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卉
1.最熟悉的人
是夜,酒馆绣春楼。
一个全身裹着黑色斗篷的人出现在人群中,他不顾众人诧异的目光,径直向正在招呼客人的老板赵婶走去。
赵婶脸色一变,拉住他顺势躲进旁边空着的房间。
来人掀开斗篷,露出一张煞白的脸来。那是一个姑娘,看起来十七八岁,神色惊慌。
“玉盏,你怎么来了?你一个王府里的千金大小姐,深更半夜来这种地方,如果让人发现了怎么办?”赵婶又气又急,但又不得不压低嗓门。
“妈妈,我……我害怕。”被称为玉盏的姑娘如一只被猎人盯上的小鸟般惊慌失措。
“你怎么了?计划不是进行得很顺利吗?王爷把你接进府里,说明他已认定你就是他五年前丢失的女儿,你还怕什么?莫非有人怀疑吗?”赵婶问。
玉盏摇了摇,想说什么,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其实她根本不是什么千金小姐,而是被人丢弃的孤儿,从小在这个嘈乱的酒馆长大,这里才是她最熟悉的地方。
半个月前,赵婶突然给她一块玉佩,让她去冒充晋王爷走失的女儿。
据说五年前,晋王妃带着一儿一女回娘家省亲,谁知,半路遇到了强盗,慌乱中弄丢了女儿诗雨,再回去寻找时却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当时的诗雨只有十三岁,五年过去,她如果还活着,如今也应该是十八岁的大姑娘了。
玉盏非常惊慌,她虽然是孤儿,却在不记事的时候就已经被抱到了绣春楼。王爷的女儿是十三岁才走失的,怎么算也不可能是自己。
赵婶当然明白,但她似乎得到了某种契机,巧言相劝、连哄带吓,身不由己的玉盏只能听从她的指使。
王府是没那么好进的,但这难不倒赵婶。她指使玉盏拦了入京述职官员林峰的轿子。
林峰一听玉盏竟然是王爷走失的女儿,不敢怠慢,便立刻派人给王府送信,并当天就用一顶软轿把她送进了王府。
本来以为没那么简单,谁知王爷、王妃看了玉佩,立刻就认定玉盏是他们的女儿,并把她留了下来。
玉盏就这样迷迷糊糊地从一个出身酒馆的孤儿一跃成为了王府的大小姐。
但玉盏却一点儿都高兴不起来,她对诗雨一点儿都不了解,要假扮诗雨哪有那么容易?,这里可是王府,如果被人发现,她还能活命吗?
玉盏揣着一颗忐忑不安的心等待着自己的命运,谁知,下面发生的事却出乎她的意料。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倒是说呀!”赵婶见她沉默不语,着急地问,“难道是王爷怀疑你了?”
玉盏摇摇头:“王爷一直待我如失而复得的明珠,倍加疼爱。”
“那你这是怎么了?难不成王府里的其他人对你不好?”
“没有,他们都对我以礼相待,并无半分不敬。”
“林大人对你怎么样?”
听到这个问题,玉盏终于有了一丝反应,脸微红道:“他很关心我,还帮了我很多。”
赵婶不解地看着玉盏:“这不是很顺利吗?你这是怎么了?”
玉盏的目光迷茫了起来:“的确是很顺利,但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就是觉得不对劲。”
“哪里不对?”赵婶见她这副样子,骇然问道。
玉盏抱住头,吃力地想了想,突然瞪大眼睛,说:“他们的眼神,对了,就是他们的眼神!虽然他们对我的态度不同,王爷很高兴,王妃很热情,世子也很和蔼,但他们的眼神却藏不住。他们看着我的时候,目光中的那种冷漠,绝对不是看到失散多年的亲人应该有的眼神。”
“原来是这样。”赵婶松了口气,埋怨道,“我看是你多心了,心里发虚,看谁都觉得有异样吧。”
“不,绝对不是多心!我甚至有种感觉,他们其实知道我是假的。”说到这里,玉盏猛地伸出手,死死地抓住赵婶,“妈妈,他们知道,他们肯定知道!”
赵婶吃痛地抽出自己的手:“玉盏,别激动!你听我说,他们不可能知道,如果知道就不会把你留在府里了,真的是你多心了。这也难怪,玉盏呀,妈妈知道你难,但现在是最关键的时刻,一定要坚持下去。只要过了这一关,你就是名正言顺的王府大小姐了,以后,荣华富贵,一生享用不尽呀!”
