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冬冬
小雪:
此时此刻,我坐在书桌前,想对你说点什么。
厦门大学的对外汉语教师志愿者培训已经结束,回到北师大,每当我走在校园的路上,经常东张西望。我想,也许这样就可以多一分可能遇见你。因为,我知道你正在这片天空下。可是,这又是多么无望的东张西望,我分明知道,你大部分时间就在图书馆。然而,我不是可以直接去图书馆找你吗?从我的宿舍走到图书馆不是只有几分钟吗?或者有时我在图书馆的四楼,想去三楼看看你,不是只有一层的距离吗?你就在附近,我却觉得有千山万水在阻隔。张先有词:“相望恨不相遇,倚桥临水谁家住?”试看我之心镜,哪一刻不是在映照你的身影?可是,我还是没有去见你。我不是没有见你的勇气,也不是有太强烈的自尊心。只是,我一见到你,似乎就失去了得体的言语和神情。我怕不得体的言语和神情会在你心中留下一个让你讨厌的形象。说实话,我相信任何一个真诚的人,去见一个他在乎而珍视的人,都会有几分羞涩和腼腆。
不知道你会不会喜欢,我用这样的方式和你聊聊天。我只是怕我在你面前显得有点慌乱笨拙,有点吞吞吐吐,甚至有时候会一下子沉默,会使你觉得我是一个太无趣而无聊的人,或者会使你觉得我有点不够像一个男子汉。然而,我自知可以在众人面前演讲而镇定自若,独独面对你,手足无措。我一向是敢于表达并且善于表达的,任何一个与我相处较深的人,自能知道这些。
我不知道为什么向你谈起了自己,我现在都不爱谈了,以前谈得太多了。现在的我不再那么期待理解,也不再那么热望从别人的赞美和认可中获得宽慰,我开始学着像一个哲学家那样去理解世界、理解周遭的人事。这是罗素教给我的。试着理解这个世界,而不是一直注视着自己,会让我们突破自我的藩篱,以一种理解的方式把自我和世界连接起来。理解外在世界的过程中,我们会向内逐渐拓展心灵世界的广度和深度,不再那么执着于眼前的人事,开始注目于整个人生,整个世界的历史和文化,甚至宇宙。那时候,我们再看人世间的许多人事,更多时候会充满平静和悲悯。不是说我达到了这个境界,但我曾这样思考过。
小雪,当我念着这个名字,心里升腾起一股纯洁和美好的情愫。一开始,你就以一种天真烂漫而又活泼玲珑的姿态绽放在我面前。也许,那晚是一个缘起。当时,我听说对外汉语文化学院可以申请延缓研究生英语考试,我就通过要去厦大参加培训的QQ群找到你们院的学生询问。有一些人给了我回应,但是你的回应那般可爱真诚。你正在外面喝酒,而且看来已经喝高了。你还说,等你清醒了再给我详细说。我们素不相识,你就发来一张你醉态时的照片。那种“唯大英雄能本色,是真名士自风流”的豪气在一个小女子身上涌现出来,让我很欣喜,你的气度把我给迷住了。不过,那时我只是想着要认识你,觉得你一定是个值得结交的朋友。我们还在网上约定,去了厦大一定要一起豪饮。
我是带着要永远告别北京的人事的心境到厦大参加培训的。在哲学院的大半年,见到了形形色色的人和事,许多时候我投身其中,感到的是悲凉和困顿。这其间的人事就不一一给你讲述了,若有机会,定会娓娓道来。去厦门的前夜,我写:“我不知道这将通向何方,像追风逐云一样,往前跑着。二十四岁的青年,他该怎样走,能找到一个绝对可信赖的标准吗?现实原则,理想原则,中庸之道,哪一个更可靠?这是命运的注定,还是存在的召唤,抑或偶然的选择?我是在随心还是在所欲?人生没有哪个阶段会像我们面对如此多的困惑和抉择,而对深于情,执于美,爱理想者更甚!