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铅山

忽培元

江西铅山的人义胜迹，就像一串散落在绿水翠峰间的珍珠。尽管战乱与愚昧，时不时也会把它们践踏、冷落甚至毁损，但文化的活力与魅力，穿越百年千年，即呈现眼下的情形。就说这县城所在的河口古镇，几千年的麻石街道，数百年的木板老屋，经历了几多风雨沧桑，依旧延伸挺立在这信江边上。如同一部翻开的雕版善本线装典籍，散发出历史的幽香，显得格外耐读。

当年那水旱码头夜以继日的繁荣与喧哗，已经不再。似乎只留下“载不完的河口，卖不尽的汉口”两句老话作为今日铅山人的炫耀与自豪。然而，大地的记忆远胜过文字的记录。瞧这些沿街的老住户与老字号，茶店、客栈、钱庄、饭馆与纸庄、药铺、邮局，斑斑驳驳的屋顶石基门板与老墙，夹杂着古藤老树石刻题匾，更有那屋漏的痕迹与漫溢的青苔，如同水墨画面，更像是历史老人大脑中的沟回，无声地诉说着早年故事与昔日辉煌。“隔河两宰相，百里三状元，一门九进士。”回味着这些充满自豪的夸耀，恭敬地走进一户人家。高大冷清的石库门内，厅堂院落充满庄严威仪。也许正是进士府第或是状元人家，荣耀的铅华与匆忙熙攘的人群早已化为遥远背影。当年的窈窕淑女，已成为年近九旬的阿婆。风华少年好奇地张望她老人家，就像欣赏稀罕的汉瓦秦砖。春风里，独坐门首的老太爷飞雪的鬓发同年久褪色的老屋一同，吸引了艺校学子写生的兴致。岁月的雕刀，剔除浮艳与肤浅，沉淀为遐思冥想……趋炎附势、喜新厌旧，似乎是人类通病。然而，在这难得一会的古镇里流连，你突然感到了一种返璞归真的启悟，生发出沧桑变迁、人生苦短的感叹。你惊讶地发现，如同经历过火山岩浆喷发，当热的变凉、新的变旧、旧的化古之时，最终定格在这里的，竟是永恒的儒雅、淡定乃至深沉的诗意与哲理。原来这就是文明的记忆、文化的魅力。哪怕是看不见也摸不着，甚或难以言状，却是实实在在存在。附着在这些古旧斑驳的建筑与老物件里，不断散发出最为难得的精气神来。这就是祖宗先贤的灵性，凝聚成一方水土的灵魂。

如此想着，漫步古老亲切的麻石街道。四天之内已经是第二次逡巡铅山河口的古镇街头。不厌其烦地询问，兴致勃勃地探访。同老爷爷一见如故地交谈合影，与老阿婆没完没了地拉谈家常。俯身抚摸脚下千年车辙的余热，抬头欣赏屋顶雕廊画栋的精致。不知哪一刻开始，你感到自己成为了一个真正的读书人，虔诚而潜心、懂得敬畏的读书人。无字句之书，更具有无比的丰富性与穿透心灵的震撼力。你这才意识到，前日匆忙一过并未读懂河口。浮泛巾所见，并不能见得河口的神韵。如同我们面对一部经典，生吞活剥往往会四顾茫然。读懂河口，其实也得跳出河口，找到俯瞰的原点与历史的坐标。

是的，当我们穿越丛林攀上武夷山地，登临闽赣交界的桐木古关返身遥望河口，进而徒步翻过垭口，采摘品嚼过连通千年茶道的绿色岩茶，闻过那见证了往昔岁月的百年老桐的浓郁花香，我们这才明白，河口古镇的意义何在，万里茶道的作用多大。

正是当年铅山河口的繁荣崛起，吸引和激发我国东南诸省茶业走向兴盛发达。我们一路缅怀着辛弃疾“血泪沾巾浇斗酒”“对月豪歌饮剑气”的词话逸闻，议论着那新近落成面朝巾原的巨大雕像去拜谒词圣的安息之所。当俯首虔诚膜拜的那一刻，才意识到这个生于河南孟津的中原汉子何以钟情铅山。假若没有河口古镇的繁荣昌盛，又何以留住宦游失意的仗剑远客。如今，这位名扬天下的将军词家早已长眠此地，成为铅山大地的形象大使和铅山义脉陈陈相因的卓然象征。难怪人们讲到辛弃疾，就会想到铅山，想到留住了他那豪情铿锵词章与威猛飘逸身影的河口古镇。怀着崇敬之心前往鹅湖山下，虔诚走过君子甬道造访名垂青史的鹅湖书院。你仿佛亲历感受了那四贤辩论与辛陈之晤的精彩与热烈。我们这才有可能由哲学的高度，理性思考和认识河口现象的本质。进而从巾体察商业兴盛与文化繁荣之间不可倒置的源流关系及相辅相成的互补共进规律。可见理性思维的彰显与“斯文宗主”的磁力，如果没有河口古镇强有力的辐射带动，又何以会有鹅湖辩论与交流的千古佳话。

我们现场观摩《天工开物》中早有记载的原始却环保的连四纸生产工艺与操作全程，这才明白了河口古镇所依存的至今碧绿澄澈的滚滚信江，何以在铅山造纸业空前发达的当时，仍然能够保持住青山不老绿水长流的奥秘所在。正是古人敬畏天地、恩泽子孙的智慧与远见，维持了河口兴盛且经久不衰的福康时运。此后，当我们兴致勃勃驱车七十里踏访当年名扬天下的手工业重镇石塘，我终于明白了，今天铅山人一句话的来历与依据：“走遍千山，还是铅山！”多么自豪而不无霸气的一句话呀！因为有了河口古镇的繁荣与崛起，铅山的分量与形貌就显得格外不同。

读过了铅山的人文胜迹，你就像把那些散落的珠子一颗颗捧起仔细端详。你由那晶莹的反映里，看出了自己的渺小，更望见一尊尊先贤的伟大雕像。

是的，铅山的人文胜迹，境内自然与历史人义的“八千景观”，如同许多散落的珍珠。今天，当铅山人意识到这些珠子的珍贵难得，也就获得了振兴发展的天赐良机。巾国三十多年改革发展的经验教训告诉我们，唯有悉心呵护这些宝贵珍珠，才能延续义脉福祉，获得发展进步的不竭动力。我们悉心拜读铅山，也就亲近了文化，结拜了良师益友。朱熹、陆九渊、陆九龄、吕祖谦、辛弃疾、陈亮……一个个闪光的名字，如雷贯耳，令人振奋。这么多年过去，这些珍奇的散珠，终究找到一根重新穿起它们的金线，那就是“万里茶道”的复苏，就是那穿越历史烟云仍然存在于人们心中，连接起巾蒙俄三国友谊的生生不息的茶马古道。作为“万里茶道第一镇”的铅山河口，就像那串珍珠巾最大最亮的一颗。当我们漫步河口就突然意识到，那条穿起这串珍珠的金线，其实也在你我的心中。就是我们对于历史的恭敬，就是我们对于白然的敬畏，就是我们对于昨天的亲近回眸与对于未来的梦里憧憬。从这个意义出发，我们就更能理解“一带一路”建设的大智慧与大深义。

啊，江西铅山的河口古镇，终于迎来了再度振兴的历史关头。千年古镇的今昔，也就像是古老而年轻的中国，正在面临发展振兴的千年良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