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笨
One
我是被一阵剧烈的晃动叫醒的。
“干吗呀干吗呀这才几点啊地震了啊?”
我从蚊帐里睡眼惺忪地探出一只脑袋,惊讶地发现晃我床的居然不是万恶的室友而是对门寝室的同乡。对了,我这里说的同乡就是同一个省份的校友。对于我们这种跨越半个中国来读书的孩子,东三省都算同乡,已经不敢奢求能找到真正同城的亲友了。
“你知道了?”老乡妹子没头没脑地冒出一句话。
“我知道什么啊?”我不情愿地缩回头。刚刚垂头时间太长,现在大脑有点儿充血,看人都是黑的。
“地震啊……”
“什么地震?”
“看这个。”妹子抬手送上来个手机,页面上黑色加粗的“黑龙江省勃利县4.7级地震”的新闻标题戳得我眼眶生疼。
……勃利县?
……
“黑龙江有几个勃利县?”
……
我一把掀开自己的枕头,按亮自己的手机屏幕。
没有未接电话,没有未读短信,没有……
下意识地拨了那串熟悉的数字,七八秒令人窒息的空白后才响起第一声忙音。
嘟——
接电话啊……
嘟——
喂,接电话啊……
嘟——
拜托拜托,请快点儿接电话啊。我以后再也不和你们吵架了行不行拜托请快点儿接电话!!!
通话在一声“咔哒”的提示音后中断。再打,还是没人接。换个号码打,不接。老爸、老妈、海宁、阿新,你们倒是接电话啊!!!
突然觉得脑袋上像被谁扣了个帽子,头疼得巴不得做个手术把它摘除。
4.7级而已……怕什么……新闻上说了只是塌了些房子目前没有人员伤亡……可是我们那里不是从来不地震的吗……夜间2点58分如果大家都睡得太熟呢……如果没有跑下楼……如果有余震……如果你妹啊如果……
我闭上眼睛。
没有如果。
Two
也不知过了多久电话终于接通了。我那心理年龄绝对比我还年轻的老妈居然还在那端跟我打着哈哈。说什么吊灯和床都在晃的确是吓了一跳,没想到平时讨人厌的神经衰弱今天倒成了救命符。
嗯,楼刚开始晃就醒了。刚开始没反应过来是地震,以为晃两下就没事儿了,直到听见窗外有人喊“大家快跑啊”才想到应该下楼。
可不是嘛。全小区的人都跑出来了。以前没发现这楼里住了这么多人啊,咱家小区那么大的广场都挤满了。之前都没见过面的楼上楼下这回算是认全了。
别说我没见过这场面了。有个八九十岁的大娘坐我旁边可劲儿地抖啊。她在这县里住了一辈子了都说从来都没遇到过地震啊更别说还是震中了。
没事啊挺好玩的,我和你爸这把老骨头都没害怕呢,你害怕什么?
行了行了,儿子啊,你老实上课吧。昨晚谣传有余震,后来一直没敢睡,要不是起来上厕所看你打了这么多未接来电怕你担心,我就继续睡了。
嗯,我睡了啊。
……
老爸没接电话,他就给我发了条短信。
“其实你妈那小胆儿可真吓死了。昨晚到了广场还在震,她就跟我说后悔没在你走之前把家里的房产证改成你名字。”
刚看完又来一条——
“没事儿子,有我呢。”
……
我一条一条地浏览着勃利贴吧首页有关地震的贴子,努力从那些字里行间还原那个夜晚这个城镇里所发生的一切。
父母在,不远游。
可我真的离家太远了,离勃利县太远了,离他们……太远了。
Three
似乎走得远了,归属感反而更强了。
那个记忆深处的小城镇,像是经历了一场漫长的冬眠,在这场突如其来的动荡中苏醒。
家对面的小吃摊,流淌过全县的通天河,仿若吞没世界的大雪,街边香气四溢的勃利热面。每一幕每条街,夹杂着某些酸涩的味道,一帧一帧,翻涌而至。
一个晃神发现自己正坐在家里沙发的扶手上,手里端着碗筷,桌上摆满了我喜欢的饭菜,全家都围在桌边。估计是我愣神儿太明显。老爹敲着饭碗一脸戏谑:“那个谁你看看你儿子真是读书读傻了,吃个饭都能发呆。”
老妈伸手摸摸我的额头,“怎么了儿子发烧还没退啊,要不然吃完饭咱们去打针?”
这熟悉的场景分分钟敲打着我的大脑神经。我抱着饭碗拿着筷子突然就哭开了。老爸老妈我真的好想你们啊我好想回家啊我为什么要走那么远啊我好想回来啊真的好想好想啊。
可怜二老貌似真被我这莫名其妙的情绪转变吓到了。老妈忙放下碗筷把我拉到怀里,“这是怎么了?睡觉能被梦魇着吃饭也能?你去哪儿了你不一直在家吗?”
我似乎也想不起我去了哪里。歪着脑袋破涕为笑。说没事没事就是突然抽风了老爹老妈我突然好想念诗啊要不我给你们念首诗吧。
老爹拿筷子指我,“看吧,我就说是读书读傻了。来来来,念吧。”
从别后,忆相逢,几回魂梦与君同。今宵剩把银釭照,犹恐相逢是梦中。
我睁开眼。
果然是梦。
Four
刚滚下床就被饥饿感击中,肚子从空城计一路唱到disco,捏着饭卡一路小跑冲到食堂,从一楼转到三楼饭没打到,食欲倒是消失得一干二净。问我为什么?套用宋丹丹老师的一句话:我十分想吃勃利热面!!!
蓦然想起自己还在上高中的时候,某次嘴馋顶着大雪天跑到县里最好吃的那家热面馆里吃热面,热气腾腾的面条刚端上来就听见有人在哭。正诧异着就发现坐在前面桌子的女生一边抹着眼泪一边小口咬着面条,脚边放着个大行李箱,满脸不忍的样子。
店主大叔是个自来熟,过去拍了拍她肩膀,又冲一脸受了惊吓表情的我走了过来。
唉,这样的场景年年都有。
咱县土生土长的孩子,就好热面这个味儿。不是吹,这玩意是咱的特产,出了咱县就没有了。就算有,也绝对不是这个味儿。
这闺女在外地上大学。年年寒暑假回来都得到我这儿先吃碗热面,说是吃到这味儿了才感觉是到家了,要不然不真实。
这回好像去哪儿工作了吧,估计以后不回来了,这味儿也吃不着了,这不就哭上了。
热面这玩意也不知道有啥好的。外面啥好吃的没有?这走出去的孩子还一个比一个惦记。
……
今天是我离开勃利的第七十一天,还有七十七天放假,还有七十七天才能再吃到勃利热面啊。
这日子,真是没法过了……
Five
在微博刷到了一条新闻。标题是“中国未来即将变成鬼城的五十个城市”。家乡君不幸上榜。
不过想想也是,家乡君一向以采煤产业为命脉。众所周知,煤炭为不可再生资源,采一点儿少一点儿。人是危机意识很强的物种,为此越来越多的人选择搬离这座城市另辟生路。于是每到夜晚,亮灯的建筑越来越少,有的地方甚至一片漆黑。
我不知道我未来的路会怎样走。但我知道,我永远都会像今天一样充满自豪地向他人介绍:我是一名中国人,东北人,黑龙江人。
勃利人。
一直很喜欢艾青老师的一句诗:
为什么我的眼里常含泪水?
因为我对这土地爱得深沉。
编辑/付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