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阳
摘 要:本文通过对文本的深入分析,探寻在《偷盗》文本中对“女性不信”的表达手法,并通过文本所表现出的作者个人对主题摇摆不定的创作态度,看出作者内心对女性问题的矛盾所在。
关键词:芥川龙之介 偷盗 女性不信 救赎
《偷盗》最初发表于的《中央芥川龙之介 偷盗 女性不信 救赎公论》大正六年,四、七月刊,是芥川为数不多的长篇小说之一。虽然这一篇作品一直被芥川视为未完成的失败之作,海老井英次就提到其失败的主要原因是其“主题的难以把握”。[1]芥川生前从未将其收入自己任一作品集之中,但芥川却从未停止修改这篇作品,可见这部作品之中饱藏着芥川对于创作的执念以及对人生的追问。
此篇主题虽无定论,但也可看出这是一篇以“不信”和“怀疑”为主题的小说。故事讲述了女强盗沙金与太郎、次郎这一对兄弟之间的情感纠葛。兄弟两人因沙金而走上强盗之迷途,又因争夺沙金而兄弟反目。沙金设下圈套与次郎合谋欲致太郎于死地,然而却也使次郎身处险境。最后太郎救出次郎,并在当夜两人一起杀死了沙金。芥川在创作此文时就曾在与友人的信中提到自己“怀疑不自私的爱的存在”。[1]如此复杂的情爱关系却以真砂的死来做结局,不难看出芥川借两兄弟所表现出的对女人的不信。
一、贞操辩争——不可信之源
故事围绕着一个叫沙金的女人展开,她是母亲猪熊老太婆在做佣人时,“被那个与自己身份悬殊的男人勾引”①所生下的私生子。沙金生得妖娆妩媚,对于男人来说,“那个女人一个秋波,为之粉身碎骨的男人比炎热天空下飞翔的燕子还要多”。太郎便是其中之一,“只是见她一次,就这样神魂颠倒……”沙金出卖身体,行为放荡,“甚至委身于自己的养父”。而这样一个女人,“全身笼罩着不可思议的光环,毫无低贱卑微的感觉”。与此同时沙金也是一个二十多人的盗窃团伙的“老大”。
正是这样一个女人,让兄弟两人又爱又恨,甚至反目成仇。然而对比太郎和次郎对沙金的感情,我们却可以发现两人有着完全不同的态度和立场。对于太郎来说,随着自己的坏事越干越多,他“感觉到自己对沙金也是越来越爱”,甚至“不论是杀人还是偷盗,都是为了这个女人”。而且,他“更觉得自己无论失去什么,也不能失去这个女人”。沙金仿佛是太郎的全部,太郎对沙金的感情也更偏向于一种近乎于“痴爱”的情感。
相对于哥哥对沙金“一心一意”的笃定的感情,弟弟次郎对沙金则是“一想到这个女人水性杨花的秉性,就满腔愤恨”的又爱又恨的感情,有时恨不得亲手宰了她,他不明白自己对沙金为何如此迷恋。次郎既会对沙金恨之入骨,也会“一看见她的眼睛,却立刻陷入她的诱惑”。
两人对沙金的迥异态度究其根源是兄弟两人有着截然不同的“贞操观”。在哥哥看来,“女人的贞操不在肉体”。虽然这个女人与许多男人发生肉体关系,但“她的心也许为我一个独占”。弟弟则认为,“玷污沙金的肉体,也就是玷污她的心灵,甚至比玷污心灵更严重”,且“人尽可夫比喜新厌旧更令人痛苦”。兄弟两人对沙金贞操的观点分成了“精神纯洁派”和“肉体纯洁派”。
两人这种截然不同的对待贞操的态度也与兄弟两人自身的情况有关。持“精神纯洁派”观点的太郎天生丑陋,因为生天花而变成了独眼龙,脸上还有浅麻子。这样一幅长相,让太郎本身也没有自信,他对大多事情都不做过分的要求。而对于这个给自己带来这么多快乐的沙金,太郎想必是无比珍惜的。这种珍惜的表现就是,不断地安慰自己沙金虽然水性杨花其内心却是忠实于自己的。而弟弟对贞操所持有的观点则更多地表现出了在当时的时代背景下一个男人由欲望而产生的嫉妒以及占有欲。
沙金对兄弟两人这些内心的斗争可谓毫不知情,然而沙金却要承受这种贞操观念所带来的歧视甚至仇恨。虽然在文中并没有对沙金自身的贞操意识做出描述,但透过沙金的放荡不羁的行为举止我们也可以看出沙金对贞操是完全不在意的。无法同时满足兄弟两人对其产生的欲望,无法忠诚于其中一人的沙金受到两人贞操枷锁的捆绑,也使兄弟两人产生挫败感。沙金则成为了辜负了兄弟两人感情与期望致使兄弟两人反目的十足的“恶女”,给兄弟两人都带来了无尽的痛苦。
二、沙金的阴谋——不信之实
兄弟两人的分歧是由哥哥发现沙金似乎更喜欢帅气的弟弟开始,而弟弟虽然觉得与哥哥争夺沙金是充满愧疚和悔恨的事情,却没有办法控制自己,甚至对哥哥也感到嫉妒、仇恨。沙金“水性杨花”的个性不仅无法满足兄弟两人在其身上所投射的情感,兄弟两人更无法得到自己所期望的感情回馈,故而两人均对沙金表现出了直接的不信任甚至是怀疑。
太郎在小说开头与猪熊大娘的交谈之中就对沙金去打探消息这件事说出了这样的评判,“不管装扮成什么去的,她这个人靠不住”。这句话不仅表现出了太郎对沙金这个行当的鄙视,更说出了他对沙金人格的不信任。沙金去打探消息,猪熊大娘特地解释说是乔装打扮后才去办的,而在太郎的印象之中,沙金一定是行为不检点,靠出卖身体而获得的消息。
