获得了保留青春的资格。略显花白的头发显得很知性，坚毅的嘴角和冷静的眼光让他比玉子看起来更像军方的人。实际上他不是，在政治上他是个理想主义者，彻彻底底的文官。

——彻彻底底的文官，当然是今天之前人们对他的认识。

他给地球盟军最高指挥部汇报的情况也没有收到回应，他对着另外的空间站发送的求救讯号，求他们暂时收留的讯号仿佛消失在太空中。他烦躁地看着面前的显示屏，地球依然如同一颗蔚蓝的宝石一般静静停留在太空之中，五个空间站分散在它的周围，和月球一样成为了它的卫星。郭敏特能看见位于第五空间站前方的第一空间站，它采用的还是最早的圆形建筑，远远看过去如同一颗真正的卫星一样发着幽幽的黄色光芒。就算是地球没有收到他的讯号，距离那么近的第一空间站怎么会没有收到他的讯号呢？

“郭敏特议员，橘绘里来了。”他手下通知他，还穿着服务生衣服的橘绘里俏生生地走了进来，她的衣服有些许破损，后面没有跟着柳城明。

“柳城明呢？”郭敏特问她。

“他被俘了。”橘绘里伸出自己白嫩的手掌，上面有一层焦黑的痕迹。

郭敏特他知道之前发生的一切，玉子飞船上的随军记者现场真实记录了一切：就是那个炸弹要爆炸的一瞬间，橘绘里伸出了她那双白嫩的小手挡在了面前，嘴巴里轻轻吐出“寂灭”两个字。

她的语言似乎带有极其强大的力量，炸弹爆炸时候迸发的能量凝固在她语言面前，然后看着那些强光和火焰硬生生在内部陷落了下去，原地只留下了一个深深的痕迹。

他平静地看着橘绘里说：“你能打开对外的通道吗？我联系不上别的空间站和地球的人。”

“其实你们一直都没有联系上吧。”橘绘里说。

“是的，不知道什么时候起，我们就被孤立在这里了。”郭敏特推了推眼镜，“之前我们与地球联盟的对话，以及接受他们的任命，似乎都是……错觉。我甚至在想，韩海是不是一个恶魔，彻底催眠了我们整个第五空间站的人。所以我们必须离开这里。”

橘绘里淡棕色的眼睛定定地看着他：“对不起，我无法帮你们打开通道，因为你们离开这里只有死路一条。”

郭敏特脸色一变：“什么意思？”

橘绘里指着太空的景象，淡淡地说：“你如果不相信，我可以为你展示这一切。”

“单凭你言语的力量吗？”郭敏特不相信她。

橘绘里站在了起飞台前， 有不怕死的工作人员先后冲出来想阻止她，但是都被郭敏特的人用枪逼了回去。巨大的屏障在她面前渐渐打开，她伸出了双手，然后对着太空大声呼喊：“让他们看到真相——”

巨大的气流让郭敏特他们都站不住脚，他们不得不抓住身边可以抓住的东西固定住自己，只有橘绘里的马尾散开，长发飞舞，她张开双臂似乎要拥抱外面璀璨的星空，又好像要回到那个荒芜一片的外太空去。

一瞬间，郭敏特他们都看呆了。

外面是……外面不是宇宙……外面根本不是他们小时候认识的宇宙，而是一片……一片难以形容的东西。

橘绘里打开了这个通道，似乎也耗尽了很多精力。她回头平静地看着郭敏特：“你确定要离开吗？”

“这……这是怎么回事？太阳系呢？地球呢？宇宙呢？”郭敏特惊恐地大叫，他看到的是一片混沌，一片虚无，脱离了他从小接受的“太空”的概念。他突然充满恐惧地感觉到， 第五空间站根本就不在太空，这个地方只有第五空间站，外面也不可能有什么第一第二第三第四空间站，可是这到底是哪里。

