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休干部老马的再婚生活

2015-05-30 23:28:06
中老年健康 2015年8期
关键词:羊杂老马厕所

十九、同是浮生各忙闲

老马其实根本不知道哪里有庙。对他而言,庙在哪里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胡大芳在哪里。只要看不到胡大芳耷拉的嘴角和不时瞥来的白眼,那个地方对老马而言暂时就是极乐世界。自从老马决定去找庙,他的行动变得越来越迟缓了,从前进厕所时要带本书,什么时候腿麻了才晃晃悠悠地出来,现在老马不仅进厕所的频率变高了,时间还更长了,有时候连书都没带,就那样安静地把自己锁在厕所里,胡大芳急了敲敲门,厕所里才传来冲水声,然后老马露出不高兴的脸,嚷一句:“上个厕所都上不痛快!”胡大芳不知道他在里面干什么,也试着扒在厕所的门缝偷听,但老马仿佛就是那么静静地坐在马桶上而已。

相对于老马的迟缓,胡大芳的行动反而日渐利落,她每天都急匆匆的,早上一睁开眼睛就着急了:“哎哟,起晚了,赶紧出去找庙吧。”

“今天累了,不想动。”老马搪塞她。

“不去找庙就跟我去医院!”

总之,每一天必须在两件事中任选其一,胡大芳看着行动迟缓的老马心里乐开了花,你不是要找庙吗?找哇!我看你还能拖几天,我看是咱俩谁先垮。

老马一早就出了家门,最近都是这样,到离家远的地方点一碗羊杂汤,热腾腾的汤水端上桌时老板都会热情地招呼一句“趁热喝!”可老马并不急着趁热喝,反正这一整天的时间都要在外面耗着,看到旁边桌赶着上学的孩子、上班的家长被羊杂汤烫的龇牙咧嘴时,老马都会轻轻地叹口气,他也曾经那么着急,着急结婚生子、着急上班下班、着急升官、着急退休……着急到最后他竟忘了那些急的意义为何。此刻急着把滚烫的汤水喝下,然后呢?时间并没有因为谁的着急而停滞不前。“快点吃!又要迟到了!”旁边桌的爸爸催促着孩子。以前那样着急忙慌也总觉得时间不够用,现在不着急了又不知道如何打发一天的时间,所以,何必急呢。老马想,拿起桌上的调料瓶,瓶上贴着白色的胶布上面写着各瓶内调料的名称,不难看出最初时老板的用心,仔细确认上面的字,胶布和字都已经油腻发黑不好辨认了,老马很准确地捉到了他想要的那瓶辣椒面,但他不甘心这么快就找到目标,于是又盯着瓶子上的字仔细地瞅了将近一分钟,辣椒面瓶子上的开口有点大,他轻轻地用食指叩着瓶子,以保证辣椒面均匀地薄薄地铺洒在油汪汪的羊杂汤上,然后小心翼翼地将筷子尖探进汤里,仿佛他的痛觉神经延展到了筷子上那般,一点点的从汤的最表层开始搅拌,直到他认为辣椒已经完美地和羊杂汤融为一体为止。

微辣微烫的汤下了肚,脑门渗出一层细密的无法用肉眼察觉的汗,一夜的污浊之气排出体外,这时浑身才有了劲,底气很足地喊老板过来结账,付了钱并不急着走,还得再喝两杯砖茶,一是为了解解油腻,另外还为了想想接下来如何打发时间。

胡大芳本来是对老马紧紧追随的,老马漫无目的地走着,她就一步不差地跟着,没有方向和目标,走累了,问:“老马,你找的庙到底在哪?”

老马就幸灾乐祸地看着她,目光里满是活该二字,“我这不是也找着呢?我要知道还用找?”

“别找了,回家我给你打听好了你直接去吧,百灵庙不也是庙?”

