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华英 朱逢春
摘 要:德国戏剧家布莱希特在二十世纪创作了风格独特的寓意剧《四川好人》,作为布莱希特最重要的作品之一, 剧本主要讲述了妓女沈黛欲为善而不得的故事。本文将通过对相关文献资料梳理与分析,追踪朔源,探究享有“天府之国”美誉的四川省与布莱希特寓意剧中的“四川”之间的关联。
关键词:布莱希特;四川;《四川好人》
生于巴伐利亚州奥格斯堡的贝托尔特·布莱希特(Bertolt Brecht,1898-1956)是德国戏剧史上享有世界声誉的剧作家、戏剧导演和诗人。他一生颠沛流离,自1933年离开纳粹德国,先后流亡于丹麦、瑞典、芬兰和美国等地,最后于1949年起定居东柏林。但布莱希特创作颇丰,不仅留下了近40部戏剧,还有大量与戏剧相关的论著以及诗歌和散文。二十世纪,布莱希特大胆借鉴科技成果,进一步扩展戏剧舞台艺术,把叙述的因素纳入戏剧表演,创立了叙事剧理论,建立了陌生化效果理论体系,极大地丰富了戏剧表演艺术,对后世影响深远。在布莱希特戏剧创作最后阶段,他创作了一些蘊含丰富想象力但又略显荒诞的寓意剧(《欧洲文学史》3,2004:359),《四川好人》便为其中之最。《四川好人》原名《商品与爱情》,经由布莱希特三易手稿,1939年确定为该名,并于1943年完稿。布莱希特在剧中创造性地利用“换行头、重新化妆的场面”和史诗剧技巧,塑造了本性善良但在残酷现实中不得不“又善又恶”的妓女沈黛。《四川好人》剧情发生在“四川省首府,一个半欧化的城市”,主要讲述了沈黛欲为善却不得的故事。
一位从没到过中国的德国剧作家却把自己重要的剧作定名为《四川好人》,这不禁让人疑窦丛生,想一探究竟。布莱希特笔下的此“四川”与位于中国西南、享有“天府之国”美名的彼“四川”有何种关联?探究布莱希特剧中的“四川”与在中国西部大开发战略中举足轻重的“四川”之间的影响关联,即为本文主旨之所在。
一、《四川好人》名字探源
“布莱希特一生从没到过中国”,更不用说四川,却把具有典型意义的寓意剧之名定为《四川好人》。难道这真是纯属偶然,抑或天马行空,主观臆造而成?众所周知,“在无限的宇宙中,任何事物都不能孤立地存在,都同其他事物发生着联系,联系是世界上一切事物的客观本性。”布莱希特用“四川”为剧命名绝非偶然。德国学术研究历来推崇缜密细致之法,注重各类史实考辨,布莱希特自然亦不例外。布莱希特痴迷中国文化,通过广泛阅读和深入研究,获得了大量与四川有关的素材。
(一) 创作《四川好人》的中欧交流背景简介
莱布尼茨曾不无感慨地说:“全人类最伟大的文化和最发达的文明仿佛今天汇集在我们大陆的两端,即汇集在欧洲和位于地球另一端的东方的欧洲”——中国。作为古代四大文明发源地之一的中国和欧洲自古以来就有交往。公元前6世纪,经由“西戎以西,游牧在敦煌附近的有允姓之戎”的塞人部落沟通,欧洲开始与中国交往(《中西文化交流史》,2014:16)。“大约古希腊时期,中国就已经作为充满神话般故事的国度存在于欧洲人的意识之中”(《德国思想家论中国》,1995:259)。到了罗马时期,欧洲人对中国有了较为详细的了解。在七八世纪时,一些欧洲国家派使团来过中国,中欧之间有了进一步交往。自元朝建立了横跨亚非欧的帝国之后,在传教士的媒介作用下,中国与欧洲的交流增多。元灭明建,在1583年,欧洲传教士获准进入中国内地传教,开始了欧洲与中国关系史的新篇章。新航路的开辟之后,中国与欧洲的联系和交流更为密切。到了近现代,中国与欧洲的交流日益频繁。
(二) 与四川有关的文献材料