橘绘里虚弱地笑笑，然后整个人朝外面倒了过去。

“不——”他朝橘绘里伸出了手，这个女孩是先知，是他们精神的方向，他们在这种时候不能失去她。

可是晚了，橘绘里就这样掉落了“外面的那个世界”然后彻底被那片混沌吞没了。

“关上！”玉子严厉的声音在后面响起，失魂落魄的郭敏特回头看见了全副武装的军人。军方的人这个时候赶到，她命令工作人员关上了对外平台，然后控制住了局面。

五

时间又过去了五年。

第五空间站渐渐已经恢复了往日的生机，玉子她们已经长期驻扎在这里。经过上一次可怕的叛乱，盟军认为必须要有军队驻扎在第五空间站，保证这里两百万人口的生命安全。

韩海已经是众所周知的城主，他已经不单单是过去言语大师的身份，他现在更是第五空间站的精神教父和最高统治者。虽然人们依旧对离开空间站的禁令心有余悸，担心这里是不是酝酿着什么样的阴谋，但是长久的安逸生活是容易让人忘记焦虑沉迷当前的。

郭敏特被当做政治犯长期羁押在监狱里，失去所有上诉权。

根本不可能会有上诉的机会，这里的最高权力机关不是法院，而是韩海本人。

“可怕的专制。”丧失了手脚自由的郭敏特对着前来探视他的玉子这样唾弃道，“我的下属们大概已经被秘密执行枪决了吧？”

这是五年来郭敏特第一次见到外人，之前他接触到的都是一群面无表情的机器人。他的手脚被长期禁锢住，已经失去了活动的可能，他害怕自己会失去言语的能力，所以天天对着雪白的高分子聚合墙壁自言自语，一遍一遍复述五年前看到的景象，免得自己会忘记。

他也不知道自己的同党去了哪里，这几年来他觉得这个世界只剩下他一个人了。所以再次看见自己的政敌的时候，他不是仇视而是感激。

玉子在第五空间站生活五年之后，穿着更加接近普通的地球女人了。她穿着好莱坞五六十年代女星流行的呢子裙，抹着鲜红的口红来看他。她告诉他，今天之所以能前来，是因为韩海先生令人意外地喝醉了。

韩海这几年变化也很大，起初他全面戒备着某个即将来犯的强敌，但是那个人一直没有出现，他在长久的恐慌中变得疲倦，渐渐也就放纵了自己。之前那个自律冷血的韩海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现在有点放荡不羁的韩海。

外界对他充满了尊敬和畏惧，大家都知道他是支撑起他们生命之舟的人物，但是大家都不知道他力量到底有多大，所以没有人敢太接近他，也没有人敢得罪他。大家都防着他，对他的恐惧多于尊敬。

想想吧，一个光凭言语就能重建一座城市的人是多么可怕啊！

于是韩海今天喝醉了。他对着玉子醉醺醺地说：“你去看看郭敏特吧。”

她就来了。

“没有别的原因？”郭敏特盯着她说。

玉子看着郭敏特露在外面的那颗已经苍老的脑袋，停止了青春保质护理的他衰老速度惊人，他的手脚都被固定在沉重的机器里，估计已经退化掉了。她心里暗自叹息，发现韩海处置犯人的手段也有地球古人之风。

“哪里有什么别的原因。”玉子满不在乎地回答，才不会说是因为她告白失败。

“你知道为什么他非要把我禁锢起来，不让我接触到外人吗？”苍老的郭敏特说，“因为只有我看到了那时候的真相。”

“什么真相？”玉子好奇地问。

郭敏特浑浊的目光仿佛透过了玉子，投向更远的地方。多年未能与人交谈，他的发音和吐字都很生涩，说起话来非常吃力。他努力斟酌着字眼，思索怎样告诉玉子比较合适。

“那天我们在橘绘里的言灵之下看到了真相……地球早就不存在了！其他几个空间站也化为虚无！”郭敏特声音拔高，“你明白了着就赶快离开吧！不要让人知道！”