圣人也只是到四十才不惑,凡庸我辈,只怕会一直执迷不悟,到死也不能了。读书,读书,有一天我们也许都会成为一个职业的读书人,可是我们都切身地体味到我们更爱着书籍之外的什么。”我相信我们都是矛盾的活体,人生在世,就像海德格尔所概括的,我们作为此在,就是“烦”。平日里,我们表现出一副安于岁月静好的姿态,我们欢笑,我们理性地待人接物,以致于我们有时候把这些当作生命最真的东西,最值得信赖倚靠的东西。可是,对于想真正不辜负此生的人而言,他在这样的世界里,却时常鼓动着一股若有所失的心思,感觉这难得在世的生命总是残缺的,在呼唤着什么来实现最真的完整。他总觉得这样以谨慎的姿态安于岁月固然也好,可是,扪心自问一下,或者一个人哪怕对自己再真诚一点点,他需要质问自己是真正地安于岁月了还是只是为了避免风雨而表现得安于岁月?如果一个人只是表现出安于岁月的样子,那么这岂不是一种苟且于岁月呢?所以,我决定要离开哲学院,去认识和体验更广阔的世界。
上飞机的那一刻,我的心变得平静。我与你还未真正见面,那时候,你不会知道有我这样一个人突然想起你来。不过,那时我的想起是莫名的,我只是知道有那样一个可爱的人,我可能会与她认识。
厦大培训的前几天,我们一直无缘相见。到了厦大,我没想着去刻意认识你。我只是知道一个名字——朱瑞雪,我希望可以对上号。我们第一次见面是在下午去上课的路上,你和小伙伴在一起。我走上前去和你们说话,问你是南方人还是北方人。你只是让我猜,后来你因为有东西落下,就回去拿了。第二天上午上课,你发来QQ消息:“我是四川的,昨天情况紧急,没有和你解释。”也是在那个上午,你因为厦门气候湿润,有点脱皮,去了校医院。我们就这样聊了起来。我看到你的签名:愿此生永做坦坦荡荡疯疯癫癫痴痴狂狂的文艺女青年,就赞美了这句话。那时,我还没看你的日志,觉得这句话很有意思。因为,在我遇到的女孩子中,还真没有这样的,文艺青年一般被归为可以嘲笑的异类。我对你说,你的气质和个性如此鲜明,让相似的人可以一下子感应到。你说我在表扬你,也是在表扬自己。其实,我真心没有想要表扬自己,只是想要和你认识,拉近和你的关系。
儿童节的下午,你忽然在QQ上问我是不是在图书馆。我们就聊了起来,你说自己糟糕透了,宿舍没网,作业没做,文章还没写。然后,你说起宿舍的小伙伴都有了自行车,可是你还没有,感觉很伤心。看到你因为落单而有点伤心,我就告诉你自己正准备租辆车。我不好意思直接邀约载你,怕你多想。可是我还是说,我的自行车可以随时载人,没什么麻烦的。你很高兴地说:“好的,你是男生力气大。”我当晚就挑了一辆看起来很结实的自行车。第二天,你主动求蹭车,哈哈哈,脸皮真是厚。我当然很高兴。之前有女生想蹭车,我说:不好意思,已经被人预约了。就这样,那一周我载着你去上课、接你放学,有时候一起吃饭。我们聊了很多。你谈起你的失恋,你的伤感。我认真听着,很节制自己的语言。我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你,有时真想拍拍你的头,对你说:“傻女孩,干嘛这么傻!”我只是听着,偶尔说点什么。我想我能体会你的伤痛,但恰恰是这样,我找不到语言去安慰,因为知道这都是很无力的。那时候,唯有一个厚实的拥抱和真诚的倾听也许会起点作用。