13世纪,意大利旅行家、商人马可·波罗在中国游历17年后,留下《马可·波罗游记》,向西方展示了他在东方最富有的国家——中国的见闻。这对于“闭塞的欧洲人来说,无异于振聋发聩,为欧洲人展示了全新的知识领域和视野”,激起了欧洲人对东方的热烈向往,对“开辟新航路和欧洲文艺复兴”产生了巨大的影响。《马可·波罗游记》被译成多种欧洲文字,广为流传,吸引着一代一代狂热的欧洲人来到中国。明末清初之时,西方各国传教士开始翻译和传播中国文化典籍和文学作品,同时,还撰写了大量关于中国情况的报道。一时之间, 这类文章和书籍, 成了欧洲知识分子炙手可热的读物, 并在他们中间激起一股了解中国的热情。在中国直接经历了明清换代战争的意大利耶稣会士马丁·马蒂尼(Martinus Martini,1614一1661, 汉名:卫匡国)在中国生活20余年后回到欧洲,于1654年在德国科隆用德文出版了他记述中国明末清初战事的《鞑靼战记》。这本书不仅详细记述了他亲身经历的明朝衰亡与满清入关的历史,还记述了天主教在中国传播的历史。书中出现有“勇敢的中国亚马孙人”的小标题。在欧洲文化内涵里,“亚马孙人”指的是“女战士”。《鞑靼战记》中的“亚马孙”是一位来自“四川”勇敢的、“有男子的智慧和风度的”、“连称号都像男子”的“高贵豪爽的妇女”。据考证,这位“亚马孙”形象即为秦良玉,系明朝四川忠州(今忠县)人,石柱宣抚使马千乘之妻。马千乘死后,秦良玉代其职,骁勇善战,于崇祯三年入援京师(《德国思想家论中国》,1995:263)。“四川”也就随着这位“四川女王”开始进人德国知识分子的视野。
在《鞑靼战记》的直接影响之下,德国诞生了几部与四川有关的巴洛克小说。首先,旅居西班牙的德国作家克里斯蒂安·哈格多恩(Christian W. Hagdorn)借鉴明清换代战争素材, 在想象、虚构的基础上,通过艺术加工,于1670年出版了长篇小说《埃关》(又名《伟大的蒙古人》)。虽没能按出版计划全部完成,《埃关》以明朝末年李自成起义、吴三桂引清兵人关导致明朝覆灭为历史背景,塑造了引人注目的、“与中国历史事件不符”的“‘四川女王彭塔利塞亚”。在这部小说里,女王彭塔利塞亚在“四川”统治着“只有妇人和少女”的女儿国,国中的女人们都穿着骑士的盔甲参加格斗训练。充满神秘色彩的“四川”吸引了德国读者眼球(Hagdorn,1670:124)。接着,德国作家埃伯哈特·哈佩尔(Eberhard N. Happel, 1647-1690)在1673年发表了骑士小说《亚洲的俄诺干布》。该小说有一个既奇特又冗长的副题:“描述中国当今伟大的执政皇帝Xunchius——一位地地道道的骑士,并简短地介绍他以及其他亚洲王子的风流韵事、他们的骑士业绩、所有地处亚洲的王国和地区的特性以及它们君主的等级制度和主要功绩。(《德国思想家论中国》,1995:263-264)”。Xunchius,今读作“顺治”,实指1644年满清入关后的首任满清皇帝顺治。尽管小说以明末清初的历史为背景,但书中所写内容大都与中国真实历史事件无关。在小说中,俄诺干布原是一位土耳其王子,以骑士的身份,到俄国、蒙古、伊朗、阿拉伯等地四处漫游。糙靶人入主中原后,俄诺干布被推举为皇帝,还收服周围许多小国,在四川逮捕了“强盗”李自成,并把他押解回京受审。自该传奇以后,“四川”便又与农民起义军领袖的遭遇联系在一起,进入德国知识分子的意识。然后,1690年,德国巴洛克小说家达尼埃尔·洛恩施坦(Daniel Casper von Lohenstein,1635一1683)出版了长篇小说《宽宏的统帅阿米尼乌斯》。经过丰富的想象和大胆创新,小说描写了一个名叫“苏尔马尼斯”的日耳曼女人,参加了斯叙特(Szythe)人皇帝呼韩邪的军队对中国战争。“苏尔马尼斯”一直打到四川,杀死当地汉人国王,自己当四川的女王。随着这部小说的流传,这个令人感到既神秘又模糊的“四川”在德国进一步流传开来。