老马只说:“你懂个屁。”便不再言语。

跟老马找了几天,胡大芳确信老马只不过是在哄她遛她欺骗她,老马拙劣的借口只不过是在耽误她宝贵的时间,胡大芳着急,她从没这么急过,她必须争分夺秒跟时间赛跑,许多成败都在时间的夹缝中见分晓。在老马慢动作的另一端是胡大芳的快动作,老马前脚缓缓地踏出家门,胡大芳就在家里小跑了,她跑进厨房猛地拽开冰箱门,抓出半个剩面包,直接塞进嘴里,另一只手已经将暖瓶里的温开水倒入杯中,根本不用咀嚼,咕咚咕咚几口就解决了一餐饭,她仍然有点不满意,老马早上磨蹭了一会儿,离开家时比往日晚了几分钟,并且今天早餐的面包有些大,吞咽时很费力,她不得已停下脚步拍了拍胸口,一系列动作明显比昨天花费的时间要多,如此一来花在打扮上的时间就要相对减少,无论如何,她都要在七点十五准时出门,跑向梳妆台时步伐加大,今天来不及仔细梳头,只能用手捋几把了,囫囵地瞧瞧镜子中的脸,做了个微笑的表情,看起来像个平易近人的妇女,她满意了,抓起外套趿着鞋向她的目的地出发。

胡大芳的目标非常明确,她要去的地方是老马以前住的小区,为什么一定要在七点十五出门?这是胡大芳精打细算出来的最合理时间,为了防止老马发现,她要在老马七点离开家后才能整理自己,这大概要花掉十五分钟。从他们这里到老马和马涛的小区骑自行车需要二十五分钟,赶到后刚好是七点四十分。从六点多开始小区里的老年人基本都在楼下扎堆晨练,当她七点四十分赶到时大家开始休息,唠唠家常准备回家。她必须在八点马涛下楼上班之前离开,这中间她仅有二十分钟完成她的目标,时间这样紧张,她怎么能不急呢?跨上自行车时,胡大芳像在跑道上等待发令枪的运动员一样,深呼吸了一口,冲向终点。

快到小区门口时,胡大芳就从自行车上跳下来,把车锁在小区外几百米的地方走路过去,既能缓解狂蹬而来的大汗淋漓也能表现出住在附近溜溜弯的姿态,到门口时有人主动跟她客气地点点头,虽然只是再简单不过的问候,却让胡大芳欣喜若狂,这么多天来的工作总算没有白做,只要再坚持下去,胜利可能真的属于她了,她步伐愈发坚定地走向小区广场,看到衣着鲜艳的老头老太太们嘻嘻哈哈好不热闹,甚至有人冲她招了招手,喊了一声“嗨!来啦?”就是那个冲她打招呼的女人,胡大芳第一次来的时候甚至听到那个女人跟别人嘀咕:“最近小区很多陌生人来啊,也不知道保安是怎么搞的,都不管的,多不安全……”按说对方打招呼胡大芳应该高兴,她的目的就是希望小区里的人接受容纳她,可她的心里却突然腾起某种仇恨,不止对那个女人,而是对整个小区住户的仇恨:你们都很开心?你们一家老小其乐融融以为这就是你们神圣不可侵犯的领地?你们的头昂得高高的就是因为住在这个小区?就高人一等?总有一天我胡大芳要彻底攻占这里,要住在你们的头上,从上往下俯瞰你们!

胡大芳扬起脸,愉悦地招着手,她没有更多时间沉浸在愤怒中了,她小跑着、笑着,融入了正在唠家常的队伍中,她已经摸了几天底儿,弄清楚了谁在队伍中占据领导地位,正是冲她招手的妇女,她走到妇女旁边谄媚地说:“王姐,我今天早上看你怎么比前两天瘦了些啊?”

王姓妇女一边说“没瘦没瘦,哪瘦了啊?”一边掩饰不住心中的喜悦,说:“那你干脆每天早点来跟我们跳舞吧。”

胡大芳先高兴得拍着巴掌说好,突然又若有所思,猛地陷入沉思当中,说:“我要是有你们几位姐姐这么潇洒就好了……哎……恐怕我是来不了啊……”

王姐纳闷:“怎么来不了?”

胡大芳沉浸在更深的悲伤之中:“我们家老马呀,恐怕是不能让我来。”

王姐许是当过妇女主任,一脸正气地问:“凭啥不让你来?这都什么年代了,我替你去说说他!”

胡大芳连忙摆手,一脸有苦难言的神情:“王姐,你不知道,不是老马不让我来,是老马他最近身体出了问题,我来了自己开心了,可他怎么办呢?他现在……哎……”胡大芳的眼圈红了,引来几个老大姐的关切和同情,忙把她拉到一边坐下。

“是哪个老马?可是车祸死了老婆和孙子那个?有些日子没瞧见他了。”

“可不是嘛,估计是那次受了刺激,现在精神上……哎……”胡大芳接二连三的叹气,几个老大姐也跟着她叹气,胡大芳偷偷看了眼手表,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便不舍地站起身来:“姐姐们,我得赶紧走了,出来时间长了怕老马自己不行。”

几位姐姐目送着胡大芳离去,又围成一个小圈,嘀咕着:“老马也是个可怜人,他不是有个姑娘?怕是指望不上吧?”