许多次,放学的上坡路上,你一直问我累不累,后来上坡时你不再坐车。我今天想告诉你:我真的真的不累。你可知我的心里有多甜。我想我是多么荣幸而且有福报,得以载上你。在深蓝色的天空下,在两边开满花儿、长满青草的路上,我能骑车载着美丽的你行这一程,这样的浪漫和美好,足以装点整个夏天。下坡时,我想与你多说会儿话,我会刹车,尽可能骑得慢一些,再慢一些。与你在一起的时光被美好填满,哪有什么累可言啊!后来,大概是你听到关于我们的玩笑话,不怎么让我载你了。当然,我不会表现得很不洒脱。我在QQ里告诉你:你想坐车,我就在那里等着载你。不想坐车,想自己走一走,你就走一走。你想学车了,随时叫我,我可以教你。你想学太极拳,我也可以教你,毕竟我以前学过一点。只要你觉得舒服和自由就好。我图的无非是你幸福和自由。
在这期间,我开始读你的日志和说说。之前看过你发在网站上的文章,很欣赏你清丽脱俗的文笔。读那些文字,我看到你经历了自己的“流浪岁月”之后所拥有的一股冲劲,看到了你在不可把握的命运面前的那种脆弱和伤痛,看到了你在尘世的喧扰和浮华面前宁静、坚守的姿态。我知道,我说得也许有点抽象,原谅我连续写了四个小时后,笔力有些疲软。因为你的形象一直萦绕在我的脑际,我需要克制见你的冲动,来安静地写下去。可是,有时候,我宁愿不写这些,只和你静静呆在一起,哪怕什么也不说!
我想,我是写得很长了,但是感觉刚刚写起,什么都还没有说。我好想就此罢笔,去见你。可是,我该如何让你明白我的心思呢?我不是强求你一定要给我同样的回应。我只想告诉你,如果爱从来就不是对称的,就让我成为爱得更多的那一个。我只想告诉你,我所以一直不向你说出我的心思,只是害怕最后连好朋友都没得做。一来,我不想让你看到我对你的一往情深,以免你觉得欠我什么似的,这样就算你觉得我不适合,我们还可以缔结很好的友谊。因为,我并不觉得我为你做了什么,一切在我都是心甘情愿而且乐此不疲。二来,我又希望你可以明白我的心思,因为我每天都想见见你,想约你出来喝杯咖啡或者散散步。但是,如果我不说清楚我对你的心思,你可能觉得我在与你暧昧不清。我只是不知道你心中如何想的。我怀着一种忐忑的期待,当然也学会了不去执着,我不是一个爱纠缠的人。我向你发出我一往情深的呼唤,如果得不到你的回应,我也认命。想来徐志摩的那句话如今依然影响着我:“我将于茫茫人海中寻访我唯一灵魂之伴侣,得之,我幸;不得,我命,如此而已。”
我们的青春,从年龄上看似乎就要接近尾声。这几年,我们开始学会在生存的战场上奔忙,在生活的舞台上表演,却独独学不会在生命的火炉旁取暖。一度,我把爱情当作一种信仰,渴望在生命中寻到那个人可以使我始终保持这样的信仰。如果,爱情始终消耗着我们,而不是增进我们的生命活力,这样我们也许该放手了,不是吗?遇见你,我想成为一个更好的男人,来匹配你绽放在人间的美,来保持你的这份美。你曾说:“朱瑞雪是个好女孩,岁月你别伤害她。”而我想对你说:“朱瑞雪是个好女孩,有我在,岁月你别想伤害她。”
在厦大时,我看出你有一种处事的魄力,一种想要把事揽在自己手里并且完美做成的心态,一种姑且称为女汉子的形象吧。你时常在群里发通知,为老师做许多事,俨然就是在做自己的事一样。在三个班的班委会上向厦大的党支部书记主动提出意见,在大班试讲点评上,你对别人的批评的反驳,都显示出你的魄力。然而,我也看到了你的小女生情怀。你很容易为某些事伤心,也很容易为某些事开心,同时乐于告诉这个世界自己的心情。我喜欢这份率真,不是所有人都有一颗敏于感受生活的心。我们何曾辜负上天赐予我们的这颗奇妙、敏感的心,我们向着人们尽情欢笑,指着苍天抛出我们的呼喊,对着暗夜肆意的流泪,朝着心爱的人喃喃倾诉,这不正是我们是真切活着、真切体验青春的生命表征吗?我在厦大,看到的就是这样,大女生的气魄和小女生的情怀在你身上淋漓尽致地演绎着。有时看到你无所顾忌地一往无前,有时又看到你小鸟依人的楚楚可怜。你是这样的女子,我这里记下的也不过是你的美丽的冰山一角。如果你的美是一场细雨过后凝聚在天空的小水珠,我想,这美有待于懂你的人用他如阳光般的目光去欣赏,才能幻化出一道美轮美奂的彩虹。