赵婶喋喋不休地哄着,玉盏却更慌了:“对呀,他们为什么要把我留下呢?他们明知道我是假的,为什么还要认我呢?妈妈,求求你别让我回去了,我不要回去……”说着说着,玉盏的眼泪顺着脸颊流了下来。
赵婶还想再哄,玉盏却根本听不进去,她只好抓住玉盏的肩膀,低吼道:“行呀!回来吧,回来就给我到厨房做苦力去。”
玉盏愣了:“做苦力?”
“没错!”赵婶脸一冷,立刻从和蔼可亲的妈妈变成了可怕的“魔鬼”:“我把你养到十八岁,难道还要养你一辈子不成?当大家闺秀还是劳累的粗使丫头,你自己选吧。”
听到这里,玉盏呆住了。
2.最真实的话
玉盏无路可走,只能回王府。
为了不露出破绽,她声称自己身体不适,深居简出,几乎不见外人。
但府里的人还是要见的。
一大清早,晋王妃就来了,还带了一大堆补品,然后坐下来和玉盏聊天,经常这样。一开始,玉盏很紧张,生怕说错什么,但后来就不担心了,因为王妃几乎从来都不问她什么,只顾着自己说话,话题也大多数围绕着府里的那些事。
从王妃的话中,玉盏了解到很多,对诗雨也有了一定的认识,并开始模仿起来。一开始,她觉得庆幸,但渐渐地,她有了一种感觉。
王妃是故意的。
她故意把这些事透露给玉盏,玉盏才得以在人前糊弄过去,不露出破绽。
一想到自己的猜测可能是正确的,玉盏就暗暗心惊。
她不知道这是为什么,却觉得自己正被一股莫名的危机笼罩着。
王妃正说得兴致勃勃,忽听外面有人叫道:“二小姐回府了。”
玉盏早就知道王妃还有个二女儿,叫诗晴,才五岁,却长得十分漂亮,冰雪聪明,深得皇太后的喜爱。前段时间,她被太后接进宫里去住了,所以玉盏还没有见过她。
如今,这位二小姐回府了,也到了两姐妹相见的时候了。
这是个粉妆玉砌的小姑娘,虽然年纪不大却很机灵。在王妃的介绍下,小诗晴甜甜地叫了一声姐姐,一双大眼睛好奇地打量着玉盏。
诗晴年纪小,哥哥又大她许多,府里根本没有玩伴,好不容易玉盏来了,有了伴,她可高兴了。
她拿出自己珍藏的玩物,献宝似的展示给玉盏看,还摆出文房四宝,非要把新学的诗词显摆一下。
玉盏从小在绣春楼长大,识不得几个字,也提不起兴趣。
小诗晴兴致勃勃地说了一会儿,突然顿了一下,说:“以前总听母亲说,姐姐四岁识字,十岁便能作诗填词,才情轰动京城。小妹不才,现在字还没认全,尤其是名字,笔画又多,写起来麻烦得紧,总是忘记,如今姐姐来了,就教教诗晴吧。”
玉盏哪写得出呀,只能敷衍道:“这两个字的确难写,我离家久了,也不记得了。明日,等先生过来,问问他便是。”
诗晴愣了愣,诧异地问:“这两个字,姐姐在母亲生下小妹时曾亲笔写过,如今竟然忘记了?”
玉盏尴尬地说:“离家后,时日艰难,能活下来已是不易,哪还记得这些?”
诗晴不依不饶,还想问下去,有下人过来说开饭了,玉盏这才有机会摆脱这个困境,带着诗晴前往大厅。
但她没想到,这个古灵精怪的小女孩竟然在餐桌上给自己引出了更大的麻烦。
这要从一条清蒸鲈鱼说起。
这本来是一道很平常的菜,玉盏漫不经心地吃了几口才发现诗晴在瞪着自己。
这个小姑奶奶可不好惹,玉盏立刻心里发毛。
果然,诗晴一开口就说出了惊人之语:“姐姐,你竟然吃鱼?”
