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老是害怕自己一觉醒来就不再喜欢某件东西,或者某条短裤。”
“因为这个世界可爱的东西太多啦,我觉得自己心胸狭小,爱不过来 。”
围子推荐:看老K的文字很容易陷进去。就好像在深夜里点一支烟,半开着窗子,一个人倚在沙发上,烟掐在手里,很久忘了吸。烟头细碎的火光一点点燃着,不知过了多久,烟熄灭了,可那味道,却跟随挤进来的阵阵微风,铺了一整夜。
阿宝有很多条牛仔短裤。低腰、高腰、铆钉、波点、暗纹、花朵,磨旧。
她13岁买的短裤现在还在穿。
夏天她习惯踩着一双嗒嗒作响的夹脚拖,冬天她套一双厚底的芭蕾鞋。对了,她从不穿裙子,也讨厌穿袜子,那些穿着短裤还套着黑丝袜的女人或热衷于模仿女人的女孩儿通通让她作呕。有些八卦的女孩儿在私底下说她走路的样子很妖娆。
其实她们用错了词语,阿宝走路的确跟别的女生不一样,她把步伐迈得很大,把腿伸得很直,脸上没什么表情除了长发在飘扬,加上她那两条细细长长的腿,给人一种模特走T台的感觉。但她并不自知。她总是在赶,赶来学校,怕迟到,怕被罚站,怕被路过的男生女生用眼神瞟她,放学铃一响就马上赶回家,怕错过一直在追的港剧。
她总觉得一个人,或者说一个女生,急匆匆跑着追什么东西的样子很蠢。
有一段时间,阿宝桃花运爆棚,接二连三地有男生对她表示好感要追她,她觉得好奇怪,“要追就追啊,干吗要提前告诉我一声,或者问我可不可以追你,你要我怎么回答,追你妹吗?”超人说,“那是因为他们不是真的喜欢你,只是喜欢你的大长腿。”阿宝说,“喜欢有什么用,那是属于我一个人的大长腿。”
超人给了她一个惨绝人寰的建议,“你可以试一下穿长裤,铅笔裤啊哈伦裤啊什么的,也可以试下长裙啊,女神都那样穿。”
阿宝朝他熟练地翻了一个大白眼,说,“我是无神论者,死开点好吗?”
她从来不知道,超人一直觉得翻白眼是她脸上最妩媚的表情。也就是说,她已经用白眼勾引了他好几年,从初一到现在高二分文理班。
他比她高15厘米,但他们走路的步伐却相当协调。
他们经常肩并肩走在一起,吃冰、买水、看电影,或者只是单纯的走一段路,然后其中一个意犹未尽地转身原路返回。别人自然觉得很暧昧,但她很坦然。一如既往地穿着她那些短裤,在这个寒意渐深的季节。她穿着衬衫和短裤。毛衣和短裤。外套和短裤。凛冽的寒风拂过她裸露的长腿时,她真的有点儿像一个模特儿 。
“你不冷吗?”
“冷死了。”
“那你干吗不穿裤子?”
“你瞎了吗?”
“我是说你干吗不穿长裤?”
“每天晚上我都发誓第二天早上起来一定要换条长裤去学校,但每次我一觉醒来在镜子前刷牙,就觉得我的短裤好漂亮,那些须须好漂亮,褶皱很漂亮,口袋也很漂亮,然后我就舍不得脱下来了。”
超人觉得她无药可救。
“你脑袋是不是有毛病?那些短裤你以后还是可以穿,在夏天穿,天天穿都可以,现在大冬天的你还穿短裤,你妈怎么还不打断你的腿?”