进入20世纪之后,特雷雅科夫(Sergej M. Tretjakow)于1930年在柏林导演了政治剧《怒吼吧,中国!》。该剧描写的是1926年四川省万县(现为重庆市万州区)的“九五”抗英运动,高度赞扬了中国军民反抗英帝国主义的英勇斗争,象征着处在水深火热中的中国人民的觉醒。此后,“四川”便成为反帝斗争的象征,震撼了广大德国读者。
自幼喜欢博览群书的布莱希特,在大量与“四川”有关的文字中徜徉,醉心于神秘而又令人向往的、遥远的地方——中国四川。当他在那个动荡的年代四处奔波,时断时继创作一部五场剧,几经周折,多次易稿,最后他毫不犹豫地把剧本用一个烂熟于心的地名来为它命名,即我们今天看到的《四川好人》。
二、《四川好人》与中国四川的关系
通过对大量文献材料的分析,我们发现:布莱希特之所以把一部重要的寓意剧定名为《四川好人》绝非偶然,而是具有极为重要的文化历史渊源。虽然“这个今日叫作四川的中国省份17世纪在德国就已经具有一定的魅力”,但是布莱希特剧作中的“四川”并非那个中国西南重地、被誉为“天府之国”的四川。《四川好人》中的“四川”是一个在文化历史基础上虚构的地方,与中国的四川省并无直接联系,也对它也无所指。布莱希特为了创作的需要,用充满魔幻色彩、异国情调极浓的“四川”为名,激发了观者强烈的好奇心。就像马丁·马蒂尼,为了满足欧洲读者的好奇心,在1655年出版的工具书《中华新图》(Novus Atlas Sinensis)中,描繪了一个坚强不屈、不轻易臣服的“四川”(Martini,1654:26-27)。正如布莱希特自己在剧本的作者附记中也写道:剧中的“四川”是一个“譬喻中的”地方,并不指中国四川,而是“适用于所有存在人剥削人的制度的地方”(《四川好人》,2012:2)。
三、结论
从1927年开始草拟故事大纲,最后于1940年定稿完成的《四川好人》,是德国二十世纪重要的剧作家布莱希特倾注心力最多的剧本,也是布莱希特本人最喜爱且最重要的作品之一。剧本采用了寓意剧的形式,剧情发生的地点设在“四川省首府,一个半欧化的城市”。但剧中的“四川省首府”并不是今天的中国二十三省之一的四川省,而是一个虚构的神秘之地。在上个世纪中叶那个动荡不安的年代里,《四川好人》中的故事发生地“四川”脱离了具体有所指的藩篱,而具有更为深远的代表意义。
参考文献:
[1] Hagdorn,Christoph W. Aeyquan oder der groβe Mogol, Amsterdam,1670.
[2] Lohenstein, Daniel Casper von. Crossmlitiger Feld-Herr Arminius,Leipzig, 1689.
[3] Martini,Martinus, Histori vom dem Tartarischen Kriege, Amsterdam,1654.
[4]贝托尔特·布莱希特著.《四川好人》. 丁扬忠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12.
[5]李赋宁总主编.《欧洲文学史》(第3卷上册).北京:商务印书馆,2004.
[6]沈福伟,《中西文化交流史》. 陈爱政等译,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14.
[7]夏瑞春编.《德国思想家论中国》.南京:苏州人民出版社,1995.
[8]谢天振等.《中西翻译简史》.北京: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200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