吃鱼很奇怪吗?玉盏心惊胆战地看着她,不知所措。
当时,一起用餐的有王爷、王妃和那位几乎见不到面的世子哥哥诗航,三人听到诗晴的话,都停下了筷子。
“我记得母亲说过,姐姐吃鱼必犯气喘之症,所以从不碰这些东西。”诗晴清脆的声音回响在沉默的席间。
竟有这种事?玉盏吃鱼十七八年了,从来没觉得有什么不妥。她愣住了,不知该怎么应对。
完了,一切都暴露了。
她接不上话,一旁的王妃笑着说:“那是因为诗雨那时体弱,现在她已经长大了,幼时的毛病自然也就没有了。”
“是呀是呀,一时不吃鱼,不可能一辈子都不吃的。”王爷也点点头。
诗航若有若无地冷笑了一声,没有说话,继续吃他的饭。
诗晴虽小,却人小鬼大,不是这么容易就可以被糊弄过去的。
只见她扔下筷子,用小手指着玉盏的鼻子,大喝道:“我姐姐长得像母亲,丽质天成,哪像你,长得如此平淡无奇。你不识字,还吃鱼,骗得了父亲、母亲,却骗不了我!你根本就不是我姐姐!说,你到底是谁?”
她的声音虽然稚嫩,却像晴空霹雳般劈中了玉盏。
这是来到王府这么久以来,第一次有人说出这样的话。
最可怕的是,她说的全部都正确。
窗户纸终于被捅破了,玉盏腿一软,就想跪下去。
王爷比她的反应更快,他一拍桌子,大吼道:“你胡说什么?这么不成体统!来人,把她关到自己的房间去反省,今天晚上不用吃饭了。”
诗晴被吼得眼泪汪汪的,她毕竟年纪小,忍不住哭闹起来,立刻有几个婆子上来又哄又劝,把她抱了下去。
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被抓住的不是自己这个冒牌货?
玉盏颤抖着,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我吃饱了。”诗航扔下碗筷,颇有深意地看了玉盏一眼,转身走了。
那眼神中的戏谑、嘲讽像剑一样刺了过来。
玉盏觉得自己就像一只闯进猫窝的老鼠,被戏弄着、监视着,等他们玩腻了,就会扑过来,毫不犹豫地咬断自己的喉咙。
她快要崩溃了!
这时,又是王妃出来缓和气氛:“吃饭吧,诗雨,诗晴太小,不懂事,你别怪她。她以前老缠着我问你的事,因为太想念你,所以我的描述可能有些夸张,这都怪我。再说,人长大后,长相多多少少都会改变的,你可别多心呀。来,先吃饭吧。”
玉盏哪里还能吃得进去?她推说身体不适,想回房休息,草草行了礼就离开了。
3.最难割舍的情
跌跌撞撞离开餐桌,玉盏已经慌得不知该怎么办好了。
她想回房间,却觉得眼前发蒙、四肢酸软,只能勉强支撑着坐到园子里的一条石凳上。她全身大汗淋漓,一点儿力气都没有了,于是抓着凳边斜靠着,想让自己缓一缓。这一抓却不知抓到了什么,前面的假山突然轰的一声移开,露出后面一个硕大的洞口来。
玉盏心里一惊,呆呆地看着洞口发愣。她已经受了太多的惊吓,再也经不起突发的意外了。
愣了一会儿,她站起来,想过去看看,一只手却伸过来,从背后拉住了她。
玉盏吓了一跳,回头却发现是王爷。
“父亲?”玉盏突然意识到什么,急忙解释,“我不是故意的,是不小心碰到了。”
王爷点点头,走到石凳边,摆弄了一下,洞口又消失了。
玉盏呆呆地看着这一切,她意识到自己发现了一个王爷不想让人知道的秘密,真是祸不单行,这下她是真没救了。
“你知道这里面放着什么吗?”王爷语气淡淡的,听不出他是否在生气。
玉盏无措地摇摇头。
“这里面藏着一件乱世之宝。”王爷说。他看着玉盏,并无责备之意,反而像一个正在讲故事的长者。
“乱世之宝?”玉盏不解。宝贝她知道,但“乱世”是什么意思?
