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高层外交活动中译员角色的动态性

摘 要：高层外交活动错综复杂、瞬息万变以及外交语言政策性、敏感性和文化性的特点共同决定了外交口译员角色的特殊性。外交口译员在高层外交活动中所扮演的角色具有动态性，他们不仅担任源语信息的忠实传递者，还可能根据现场口译的内容、具体场景的需要和外事活动参与者各方的期待，积极参与外交活动，不断变换自身的角色。这些角色包括：外交活动顺利进行的协调者、国家领导人形象的维护者、领导人话语内容的“把关者”、国家利益的捍卫者及中国文化的传播者。

关键词：外交口译员  政治意识  外交口译

一、引言

中国在世界上的崛起和中国在国际事务中所发挥作用的日益突出，使得各种外交活动无论从数量上还是规模上都呈现出前所未有的态势。口译员如何在外交活动中扮演好自身的角色，在外交事务中关系重大。由于角色失误，轻则让外交活动双方产生误解，重则会损害到国家和人民的利益，造成不可弥补的损失。因此研究口译员在高层外交活动中的角色定位问题具有重大的现实意义。

同蓬勃发展的外交活动相比，外交口译的研究则相对滞后。作为知名外交译员，任小平（2000）认为外交主题的严肃性、内容的政策性、语言的敏感性、主题的互通性、受众的知识水平这五方面决定了外交口译员在口译过程中的灵活度很低。人们往往认为外交译员的角色总是处于单一被动的状态，没有任何发挥其主体创造性的余地。事实果真如此吗？通过查阅相关研究文献，我们发现许多资深外交译员（施燕华，2007;徐亚男，2000）都基于自身的口译实践对外交口译这种特殊的口译类别进行过较为深入的研究，然而在谈到高层外交活动中译员角色定位问题时却往往语焉不详。其他口译研究者（王斌华，2013）虽然也对外交译员的角色定位进行过一些有益探索，但遗憾的是他们只从孤立、静态的角度探讨译员的角色问题，这使得他们的研究存在以下两方面问题：第一，不符合外交活动瞬息万变的实际情况;第二，容易使研究过于简单化，从而缺乏深度和说服力。在我们开始探讨外交译员的角色问题之前，有必要对译员角色进行简单的回顾与评述。

二、口译员角色的回顾与评述

口译员角色的概念同其在社会和口译实践中的作用有着密切的联系。译员对其角色的认识和定位，一直受到口译研究者的关注，至今已经成为口译研究中的一个重要领域。

在历史上，作为中间人、向导和谈判者的口译员，他们担任的是中介角色。直到20世纪，随着口译职业化的发展，译员的角色才成为其职业规范和口译实践规范的重要组成部份。职业规范要求译员在口译实践中准确、完整和忠实地传译原文的信息内容，这就剥夺了译员的话语权，使得译员的角色定义为在语言不通交际者之间采取中立立场的“非人”。这种译员的角色常被比喻为隐身的“语言转换机”“忠实的回声”“渠道”“管道”“传送带”或“输入和输出的机器人”。然而随着口译实证研究的深入，上述传统口译员“非人”被动的角色已被下述的研究发现所颠覆。

在法庭口译中，Roy（1993，2002）认为译员担任的是现身、赋权的交际促成人的角色;Laster and Taylor （1994）和Mikkelson（1998）都强调译员需要为在陌生法律制度背景下的代理人争取更多的利益;Kadric（转引自P?chhacker，2004：149）对维也纳当地200名法官的调查研究表明被调查者可以接受译员“简化法官的话语”，为客户“解释法律语言”，以及为法庭提供文化背景的解释等诸如此类的行为;赵军峰（2011）等认为法庭口译员不是简单的“传声筒”，而是具有充分能动性的庭审活动的参与者和“协调者”。

在医疗口译中，通过对医疗口译个案的研究，苏伟（2010）发现译员在口译过程中主要担任患者的“代言人”“共同医生”和“医患关系的协调者”这三重角色。Leanza（2005）收集和分析了现场医疗口译语料，发现译员担任了“中立的翻译机器”“患者家庭的支持者”“文化融合的中介”等角色。Hsieh（2007）研究了医生和患者对话的口译语料，结果发现口译员常常对翻译的内容进行编辑并主动发起话轮，她把译员的这种角色称之为“共同医生”。

