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惠明
暮春初夏,我们在夜幕中走进铅山。
入住酒店后,我开窗远眺,只见两排相距数十米的灯光交相辉映,清脆的流水声在黑夜里从远处传来,催人入睡。啊,原来酒店离河流这么近!在这个河流干涸、水源污染、淡水紧缺的年代,我把对水的渴求几乎变成了对水的崇拜。第二天一早,我便迫不及待地来到江边,一睹这条千古运河——信江的风采。这条长达三百余公里的江水,水流平缓,水质清澈,自武夷山、玉山出发,流经上饶、铅山、鹰潭等地,与石溪水、铅山水、陈坊水、葛溪、罗塘河、白塔河等支流汇合后,汇入鄱阳湖。当地作家朋友告诉我,在数百年前,晋商们便开辟了从这里抵达俄罗斯的万里茶道,当年的信江真的是百舸争流,商贸发达,到清乾隆时期最为繁荣。据记载,当年的商贸船舶在河口古镇靠岸时要排队,因船只太多,有的一等就是三天三夜。对,这里还有清代当地诗人蒋士铨的诗为证:“舟车驰百货,茶楮走群商,扰扰三更梦,嘻嘻一市狂。”再到河口古镇现地参观,古老的码头,沿江而建的商号、票号,流光溢彩的青石街道,一眼望不到头的街巷,仍可领略到信江昔日的风采。
鹅湖书院,是我们此行的第二站。走进这里,仿佛能听到由吕祖谦主持,理学大师朱熹与心学之魁陆九龄、陆九渊两兄弟,当年在这里举行的那场“鹅湖之会”的辩论。鹅湖书院之所以与岳麓书院、嵩阳书院、白鹿洞书院齐名,成为中国古代四大书院之一,就是因为这场辩论!那么先哲们在这里辩论的究竟是什么呢?这个问题自然而然地引起了我作进一步了解的兴趣。原来是两种哲学思想在这里的一次碰撞,探讨的是“教人之法”,即认识论的问题。朱熹强调“格物致知”,主张人们通过读书观察,积累经验,经过分析、归纳,发现和掌握事物发展的规律。而陆氏兄弟则强调“发明本心”,认为人们认识事物不是通过读书观察得来的,而是通过尊德性、养心神就可以理解掌握事物的道理。双方观点针锋相对,各执已见,互不相让,争议三天,谁也说服不了谁,最后只得不欢而散。这种探求真理的精神,不正是我们今天的宝贵财富吗?
在铅山,最让我感到意外,也最为惊喜的是,我在这里看到了手工造纸。当我走进这家造纸厂时,我对那里的场景、设备和每一道工序都是那么地熟悉,感觉回到了近半个世纪前,我父亲的那个水碾坊。特别是造纸工人的一举一动,仿佛就是我父亲当年的身影再现。唯一不同的是,我父亲当年造纸的原料是稻草,造出来的纸粗糙、金黄,称为草纸,入不了大雅之堂。而这种用嫩毛竹为原料造出来的纸,色泽洁白或鹅黄,纸质细嫩绵密,平整柔韧,有隐约帘纹,具有防虫耐热、永不变色等特点,有“寿纸千年”之称,多用于印制贵重书籍、碑帖、契义、书画、扇面等。明清鼎盛时期,有“片纸不易得,措手七十二”之说,甚至皇帝都用这种纸来赏赐那些才子和官员,能得到这样的赏赐是无上荣光的大喜事。这种造纸工艺,现在几乎是绝无仅有,所以2006年被列入国家非物质文化遗产,这样的纸张也显得尤其尊贵。
辛弃疾是铅山的又一张名片。在信江北岸,矗立着一座32米高的巨大塑像,他左手按剑、右手握书,大义凛然,威武雄壮。他就是著名的南宋抗金英雄、词人辛弃疾。高大的塑像把辛弃疾前半生的戎马生涯,驰骋疆场奋勇杀敌的豪情壮志,与他那意境宏大、气势雄壮、慷慨豪放的诗词风格融为一体,令人仰视。
辛弃疾之所以选择在铅山度过余生,他看重的是这里的青山绿水和淳朴的民风民俗。他流传于世的629首诗词中,有225首都是在铅山创作的。词人将一生的抱负和雄心壮志,以及他忧国忧民的情怀,都倾注在诗词里,埋藏在铅山的青山绿水之中。作家们来到这位词人的墓地,仿佛感受到了他的豪迈气息,大家肃穆景仰,久久不肯离去。
铅山的人义历史确实令人着迷,而铅山人却非常低调,低调得连县名都让人读错。说实话,我第一次看到“铅山县”这个地名时,先是脱口而出,把铅(yán)山县读成了铅(qiān)山县,然后是感到非常地陌生。如果不是辛弃疾,不是鹅湖书院,我不会来这里;如果不是万里茶道,不是武夷山,我也不会来这里……
朋友,如果你有机会去铅山,但愿你不会把“铅”字读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