“就是说,每当这件宝贝面世时,都要引起一阵腥风血雨,害死人命无数。所以,我修了这处地室,把它放到里面,并发誓永远不再取出。这并不容易,它毕竟是稀世珍宝,我也是凡人,会有贪婪之心。为了杜绝这个念头,我特意设置了一个机关,只要有人触碰到那个宝贝,地室的石门就会自动落下,再也无法打开。所以,你知道你刚才有多危险了吧?如果你被关了,又没有人救你出来,那你就会被困死在里面,永远不会有人知道。”
玉盏打了个冷战,立刻退后几步,离那个假山远远的。
“对了,林大人派人送信过来,说是下午来看你。你看你现在脸色这么差,他一定会担心的。”王爷说着,伸手摸了摸玉盏的头发。虽然他认定玉盏是自己的女儿,但有这样亲密的举动还是第一次。
王爷口中的林大人,就是当初把玉盏送到王府的林峰。
自从那日初见,玉盏就对相貌堂堂的林峰有了特别的感觉,林峰似乎也是如此。再加上玉盏刚入府,一切都是陌生的,而林峰又给了她很多帮助,两人就越走越近。
最后,林峰干脆上门求亲。虽然他的身份地位比较低,但还算有前途,再加上玉盏也愿意,王爷就欣然答应,两人订了婚约,只等好事临近了。
一个时辰后,林峰果然来了。他见玉盏脸色不好,急忙问原因,玉盏就把今天发生的事和他说了一遍。当然,她不会承认诗晴的猜测全都是真的,自己本来就是冒充的。
林峰自然是好言安慰。
看着温文尔雅、年轻有为的林峰,玉盏心中五味杂陈。
如果不是顶着王爷女儿的身份,她一个苦出身的女孩,怎么可能嫁给林峰这样前途远大的青年官员呢?
有时候,玉盏真的很想和盘托出,说出真相,但一看到林峰关切、信任的眼神,她就什么都说不出口了。
她不能失去林峰。
撑下去,便有尊贵的身份,有让人羡慕的家世,还有温柔体贴的爱人。
放弃,就会被打回原形,失去所有,说不定还会因假冒的罪名而身陷囹圄。
玉盏没有选择,她一定要撑下去。
就算每天惶惶不可终日,也比失去一切要强。
不过,就算她下定了决心,可有个疑虑还是挥之不去。
五年前的诗雨到底经历了什么?她现在还活着吗?
4.最突然的丧钟
终于到了出嫁的这一天。
天还没亮玉盏就睡不着了,便坐起来,东摸摸西看看。聘礼半个月前就送进了府里,林峰家底不厚,却送出了大大小小上百箱,让人咋舌。
一切都已经准备好了,再过两个时辰,林峰将骑着高头大马,带着迎亲的花轿而来。
一想到这些,她就热血沸腾,哪还有半点儿睡意?她觉得房间里有些闷,心想府里的人肯定都没起来,便溜去花园透透气。
谁知刚走过去,她就看到一人负手而立,背对着她,口中低吟着什么。
是诗航。
凌晨时分,他怎么会在这里呢?他在干什么呢?
玉盏慢慢走了过去。
“……泪痕莫滴牛衣透,数天涯,依旧骨肉,几家能够?比似红颜多命薄,更不如今还有。”
玉盏只听到后几句,她虽然不识字,但看多了流连绣春楼的文人墨客,倒也能分辨出这是一首极为忧伤的词。
诗航平时非常冷淡,喜怒不形于色,但今天的他却哀伤至极,那种悲伤的情绪,就算背着身也能让玉盏清晰地感觉到。
他在怀念一个人,而且是一个永远回不来的人。
能确定永远回不来的……只有死人。
祭奠!
玉盏想到这个词,心里一惊,与此同时,诗航也猛地转过头来,双目如剑一般盯着她。
“哥哥。”玉盏硬着头皮施了一礼。
“你在这里做什么?”诗航恢复了平时的冷淡。
“睡不着,出来走走。”
诗航点点头,不再说话,看样子是要回房了。
两人擦肩而过的时候,玉盏突然将心中的疑问脱口而出:“你在祭奠谁?”话一出口,玉盏就悔恨得直想扇自己的嘴巴。
诗航停住脚步,侧脸看着她,眼神深邃而空洞,里面透露出来的内容让人感到无限的恐惧。
玉盏读懂了,她忍不住颤抖着吐出一个名字:“诗雨?”