在媒体口译中，Straniero Sergio（1999）对一场脱口秀口译的个案进行了研究，发现对话口译员不仅参与话轮的发起与转换，同时也积极参与意义的协商和话题的管理。这表明译员中立和隐身的角色只是一个“神话”。

综上所述，我们发现至今对译员角色的探讨大多局限在社区对话口译领域，对高层外交活动中交传译员的角色定位进行的研究还不多见。

三、外交译员角色的动态性——总理记者招待会口译分析

每年两会结束后所举行的总理中外记者招待会，规模和档次都胜过其他任何形式的记者招待会。会上，为总理翻译的口译员都来自于外交部翻译室。她们采用交替传译的形式，其内容具有外交和政治口译的特点。本文以1998年至今的总理中外记者招待会的口译为语料，通过对语料微观语言层面的分析和对比来揭示外交译员在高层外事活动中角色的动态性。

（一）原语信息的忠实传递者

外交口译内容严肃，政策性强，因此在口译过程中，无论篇幅有多长，口译员都不允许随意压缩和删减。下面的例子能很好地说明这一点。

（1）谢谢。首先，我要谢谢朱总理。我必须这样说，就是说您也是我的偶像。大家好，我是香港凤凰卫视中文台的吴小莉，想要请教朱总理的是，我们知道在亚洲的金融风暴当中，香港的影响在今年已经陆续地显现了，尤其在今年上半年的过程中。最近，香港的失业率也创了一年半的新高。想要请教的是，在中央政府对于香港经济的困难和困境的时候，会采取什么样具体的措施来加以支持？另外，海外的媒体对您的评价相当高，外界有人说您是“铁面宰相”，或者说是“经济沙皇”。在您的铁腕政策之下，我们知道，外传在您进行机构改革或者说在一些国有企业改革的过程中，宏观调控的过程中，也有一些对您的家人的不方便和困扰。想请教您谈一谈您在进行改革过程当中的心路历程，有没有曾经想过沮丧，想要放弃过？

Thank you，premier Zhu.I must tell that you are also my idol.I am from Phoenix Hong Kong.You know， the effect on Hong Kong of the financial crisis in Southeast Asia has begun to show，especially in the first half of this year. The unemployment rate in Hong Kong is the highest over the past one and a half years.So my first question is“what specific measures would the central government adopt if the Hong Kong economy were to face difficulties”.And the second question，you know，the foreign media have，um very high，uh spoken very highly of you，and they called you a poker-faced Prime Minister or economic czar.And——we also know that in the course of the reform of——the macro-regulation and the control and the reform of the government institutions，uh，there have been some inconveniences or some troubles caused to your families.Can you tell us，uh，have you ever felt depressed or frustrated and have you ever thought of giving up all，all this？

以上所选的汉语语篇是香港卫视中文台记者吴小莉对朱镕基总理的提问。提问者语速较快，汉语原文共288个字，仅用时48秒（语速达360字/分钟）。这样的原文长度和语速无论是对译员的短时记忆力、笔记，还是汉英语转换能力都是一个严峻的挑战。然而，通过对上述原文和译文进行经验意义的分析和对比后（详见郭怡军，2014），我们发现译员除了漏译第二个词组“国有企业改革”中的“国有企业”之外，她通过采用省略，添加等口译策略完整忠实地传译了原文中的所有信息。上述口译很好地体现了周总理对外事口译的要求——“完整，准确，通顺，好懂”。

（二）外事活动顺利进行的协调者

在例（2）中，从视频上可知，朱镕基总理边回答问题，边把头转向李岚清副总理，在说“我不知道”时，似乎突然忘词了，出现了短暂的冷场场面。为了保证记者招待会的顺利进行，译员根据朱总理的肢体语言和记者招待会可让其它在座的领导回答问题的规定，很好地领会了总理的意图，在英语译文中补充了下面划线部份的话，使得记者招待会得以顺利进行。

（2）因此我相信关系一定会改善。其实呢，至于辜振甫先生访问大陆有没有什么先决条件，我不知道......