玉子愣愣地听着他说这句话，一瞬间还是不解其意。

郭敏特没办法确切和玉子形容当时看到的景象，那副景象他起初不明白，之后他苦苦思索了多年终于明白了：他们看到的是地球毁灭的瞬间，还有其他空间毁灭的时候。地球文明在那一瞬间毁于一旦，但是那种毁灭……他简直没办法和玉子描述那种毁灭的过程，并不是人们观念中的爆炸或者是化为灰烬，而是……而是从三维变成了一个扁平的二维的过程……然后无限扩大的平面，就是那个二维的世界，慢慢被压缩成了一维……

地球的文明就在一瞬间被比自己高出许多的文明彻底毁掉了，无限压缩成了当初宇宙初始最纯粹的那一个点，只有一个维度，其他什么都没有。

无数的人……

“所以说，我们不能与外界通讯其实是很正常，因为根本没有所谓的‘外界了，所有的一切在不知道什么时候，也许更早之前已经化为虚无。我们现在接触到的，只是人类历史上的一段时期的文明，由那个瞒天过海的人编织的一个假象而已。你记忆中所谓长期的地球内战，也不过是错误的投影罢了！”郭敏特盯着玉子说道，他话语里的关键字终于让守护在一边的机器人有的反应，机器人的头顶亮出了红色警报，他们立刻上来隔离了玉子和郭敏特。

郭敏特最后被带下去之前，对玉子说：“橘绘里逃走了！找到她！找到她就能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玉子愣愣地站在原地，脑子里不断回放“橘绘里”这个名字，她似乎记得五年前在营救韩海的时候，的确是有个劫持了韩海的少女叫做橘绘里，但是她到底长什么样，她完全想不起来了，就像她完全想不起来之前去地球复命的那些历程一样。

难道郭敏特说的都是真的？她之前来往于地球的那些经历都是空白？只有她遇见那个叫做橘绘里的女孩的事情才是真的？只是为什么，她完全想不起那个女孩长什么样了呢？

“橘绘里。”她走出监狱的时候，轻声吐出这三个字。

橘绘里，橘绘里。

韩海说过，言语能产生神奇的力量，它的寿命不过几秒，但是依然能对这个世界产生影响。

她想起来了，橘绘里的形象慢慢在她脑子里浮现出来了，她有一头柔软的棕色头发，淡色的眼睛，长得非常漂亮，但是表情冷淡，看起来很像一个人……

六

两小时前玉子有一场失败的告白。

她对韩海吐露了多年的暗恋之情，但是韩海只是错愕地看了她一眼，然后茫然打开了身边的威士忌。

韩海已不如几年前那么锐利冷淡，他现在更像一个慵懒的贵族。众人见证过他帮助第五空间站修复城市的过程，那个令人惊叹的修复速度。他对着民众说：“只要你们相信一切能恢复原样，那么就能恢复原样。”

于是大部分人都相信了他，他的语言再次成为了凌驾于一切的精神力量。

玉子对于韩海的反应非常失望，她尴尬地也倒了一杯威士忌，然后看见韩海身边那个漂亮的女秘书在对她微微摇头。这个女秘书跟了韩海那么长时间，连名字都没有，玉子甚至不知道她从何而来。她像一具机器人一样做事精确但是毫无个人感情色彩，她曾经偷偷用电子探测器测试过秘书小姐，发现对方并不是机器人。

“韩海先生不会爱上任何一个人的，那样会影响他的精确性。”秘书小姐同情地看着玉子，转身走出了门外。

“他也是人，也需要感情的慰藉的！”玉子不服气，走上前想用军人的武断来抱住他。

韩海靠在沙发上，看着朝他走过来的玉子，张嘴说出了两个字：“停止。”

玉子仿佛感觉到迎面而来的威压，她整个人被迫坐在地上，再也不能朝韩海前进半步。她又羞又恼地等着韩海，对方懒懒地坐在沙发上看着她，然后说了句：“送客。”玉子片刻之间就已经在门外了。