次郎对沙金的不信任则更多缘于自己对太郎和沙金之间的取舍问题的摇摆不定。当沙金告知次郎自己已经将晚上偷袭藤判官宅院的事告诉了判官的武士时,次郎“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沙金的这一行为就意味着今晚大家的行动必将失败,也必将给整个团队带来重大的伤亡。而次郎不可能没有猜到沙金这一做法的理由,他只是“半信半疑地(疑いげに)、目光茫然地看着她的脸”。次郎的茫然与疑惑想必包含着自己对沙金的目的揣摸不透,对沙金的凶残难以置信,对是否可以接受杀死哥哥得到沙金这个结果而感到困惑且难以选择。而在次郎被狗围困之时,对沙金的怀疑也在一瞬间出现,让其怀疑这又是否是沙金给自己设下的局。
太郎一心一意地爱着沙金,甚至多次想为沙金杀死猪熊老爹,更不在乎沙金在肉体上是否忠于自己。然而即便有着如此信念的太郎仍旧因沙金的不忠而对沙金产生不信任感。对沙金又爱又恨的次郎虽然对沙金的凶残感到畏惧,对要杀死太郎一事感到愧疚与恐怖,但他最终还是执行沙金的计划。可他又在危难之时毫不犹豫地选择怀疑沙金。可见兄弟两人对沙金都是心存疑虑,不敢完全相信的。
但面对如此言听计从的兄弟两人,沙金的态度才是作者想要表现的重点。她要次郎配合自己,设计害死太郎,表面上看是为了可以和次郎长相厮守,然而其计划也将次郎陷入险境。沙金心里的如意算盘究竟是要得到一个怎样的结果?
三、作者之摇摆——主题的回归
综合前半部分兄弟两人对沙金的爱以及沙金的贞操的看法,两人在如上的情景之中对沙金产生这样的不信任似乎是情有可原的。而芥川又为何要着重墨构思一篇长篇小说去专门讲述两兄弟对一个水性杨花、心狠手辣的女人的不信任呢?在找出这一问题的答案之前,且让我们先回顾一下小说中有关于救赎的情节。
首先,在文章的开端,猪熊大娘看到站在路边的次郎,而此时次郎正在为一间破屋之中的一个垂死的女人赶走想要吃掉她的野狗。猪熊大娘倒只是觉得恶心,并且对此毫不在意。而次郎却觉得,“就是死了被狗吃了也太惨了”,“眼看着人被狗吃掉,也不能袖手旁观啊”。虽然自身也是一个杀人不眨眼、十恶不赦的强盗,但当面对一个垂死的女人的时候,次郎还是无意识地表现出了其人性的善良。[2]
其次,在文章的中部,当太郎听见沙金家中有女人惨叫,冲入其中发现猪熊老爹在给阿浓喝堕胎药时,他救出了阿浓。太郎救阿浓不仅是出于对猪熊老爹的憎恨,当然对阿浓这个傻婢女也有怜悯之情。可救出阿浓之后的太郎仍旧没有抓住机会狠下心来对猪熊老爹下手。不杀猪熊老爹,在太郎心中这不仅是出于对沙金的畏惧,也是出于对杀人这件事情的反感。
最后一个救赎则是阿浓的生产。虽然阿浓有精神疾患,诞下了猪熊老爹的孩子。但新生儿总是代表着新的希望,是美好的象征。虽然在猪熊老爹死之前也说出了这孩子是自己的这样一个残酷的真相,但阿浓却一直活在自己生了次郎的孩子的“梦”中。猪熊老爹之“死”和婴儿之“生”,这一对比正是对这一夜腥风血雨的惨败的一个救赎。[3]
以上三个救赎的情节夹在这通篇充满着“不信”情节的小说之中,想必是芥川对小说主旨上的一个挽回的创作手法。也正是这些救赎情节的加入使文章主题变得不明晰起来,才使得小说被称之为一篇“失败之作”。
四、结语
芥川用文章的结局表达了他的意愿,那便是杀死沙金,而且是兄弟两人合力杀死沙金。此处表面看似在宣扬兄弟爱对于异性爱的胜利,而在实质上这兄弟两人又何尝不是一个整体,两人无法单独生活,更无法单独得到沙金。[3]从读者的角度利用文章中给出的信息无法知道当晚的血战是不是沙金给他们两人共同设下的圈套。而死,残忍地被杀死,正是芥川在文中所要重点表述的,即对于一个不信的女人,这是一个必然的结局,更没有手下留情这样一条选项。
芥川通过沙金和兄弟两人对“爱”的态度表现出来女人的可怖和自己对爱情的怀疑态度。而文中救赎情节的加入则显现出了芥川在创作小说时对主题选择的摇摆不定。而针对“女性不信”的这一主题,从开头到结尾都在讲述一个“女性不信”的故事,并且也给出了芥川对这一问题的态度。可不知芥川的摇摆是否是因为文中的答案过于残忍和直白。
注释
① 芥川龙之介全集(第一卷)[M].郑民钦,魏大海,侯为,译.济南:山东文艺出版社,2005.小说原文引用自此书,不一一注明.
参考文献
[1] 海老井英次.「偸盗」への一視角[J].語文研究,1971(10):197-206.
[2] 清水康次.日本文学研究大成 芥川龍之介Ⅱ[M].東京:国書刊行会,1995:146-164.
[3] 河内重雄.芥川龍之介「偸盗」論―「白痴」の女が母になることの意味―[J].九大日文,2007(10):20-2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