诗航深深地看着她,片刻后,他淡淡地说:“是被我害死的人。”
玉盏崩溃了,她尖叫一声,仓皇而逃。
诗航木然地看着她消失的背影,脸上一点儿表情都没有,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玉盏逃进房间,慌乱地锁上房门,喘息了好久才平静下来。
诗雨果然已经死了,而且她的死亡是不能公诸于世的,这说明,整件事的背后还隐藏着一个更为可怕的秘密。
玉盏想起诗航的眼神,那冰冷的黑洞洞的眼睛里竟然透露出一种可怕的死亡气息,毫无生命的迹象。
她觉得寒气刺骨,好似身处阴曹地府。
王府渐渐热闹起来,丫鬟、婆子一拨一拨地出入玉盏的房间,给她梳洗打扮、穿衣配饰,忙得热火朝天。王爷和王妃也早早准备妥当,就等新郎上门了。
玉盏终于有了重回人间的感觉,终于要离开了,这个王府连同王府里的人都即将离她远去,淡出她的生活。
但她没有想到的是,当她穿着嫁衣走出房间时,对面迎来的不是林峰,而是抄家的御林军。
“据查,晋王府有谋反嫌疑,我等奉皇上之命搜查,相关人等回避。”
一声令下,王府就被翻了个底朝天,竟然还真翻出了上千件兵器、铠甲。证据确凿,这可是灭族的大罪呀!女眷们哭成一团,王爷也声嘶力竭:“是谁害我?!是谁害我?!”
“是我干的,与他人无关。”一人大喝道,一跃而出。
竟是诗航!众人太过震惊,竟然没有人出声。
只见他慢慢走到御林军统领面前,沉声说:“这些东西都是我准备的,别人都不知情,所有后果由我一力承担。”
统领冷笑道:“世子,您是王爷的儿子,您以为,这谋反的大罪,是一句‘不知情就可以糊弄过去的?实话说了吧,事到如今,恐怕这王府上到王爷、下到花园里的一棵草都脱不了关系了。”
他说的没错,从此之后,这王府恐怕要灰飞烟灭、不复存在了。
但让人没想到的是,诗航并不激动,反而冷冷一笑,说出更加惊人的事来。
“我并不是世子,更不是王爷的儿子,我与这王府一点关系都没有。”诗航说。
包括统领在内的所有人都愣了,王妃大喊道:“诗航,你疯了吗?”
诗航看着她,眼中透出无限的悲凉:“母亲,我已不想再隐瞒了,这么多年,我已经累了。”他环视着身边的人,沉默了一会儿,终于说出了隐藏在心中多年的秘密。
“我不是王爷的儿子,当年,母亲在入府前曾有过相爱之人,并怀有身孕。这件事一直都被母亲藏在心中,直到有一天,母亲带我和诗雨回娘家省亲,年幼的诗雨翻腾母亲的旧物,无意中找到了往日的书信,知道了这个秘密。”说到这里,诗航突然停住了,他转头看着玉盏,玉盏心里咯噔一声。
“我杀死了她。”诗航一字一句地说,“为了保住世子的身份,我杀死了她。”
“住口!”王妃大叫道,“不是的,不是这样的!”她声泪俱下,冲向诗航,却被御林军拦住了。
“承认吧,母亲,这个人是假的,真的诗雨五年前就已经死了。她是因为我而死的,这么多年,我也该以命抵命了。”说着,他突然拔出配剑,插入自己的腹中。
王妃尖叫一声,挣脱众人的束缚,冲过去抱住了儿子,两人满身是血地倒在了地上。
诗航的脸上露出一丝微笑,这是玉盏第一次看到他笑。
“我很高兴,这么多年,我第一次觉得轻松。只是母亲,您的付出,我最终还是辜负了,请您原谅我。”说完这句话,诗航终于支撑不住,闭上了眼睛。
王妃放声痛哭,而王爷已经面如死灰,众人不知所措。
王妃哭着哭着,突然歇斯底里地笑了起来。她用充血的眼睛盯着王爷吼道:“当年,若不是你用权势逼我,我绝不会嫁你为妻,所以,你不要怪我,这一切都是你咎由自取。诗雨不是诗航杀的,是我在愤怒中失手打死的,可怜诗航直到最后还在费心替我掩饰,为我脱罪。你要恨就恨我,不要恨他!”