——这就是韩海魔鬼一般言语的力量，他的言灵能力远远超过了她的想象。

她在那光洁如水滴一般的大门外，刚好看见秘书小姐从门外走进来，她领着一位头上披着薄纱，捧着鲜花的美丽少女目不斜视的走过玉子的身边。那位少女的五官不知道是哪家整容公司人工定制的，精致得和韩海仿佛是天作之合，身上纯真的气质却是天然的。玉子瞬间知道了韩海为什么没有选择接受她的爱，是因为这个少女，他喜欢的是这种为他量身订造的少女！

少女沉默地跟着秘书小姐走进了水滴一样的门，留下被嫉妒和失望彻底迷乱心智的玉子。她愤然离开，然后动用了职权，以韩海的名义，进入了监狱见到了郭敏特。

见到郭敏特之后，她知晓了一件惊人的事实，并且想起了几年前橘绘里的样子，就是刚刚被秘书小姐带进门内那个少女的样子。她突然好像明白了什么，举手一枪爆掉了前来阻止她的机器人的头。

“警报！警报！探视者在非法袭击看守！”“警报！警报！请速度支援探视室！”

“言灵.卸甲！”

玉子看着倒在面前的那些机器人，庆幸的是这里是机器人看守的监狱，她开枪不需要有一丝愧疚。她回头对着惊疑不定的郭敏特说：“你的同伴今天回来了，你要和我一起去见她吗？”

仿佛早就知道自己长久的等待会有这一天，郭敏特裂开嘴笑着说：“那你能帮我找到韩海吗，他让你来找我，恐怕已经见到那个人了。”

七

韩海看着如花似玉装扮得像一个仙女一样的橘绘里，他轻轻拉开橘绘里脸上的面纱。

橘绘里的嘴巴被完全粘合起来，她平静地看着韩海，眼睛依旧不带一丝波澜。

“我们的位置转换过来了，不是吗？”韩海看着她微微一笑，“现在被封住言语能力的不是我而是你，被劫持的也不是我而是你了。”

橘绘里依旧平静地看着他。

“你们五年前发动的那场叛乱很愚蠢。”韩海说，他打开了整个窗户，让她看清楚外面灯火通明的城市。他低声吟唱，远远的上空就可以看见有新的建筑物诞生。这个圆筒一样设计的空间站，往上看见的就是城市的倒影。

韩海重新看着她，然后再次轻启嘴唇，房间里顿时有了绿芽，藤蔓迅速生长，一片生机盎然，开出娇艳的鲜花。他看着橘绘里说：“你总是要他们看到真实，所谓的真实有什么意义呢？”

——我知道，只要我相信你，我就能变成世界上最幸福的人吧。

韩海愣住了，橘绘里的嘴巴依旧被粘着，但是她的意志居然可以直接和他交流。

“你到底是什么人？”

——说到底，世界上存活下来的人类，其实也就是第五空间站这两百万人了吧。

街道上熙熙攘攘的车流突然停顿了一下，商店里忙着购物的人们也开始停下来。他们都和韩海一样，奇异的感受到了这直接与意念交流的谈话方式。

“喂喂，是不是我听错了？”架势着飞行器的玉子问身后的郭敏特。

“没有……我也听到了，这个是橘绘里的声音。”

玉子皱了皱眉：“刚才那个送给韩海的女孩子是橘绘里？如果她是要对韩海不利的，我就会第一个先杀了你。”

“你对韩海还真的是情深意重。”郭敏特略带讽刺，他全身肌肉已经萎缩，能活动的只有头部，和他一样的还有乘坐在玉子飞行器后面的柳城明，“但是事实会告诉你，韩海是一个如何欺瞒了全人类的骗子。”

飞行器穿过商业街的摩天大楼，上面的屏幕正在直播新闻：“军部议员玉子只身闯入监狱带走了政治犯郭敏特一行人……请警方密切关注玉子的飞行器，她的牌号是……”