“可是,搞不好下个夏天我就爱上别的裤子不再穿它们啦。那样多可惜。”
“你不会的。”
“你怎么知道?虽然我觉得有些潮流很愚蠢,但的确有很多漂亮的裤子啊,漂亮的东西我都喜欢。”
“我怎么不知道?你只爱短裤,从初中到现在。有时同一条短裤你还会重复买几条。每年夏天你都会说,这几条再穿几次就不要了,你要穿新的。但到了下个夏天你还是穿着那几条旧短裤。每年你都会把最新的短裤买回家放在衣柜里,等它们过时了你才拿出来穿。”
“天啊!原来我这么变态,我一直以为自己很时尚。”
“你越来越幽默了。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老是为什么老是害怕自己一觉醒来就不再喜欢某件东西,或者某条短裤。”
“因为这个世界可爱的东西太多啦,我觉得自己心胸狭小,爱不过来 。”
无意中听到几个男生谈论班上的女生女老师的穿着,有个戴眼镜男生说觉得阿宝品味独特,有一种潦草的性感。“潦草”这个词是另一个男生说的,戴眼镜的说的是“乱七八糟”。
超人听着在心里笑了,她什么品味都没有,除了一双大长腿。
她喜欢耳钉、墙纸、笔芯、鞋盒、卡片,指甲油,但她又觉得这些都是垃圾,有时候她想把这些东西全部清空然后在空无一物的房间好好睡上一觉。她好像什么都爱,又好像什么都不爱。
她还是像初中那样,怕迟到,怕老师拖堂。他刚好相反:初中三年是乖乖牌,中考后开始混,跟着别人抽烟喝酒泡妞,高一曾是有名的花花公子,高二后逐渐静下来,变成一个低调的普通青年。
无论他是乖乖牌,不良青年还是普通青年,她对他的态度都是一样的。陪他去买练习本,买魔方,买烟,失恋时放弃电视时间陪他去打机。
有一次在朋友的生日派对上,他喝得有点醉,扶着她摇摇晃晃地从K房走出来,趁着酒意,他抱住了她。她没有挣开,轻轻地拍着他的背,他趁机想要吻她,但她非常利落地躲开了。两个人还维持着拥抱的姿势,但无论他怎样靠近,她始终能保持距离。她不是在扭捏作态。无法面对被拒绝的窘境,他干脆让自己昏倒在她身上。
天啊,她怎么会有那么大的力气。她到底是真的不懂还是假的不懂?怎么会有她这样的女生?她谈过两次恋爱,在高一刚开始和快结束的时候,都维持不到两个月。她说她无法长久地爱任何一样东西,包括人。
他以为她是在有恃无恐地炫耀。但她真的不再轻易和任何一个男生靠近。失恋后她叫他请她看了一场午夜电影,他以为她是想找一个机会哭一场或制造一种氛围伤感一番,于是他做好了随时献出肩膀和怀抱的准备。但她抱着爆米花坐在黑暗的电影院里笑得前仰后合,他忍不住在心里感慨,居然有笑点低得如此不可思议的人。
她盯着屏幕说,“哇,女主角那个包好漂亮啊。”
有一次他背了一个新书包去上学,她随口说了一句,“哇,真酷。”他马上把书倒出来然后把书包送给了她。他觉得她必须在爱上某样东西的第一时刻得到,否则她就不想要了。或许她就是这样的人。如果他发一条短信她没及时看到她会直接回电话,如果他打电话找她而她没接到她会直接过来找他。或许她在某一时刻也曾对我动心,只是我不小心开了个小差。
他想不明白也不甘心。
是不是两个人一开始没有在一起就永远没了可能?错过了一拍即合的那个点;又或者两个人认识得太久,根本无法划清爱情和友情的界限。
想起她满衣柜的短裤,想起她房间里那台小小的电视机,想起她喝糖水时幸福得要死的表情,想起她那些妩媚的白眼,想起她赖床时懒洋洋的声音,想到她始终在克制的激情。他对自己说,慢慢来。不管她多么不在乎,又或者神秘,她会绽放,他要让她绽放。
在一个下暴雨的夜晚,阿宝第N次下决心收拾衣柜。她一直觉得叠被子和叠衣服是一件毫无意义多此一举的事情,被子和衣服不就是用来翻乱和乱翻的东西吗?但很偶尔的时候,她也会做一些没有意义的事情。衣柜底层有好多条短裤,她一条条翻出来,像个白痴一样接二连三地赞叹:“这条好漂亮!这条也好漂亮!还有这条这条这条……”她不由自主地站在镜子前一条一条试起来,试完一条随手一扔,继续试下一条,不知不觉她的房间变成一座废墟,床上、桌子上、电视上、地板上,全是短裤,乱七八糟的短裤,无处不在的短裤。阿宝在一条短裤的口袋里摸出20块钱,又在另一条短裤的口袋里摸出两张电影票根,是去年夏天和超人一起去看的,那晚也下着雨,她蹲在马路上等他去公路对面买奶茶。他们还讨论电影中的剧情,讨论她失恋的原因,她说,“我无论对任何事物都无法长久,包括人。”
其实还有半句她没说出口,除非得不到。
她回忆起许多往事,然后在废墟的中央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