So I believe with my confidence that the relationship between the two sides of the Taiwan Strait will surely be improved.And I ask Vice Premier Qian to say a few words.

（三）国家领导人形象的维护者

在上述例（1）中，记者夸大其词地用“铁腕”来形容朱镕基总理的改革政策，这与当时的事实不符。在译员的译文中，她很好地运用了其敏锐的政治意识，没有翻译这一表达。原因是由于汉语词组“在您的铁腕政策之下”所对应的英语表达“under your iron hand policy”中的“iron hand”及相关词组“iron fist”都含有贬义，如“rule someone with an iron hand：to govern（esp.a group）in a very severe way”（Longman Dictionary of Contemporary English），以及“rule with an iron fist/hand：to rule a country，area，group，etc.， in a very strict and often cruel way;The dictator ruled（the island）with an iron fist”（Merriam-Webster Online Learners Dictionary）。因此，为了避免引起不必要的负面政治影响和误解，译员在译文中省略了上述汉语词组的翻译。这种省略不能认为是译员遗漏了信息，而应看作是译员运用其敏锐的政治意识对原文进行的调整，是一种有效维护国家领导人形象的口译技巧。

（四）国家利益的捍卫者

外交的实质是围绕国家主权和利益以及领土完整所进行的政治斗争。中国大陆和台湾的关系由于涉及到国家主权和领土完整的问题，因此在中国政治中极具敏感性，历来受到中国政府的重视。这在每年的总理记者招待会上的体现就是台湾记者都有一个提问的机会。下面的例子很好地体现了外交译员是“不穿军装的解放军”，把口译用作武器，捍卫国家的主权和领土完整。同时也体现了译员敏锐的政治意识在高层外交口译中的重要性。

（3）关于发展海峡两岸之间的关系   ，江泽民主席在1995年春节发表了重要讲话……

On the question of the development of the relations between the two sides of the Taiwan Strait，President Jiang Zheming made very important remarks on the eve of the Spring Festival of 1995…

在例（3）中，译员添加了“the question”，这非常关键，一定不能省略，也不能使用其他词如“issue”代替。中国是一个主权国家，它只会和另一主权国家发展关系，这是基本的国际惯例和中国的基本外交准则。一个主权国家的中央政府同其一个“省”发展关系，这其实就是一个问题。通过“question”一词的添加，译员实际上不仅暗示了台湾问题的历史性，而且表明了中国政府对台湾的一贯态度和不变立场，即世界上只有一个中国，中华人民共和国是中国的唯一合法政府。台湾是中国不可分割的一部分，是中国的一个省。

（五）国家领导人话语内容的“把关者”

虽然中国领导人在对外讲话时，一般都会反复考虑，字斟句酌，以使其话语能够准确地反映中国政府对国内外事件的立场和态度。然而，智者千虑难免一疏，对于领导人在外交讲话中出现的口误或疏漏，外交口译员有义务根据自己所掌握的相关主题的背景知识，对这些疏漏及时进行纠正，以免造成误解，给国家和人民的利益造成损失。

（4）……在这部法律里，规定了要保护台商的利益……

…The law has also provided for protection of the legitimate rights and interests of Taiwan…

在例（4）中，口译员在英语译文中添加了“legitimate”。这个词非常重要，一定不能省。如果省略就可能引起误解，似乎台湾商人可以在大陆为所欲为，而且他们的任何正当或不正当的利益都会受到法律的保护。如果是这样，就违背了“法律面前人人平等”的法律基本宗旨，也暗示着大陆对台湾的政策似乎发生了改变。

（六）中国文化的传播者

诗词是一个国家和民族文化的结晶。中国领导人在外交场合很喜欢引用古诗词。翻译好它们不仅有助于中西方文化的交流，而且能够帮助外国听众很好地领会中国领导人话语的艺术性和说服力，从而产生强烈的共鸣。要实现这一目标，要求译员有很好的跨文化交际的能力。