——我知道，真相会让我们万劫不复，但是我知道我看到的并非真实……

橘绘里平静地看着韩海。

——当时被一维化的人类其实不但是地球，还有整个太阳系，当然也包括每一个空间站的人。

“别说了！”韩海急忙将手放在她的嘴唇上，她的嘴唇终于可以开启，可以正常与他交谈了。

她那个能穿透整个城市的意志力回响暂时停止：“好久不见，韩海先生。”

“你到底是谁？”韩海问她。

“你告诉我，是不是历史上的人类，只剩下了这两百万人？”橘绘里平静地看着他，“他们不能离开第五空间站，就算是能离开，得到的记忆也是虚幻，对不对？”

“是的。”韩海还是看不透这个少女到底是谁，和他一样的浅棕色眼睛。

“韩海先生！”女秘书的惊叫传来，水滴一样的大门被强行轰炸开来，女秘书被玉子用枪抵在脑袋上，身后跟着的是驾驶着残疾人机械车的郭敏特和柳城明。

“不要随便开枪，玉子，就算是一维状态的人，被打死了的话依旧是会毁灭的。”韩海冷冷看着她，玉子看着他身后的橘绘里，两个人如此相似却一点相好的气氛都没有。她对着韩海大声说：“你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就帮你干掉这个女人。”

“言灵.异化。”橘绘里看了一眼玉子，玉子突然自己手中的枪变成了棒棒糖，棒棒糖瞬间融化，糖水滴到了她的皮靴上。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玉子吃惊要冲上来，却发现自己被隔绝在玻璃门之外。

“这个世界，是可以根据言语随意改变的世界。”韩海静静地看着橘绘里，“是根据我的言语建立的世界，你是怎么混进来的？”

“这个世界果然都被一维化了……地球，人类在很久以前已经被灭亡了……只是用这种方式残存到现在吧……”郭敏特好像明白了什么，“我们的记忆不断出现漏洞，但是不断被修补，大概就像古代人类写过的有关骇客电影的故事。我们的意识在这个世界，肉身也许不知道在何处……”

“早就没有什么肉身了。”韩海苦笑，“被神级文明毁灭的地球文明，一维化之后哪里来的肉身？但是我发现一维化之后的人类，残留的其实是意识，每个人都活在自己的意识世界里，相互独立，成为一个最基本的质子。我所能做的只是用我的意识包裹住所有人的意识，创造了第五空间这个世界，这是一个完全意识化的世界，完全由我的意志力创造的世界……”

“这就是之所以韩海先生不允许自己有一丝感情出现的原因吗？感情会动摇你的意志，毕竟你是将两百万人的意志力联合在一个世界的人啊！”秘书小姐突然明白了。

“是的，所以你们看到的地球的影响，其他空间站的影响，全部都不是真实的，都是我臆造出来的世界，为的是让两百万人的意识依然能认为人类依旧正常运作，但是一旦这个事实被识破，那我的意志力就无法再维持这个世界的平衡了……”

玉子顿时感觉到自己的脚下摇摇欲坠，整个世界开始摇晃，这个事实强烈的震撼了她的世界观和认知范围，但是她知道韩海说的都是真的。这个世界开始坍塌了，她要面对的将是人类独自活在自己意识世界里，在那个无边混沌里孤独终老的世界，一想到这个，她不禁害怕起来。

“即使是谎言，又有什么关系呢！为的是维持这个世界的和平！”她忍不住对着橘绘里叫道。

“你到底是谁？”韩海捧起橘绘里的脸，轻声问她。

橘绘里眼睛里满是泪水，然后轻声说：“我一直都想不起来我是谁，我生来似乎就有一股意志力告诉自己，一定要揭穿你的谎言。但是今天我才想起我是谁……”