说着,她又看向玉盏,目光中充满恨意,恐怖至极,玉盏不由得后退了几步。
玉盏以为王妃会对自己说些什么,但她最终什么都没说,又转向王爷,道:“我造的是什么孽呀?身为母亲,我竟然害死了两个自己的孩子,现已生无可恋,只可怜诗晴小小年纪,就要承受如此巨变。她可是你的骨血,只愿你好好待她,将她抚养长大,我便心满意足矣。”说完,她拿起地上的剑,自尽而亡。
在这么短的时间,经历这么多打击的王爷早已面如死灰,玉盏感念他是真的疼爱自己,急忙上前扶他,但已经晚了,王爷口吐鲜血,一头扎在地上。
刚才还喜气洋洋的王府,转眼间有三人命丧当场。
5.最陌生的亲人
堂堂王府,眨眼间烟消云散。
玉盏被下了大牢,好在诗航临死前已经说明她与王府无关,再加上林峰在外面多方活动,三个月后,她幸运地被放了出来。
走出大牢的玉盏直接就被林峰接回了家,她现在已经不是王爷的女儿了,但林峰依然遵循婚约,与她择期完婚。
世人被他的真情感动,不管是民间还是朝堂都对他赞誉一片。
不久后,林峰就升任了江浙总督,没几天就要离京上任了。
在他接到调令的同一天晚上,林府家里来了一位神秘的客人,他披着一身黑色的斗篷,从头到尾遮了个严实。
林峰支开玉盏,把来人领到书房。
来人掀开斗篷,露出一张愤怒的脸来,是绣春楼的赵婶。她用一双浑浊的眼睛看着林峰:“林大人,好久不见,别来无恙呀!”
林峰神泰自若地说:“赵婶请坐。”
赵婶哪里坐得住?她上前一步,抓住林峰胸前的衣服,不可思议地说:“好你个林峰,我真是小看你了。当年,你找到我,说要把玉盏送进王府,我还以为你只是个想借机会与王爷结亲,平步青云,谁想到你竟然搞出谋反这等大事来!密信是你写的吧?那些兵器、铠甲也是你借送聘礼的机会送进去的吧?好毒的心,好绝的手段!晋王府上下近百条人命都葬送在你的手上了,你这个杀人不眨眼的魔鬼!”
林峰任她揪着,面不改色地说:“那又如何?晋王府是存是灭,晋王爷是生是死,与你何干?莫非,你还存着有一天能入府的幻想吗?”
听到这话,赵婶如遭雷击,松开手,跌坐在椅子上。
林峰给她倒了一杯茶,递过去:“事到如今,多说无益。我既然娶了玉盏,日后必会好好待她,你就放心吧。你的事情我是不会告诉她的,只是,我想要的那样东西还没有下落,我去问玉盏不太合适,你找个机会问一下她吧。”
赵婶一开始有些慌张,后面慢慢镇定下来:“你是说王府的那个宝贝?”
林峰突然激动起来,他面目狰狞地低吼道:“现在是我的了!”
看到他如此,赵婶也有些害怕,嘴唇嗫嚅着,说不出话来。
林峰看着她,突然表情一变,又变回了那个温文尔雅的人:“你放心,是敌是友,我分得很清楚。事成之后,我会把属于你的那份给你,够你下半生用的了。”
赵婶点点头,披上斗篷,准备离开。
走到门口,她突然又回过头来,说:“你发誓,那件的事情,你永远都不会告诉她。”
“我发誓。”林峰点点头。
“你也不能因为她的身世而迁怒于她。”赵婶又补了一句。
林峰终于转过头,正眼看着她,说:“放心吧,我不会告诉她,她是你和晋王爷的女儿的,也不会为此对她不好。不过,话说回来,这么多年,你竟然都不认自己的亲生女儿,我还真是挺佩服你的。”
门外传来“砰”的一声,赵婶和林峰一惊,打开门,看到呆住的玉盏和满地的茶杯碎片。
“你是我的亲娘?我真的是王爷的女儿?”玉盏盯着赵婶。
赵婶脸色惨白地点点头。
“王爷也知道这件事,是吗?”怪不得,她破绽百出,王爷却还是疼爱着她。
“是的,那晚,你来找我后不久,我就找到王爷,把一切都告诉了他。”赵婶说。
“你为什么不认我?”玉盏大喊着。她想起那些伤心的日日夜夜,想起没有亲人的凄凉,泪流满面。
玉盏本来以为自己已经够惨了,现在才知道,自己的母亲其实一直都在自己的身边,可她不但不认自己,还把自己逼到了最可怕的漩涡之中。
赵婶慌了,急忙上去解释:“这都是为了你呀!你早晚是要认祖归宗的,我不想你因为是赵婶的女儿而遭到耻笑呀!”