出了小区,胡大芳又开始小跑,她可不愿在这附近被马涛瞧见,她不容许再出任何纰漏了,这都是你老马逼出来的,你要消极抵抗,我胡大芳只能主动争取了。

老马闲极无聊又不能回家,只得四处走走停停,突然走到书店门口,老马才惊觉自己除了上厕所时翻几页旧杂志,已经很久没正儿八经地读过书买过书了,以前逢周末他能在书店里泡一整天,老马察觉自己找到了落脚的好地方,兴冲冲地直奔他喜欢的书目而去。看了一会儿眼睛有些发酸,脖颈也酸痛起来,老马放下书抻了抻肩膀,四处闲看突然发现“宗教”两个大字在不远处,老马的脚步缓缓地挪向那里,既然嚷嚷着出家,总得了解点宗教内涵吧,省得胡大芳每天催促总是用鄙夷的眼神嘲笑他,买两本书回去以证决心。老马随意挑出几本说禅的书捧在手上翻看,其实他更主要的是在看书后的价格,既然是随便买当然要挑便宜的,看着看着,老马被书里的句子吸引了,于是真仔细地读下去。

从小区出来的胡大芳还是着急,她要赶去市场买最最新鲜的苹果,不是为自己吃,现在苹果贵的吓人,胡大芳可舍不得一次买十几斤,她拎着一兜个儿大饱满挂着晨起白霜的苹果走进了老马小区的居委会。

居委会丁主任放下手里的报纸,摘掉老花镜,定睛望一下,又飞快地打量一下对方手中拎着的东西,脸上顿时露出笑容:“唉哟,小胡呀,怎么今天又来了?”

胡大芳最近天天都来,丁主任对她很不陌生,如果换作别人如此频繁地走动,丁主任早就没好脸色了,但是对胡大芳不同,因为胡大芳每次来都不空手。

“早上去市场看见苹果好,买了点儿,给您捎来几个尝尝。”胡大芳把沉甸甸的兜子放在丁主任跟前。

“唉哟,怎么总是这么客气,上次拿的梨和葡萄都没吃完呢。”

“就是看见好想多买点,我家人少又吃不完,给您捎带点,也不是啥值钱的玩意儿,明天给您拿两条鱼来,我儿子弄的黄河鱼,好吃着呢!”

丁主任笑眯眯地说:“老马今天好点吗?”

“还是不行,看着比前两天还严重,离不开我,我出来五分钟都得惦记着,今天早上又疯疯颠颠要往外跑,被我锁家里了。”

“那是得锁着,万一跑外面出点事可麻烦了。”

胡大芳突然一抹眼泪,“主任,我难啊!他那个闺女就那么狠心不管他了,我忙里忙外伺候他,到了到了他姑娘还阻拦着不让我俩结婚,我这没名没分的算什么呢?”

丁主任也意识到了胡大芳所处的困境,一时也想不到解决的办法,只得从口袋里拿出来两个苹果,说:“这苹果我留两个,剩下的你拿回去,你们家里过的也不容易……”

胡大芳连忙站起来,“主任,那可不行,您得都收下,要不我心里不安!”

两个人你来我往的推让了半天,丁主任才勉强同意收下一整兜苹果,他说:“小胡,以后有什么困难你就来找组织,组织给你解决。”

“主任,老马这种情况,如果将来有个闪失要送他进医院,我怕是连签字的权力都没有呢。”

丁主任拎着一兜苹果斩钉截铁地说:“小胡,你的情况组织上很清楚,不用怕,不要急,组织给你撑腰!什么样的儿女我没见过?有啥事组织给你开证明!比结婚证还顶用!”

“哎!有您这话我就踏实多了!”胡大芳踩着喜庆的小碎步离开居委会,丁主任已经变成了她的一把保护伞,顶着这把伞还怕日晒雨淋吗?胡大芳笑了,时间有限,不能耽搁,她还想赶往下一个地点,那里离得太远需要坐公交,来回路上要花去近三个小时,胡大芳身体已经感到劳累,想回家躺一会儿,但她心一横,必须马上去,现在偷懒就是对老马仁慈,对老马仁慈就是对自己犯罪!胡大芳浑身又充满力量,她哼了一声,“老马,你可落在我后面了。”

接着向下一个更重要的地方走去。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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