——我就是你的言灵本身。

韩海惊奇地睁大了眼睛，他似乎明白了什么。

八

很早很早以前，由于宇宙不断被压缩，物质的世界不断坍塌，已经高度发展的四维世界开始萎缩。

默默看着这一切的五维智慧已经无法阻止这一切，他不想让这个物质的世界毁灭，但是他又知道这是不可能的：因为这就是规律，不断扩张之后就是不断萎缩。

人类要灭亡，一切生命就要灭亡，之后是漫长的等待，然后是另外一个文明的开始。

人类身上有一种非常奇特的东西，就是他们独立的思想，他们用言语传递着思想，但是却并不准确。这不准确的言语却传递着所有独立个体的思想，搭建起不同的桥梁，让本该存在于人类思维里的秘密得到了交流，多么奇特啊！

五维的智慧，对于人类来说，他就是创世之神，他被这样的功能迷住了。

他知道他也要跟着毁灭了，但是他想保留人类的思维和思想，于是他做了一件不知道是否正确的事情，他在人类毁灭的时候，抢救了两百万人的思想，将他们的独立意识从他们的肉身中拯救了出来。

可是这些三维世界的生命如何在这个虚无的世界活下去呢？他们的文明程度是不可能理解这一切的，理解了之后也会因为控制不住自己的思想被“混沌”吞噬掉。

于是他也将自己的思想分割开来，将所有人类的独立的思想包括在里面，然后用自己的思想使一切物化，让那些人认为一切都没有变化，依旧生活在一个三维的世界里。

做了这一切，他也渐渐被“混沌”吞噬掉了，而他的思想，也就是意识世界不断的运作着，将所有人类的意识连在一起，他的意识在这个世界就物化成了一个“人”，就是第五空间的韩海。

韩海对于这一切并不是完全知晓，他只是维持着这个空间站的运作，也就是这个意识世界的运作，言灵成为他释放力量的一个手段，言语是这个世界人和人交流的方式。可是突然有一天，有一个和他一样的女孩子站在他面前，告诉他，一切都是假的，他自己也被自己骗了，于是这个意识 世界就无法维持下去了。

那个女孩子，就是他的言语本身。

要维持这个世界，必须要先相信它是真的，你相信它，你说出来的话就会变成现实。

韩海已经支撑得太久，渐渐已经无法用独自支撑这个包涵着众多人类意识的意识世界了。因为有些人已经掌握了言灵的技巧，意识开始直接能成为改变世界的武器的时候，他的世界出现了破绽。

“我是应该感谢你帮我卸下这个重担呢，还是责怪你叫醒了我的好梦？”韩海对着橘绘里轻轻笑着，然后倒了下去。他和橘绘里互为倒影，同时看到了真相，然后这个世界就在这一刻结束了。

“喂！”房间里的绿色植物瞬间湮灭了，地板龟裂，所有的霓虹灯开始依次幻灭，所有人都抬头看着上空，上空是城市另一面的倒影。他们都开始渐渐意识到这是一个虚幻的世界，因为他们都听到了韩海最后低声的吟唱。

“你们这帮蠢货，这就是你们要的真相吗！你们毁灭的是自己！然后我们都要消失在那个茫茫的宇宙中了笨蛋！”玉子怒气冲冲朝着郭敏特的机械车踢了一脚，郭敏特失去平衡歪倒一边。他嗫嚅着说：“我怎么也想不到事情是这样的啊！”

门口闪着电花，地板在坍塌，天空中城市的另外一面开始掉下大量的建筑物，所有的一切都开始因为真相的显露而分崩离析。

橘绘里抱着慢慢倒下的韩海，低声说：“累了吧，你一个人支撑了那么久的谎言，累了吧……”

——现在就在我的怀里安静睡去吧。

大地轰鸣，天地颠倒，所有的一切，都开始走向最初。那些答应过人们没有实现的，欺骗了人们展现虚假的言语，也随着这一切渐渐烟消云散。

“言语在这个世界上存活时间不足几秒，但是依旧可以对这个世界产生影响。”

很多年前，有一个男子这样对人们说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