（5）……我心里总默念着林则徐的两句诗：“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

…I have been whispering two lines written by Lin Zexu to myself. And they are：I will do whatever it takes to serve my country even at the cost of my own life，regardless of fortune or misfortune to myself…

例（5）中的诗句出自禁烟英雄林则徐《赴戍登程口占示家人》一诗。译员在翻译时，没有拘泥于汉语的形式和字面意思，而是充分运用其良好的跨文化交际的能力，努力把握好诗句的整体内涵，以通俗易懂的英语把温家宝当选国家总理之后，将为国家殚精竭虑，死而后已的精神传译给了西方记者，成功地向西方传播了中国的诗词文化。这里需要补充的是，林则徐作为一个历史人物，可能并不广为西方人士所知。因此在翻译时最好为林则徐添加一个注释，即“a patriotic official in Qing Dynasty in the 19th century”，这样能更好地帮助西方人士理解诗句的内容。

四、结语

本文通过对高层外交口译实例的分析，阐述了外交语篇政治性、政策性、文化性规约下口译员角色的动态性。在保证扮演好原语信息忠实传译者的前提下，外交口译员有必要根据原语篇的内容，场景的需要，外交活动参与者各方的期待，灵活辩证地交替扮演好外事活动顺利进行的协调者、国家领导人形象的维护者、其话语内容的“把关者”、国家利益的捍卫者及中国文化传播者的角色，以期圆满地完成复杂多变的外交任务。

上述结论进一步证实无论是社区口译还是外交口译，无论译员采用对话口译还是交传口译的形式，她们在口译实践中并非扮演单一、被动、中立的角色。而是具有主体性和创造性的交际活动的积极参与者。对于中国高层外交活动中的口译员来说，她们的立场往往倾向于她们所代表的机构。

（本文是昆明理工大学省级人陪研究基金资助项目“中国高层政治口译移位模式的功能分析”[编号：KKSY201354132]的部分研究成果。）

参考文献：

[1]郭怡军.口译质量评估和口译技巧的整合研究-经验意义分析的

视角[J].时代文学（下），2014，（6）：131-132.

[2]任小平.外交口译的灵活度[J].中国翻译，2000，（5）：40-44.

[3]施燕华.怎样做好外交口译工作[J].中国翻译，2007，（3）：

57-60.

[4]苏伟.从“传声筒”到“医患关系的协调者”——一项针对医疗

译员角色的实证研究[J].外语研究，2010，（5）：84-88.

[5]王斌华.口译规范的描写研究-基于现场口译较大规模语料的分

析[M].北京：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 2013.

[6]徐亚男.外交翻译的特点以及对外交翻译的要求[J].中国翻译，

2000（3）：35-38.

[7]赵军峰.作为机构守门人的法庭口译员角色研究[J].中国翻译，

2011（1）：24-28.

[8]Hsieh，Elaine.Interpreter as co-diagnosticians：Overlapping

roles and services between providers and interpreters[J].Social Science and Medicine，2007，（64）：924-937.

[9]Laster，K.and Taylor，V.Interpreters and Legal System，

Leichhardt，NSW：The Federation  Press，1994.

[10]Leanza，Yvan.Roles of community interpreters in paediatrics

as seen by interpreters，physicians and researchers[J].Interpreting，2005，（2）：167-192.

[11]Mikkelson，H.Towards a Redefinition of the Role of the

Court Interpreter[J].Interpreting，1998，（1）：21-46.

[12]P?chhacker，F.Introducing interpreting studies[M].

Introducing interpreting studies. England，Routledge，2004：149.

[13]Roy，C.B.The Problem with Definitions，Descriptions

and the Role Metaphors of Interpreters[C].P?chhacker，F and Shlesinger，M.The interpreting  studies reader.London and New York，Routledge，1993/2002.

[14]Straniero Sergio，F.The interpreter on the（Talk）

show[J].The translator，1999，（2）：303-326.

（郭怡军  云南昆明 昆明理工大学外国语言文化学院 65005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