在厦大时,我以为你会比较喜欢廖哲。有时看到你对他好,我虽然也开心,但是心里有几分失落。我和廖哲是很好的朋友,很多时候,他会告诉我关于你的消息。我记得最后排演你们缺少两身男士纪念服,你给廖哲打电话,要他帮忙。当时,我就在旁边。那时候,我多么希望你的电话是打给我的。然而,你好像在尽力避免我们有更多接触似的,许多事都不会再让我做。就像我们要回北京前的那个晚上,你去学自行车。你一开始不要我去。其实,我是比较尊重女孩子的想法的。如果是在白天,没准,我就会尊重你的意见不去了。可是,这是晚上啊,已经很晚了。我厚着脸皮去找你,哪怕你会怪我。我找了很久,才找到在练车的你。我当时有多开心啊。我知道,如果直接上前教你骑车,你一定会拒绝。我知道也许你在避免欠我什么。所以,开始我就坐在一旁看着,后来就算你不同意我也要去扶着,你没有拒绝。也许是跳舞使你的平衡能力好,你很快就学会了骑车,我真是比你还要高兴。我记得学会骑车是你的一大心愿,在厦大的最后一晚,我想这是最好的礼物。
写了这么多,我知道不能表达出什么。我只图你幸福和自由,像一朵轻灵的雪花,翩翩地在半空里潇洒飞舞。我爱听你唱歌,也爱看你跳舞。如果这些文字在你心中塑造了一个我的什么形象,我想这是不全面的,就像这些文字无法言说你的全部丰富的形象一样。
小雪,8月初你就回四川了,我还能见你几次,之后我有一个月会见不到你。在厦大时,我就有种要与你远别的难过。只有在那个时空,你是那个精灵一样的你,我是那个可以时常守护在你身边的我。当我们回到北京,很多时候,想见一面反而不容易。许多关系似乎还不够确定,我们能够见面的名目极少。就像上次廖哲来京,我们可以聚在一起。但是,此后我还可以找什么样的名目来见你?我其实可以约你出来吃饭、喝咖啡、看电影,但我不确定你的心思,我害怕这样做,你又回避我。所以我宁愿忍受想念你的煎熬,也不要忍受那种感觉与你距离远了的痛苦。
我相信我已经遇见了你,尽管未来不容易,我还是要说,我想和你一起走下去。你若觉得我不适合,没关系,你有随时离开的自由,但请保留我有试着挽留的权利。我不想给你带来困扰,如果你看过这封书信后,觉得不可理喻,就撕了吧。我深知我在爱情上不是一个太聪明的人,就像,我不知道用这样的方式来表情达意你是不是可以接受。我不是不会执着,我只是不擅长追逐。许多时候,当你心中有人,我会退到一边。之前我以为是廖哲,后来是那个人,我都理性地退到朋友的姿态,以情人的心态、朋友的方式来与你相处。所以,就像卞之琳的诗:“你站在桥上看风景,看风景人站在楼上看你。明月装饰了你的窗户,你装饰了别人的梦。”
我可以暂时收笔了。这封书信在我看来是永远也写不完的。原谅我这次是用这样的笔调来传达我心中所念。你喜欢“人生若只如初见”,也喜欢“第一最好不相见,如此便可不相恋”,我却喜欢:留人间多少爱,迎浮世千重变,和有情人做快乐事,别问是劫是缘。
冬冬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