玉盏看着这张脸,这张充斥着狡诈、贪婪、市侩的脸,再也受不了了。
“我恨你!我没有你这样的娘,我再也不要见到你了!”说着,她转身跑了。
林峰立刻追了上去。
赵婶则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失声痛哭:“我这都是为了你好啊!你不能恨我,我可是你的亲娘呀!”
6.最无言的结局
林峰追上玉盏时,她正趴在床上痛哭。
林峰走过去,坐在一边等着,等她慢慢平静下来,才开口道:“二十年前,云南偏远地区有一户林姓人家,虽然不是大富大贵之家,但因为有着祖上传下来的田产、矿产,日子过得还算不错。”
玉盏知道他在讲自己的故事,慢慢停止了哭泣。
“二十年前,王爷平叛,路过云南,误把两个深夜赶路的林家子弟当成叛军打死了。当他发现杀错了人后,不但不悔改、补偿,反而冲进林家,杀人灭口。林家一族三十多口,当夜被屠杀一空,只有一个小儿子,因为当天留宿在老师家,才躲过一劫。玉盏你说,这样的深仇大恨,如果是你,你会不会报?”林峰悲伤地看着她。
玉盏震惊了,她没想到林峰竟然有这样的经历,而他的仇人竟然就是自己的亲生父亲。
林峰见她不说话,知道她在想什么,急忙说:“的确是我把你送进王府的,一开始,我也的确是在利用你。但是玉盏,在这些日子的接触中,我发现自己已经深深地爱上你了,如果不爱你,我又何必把你从大牢里救出来?如果不爱你,我又何必娶你?我们离开吧,离开这个是非之地,我也不去任职了。我们找一个世外桃源,隐居起来,去过我们自己的日子,好吗?”
听到这里,玉盏抬起头来:“你真的不在乎我的身份?真的还能和我一起生活?”
“王爷是王爷,你是你,我不会把对他的仇恨转移到你的身上。”林峰说。
玉盏哭着扑进林峰的怀里。
两人相拥着坐了一会儿,林峰问:“玉盏,我听说王府有个密室,里面藏着一个宝贝。咱们以后也要生活呀,不如我们去把它找出来吧。你知道那个密室在哪吗?”
玉盏直起身,看着他说:“这个我曾见过,在花园假山的后面,石凳就是开关。但王爷说那是不祥之物,想到王府发生的事,我真的相信那东西不祥了。相公,你救我,不会是为了那个宝贝吧?”
林峰笑道:“当然不是,在我心中,你比什么宝贝都要重要得多。”
“那你答应我,放弃吧。我好怕你出事,怕你一去不回,你不要去了。只要跟着你,就算日子再苦,我也不会在乎的。”玉盏说。
林峰想了想,点点头:“好吧,既然你不想要,那我也不要了。”
“真的吗?你真的可以为我放弃它?不会是骗我的吧?”
“如果我骗你,就让我永远失去你。”
玉盏放心地笑了。
一天内经历了这么多,她太累了,没多久就沉沉地睡去。
林峰呆呆地看着她的睡颜许久。
夜色已深,林峰的表情渐渐变了。他低语道:“你太天真了,就算晋王爷没养过你,但你毕竟流着他的血,我怎么可能带你走?”
他站起来,最后深深地看了玉盏一眼,似乎有些犹豫,但最终还是转身走了。
以后,天涯海角,各不相干了。
一滴泪落了下来。
当晚,有人潜进了已经荒废的晋王府,但他再也没有出来。
黑暗吞噬了一切
天亮后,玉盏坐起来。
她默默地梳洗打扮,找了一件仆人的衣服换上,又收拾了一些银两和细软,然后离开了林家。
她来到绣春楼,赵婶迎了出来,欲言又止地看着她。
玉盏冷冷地问:“诗晴呢?”
没等赵婶回答,一个五岁的小女孩就从里面跑了出来。她已脱去锦衣,穿着一件粗布衣服,头发被乱七八糟地束在脑后。看到玉盏,她眼圈一红,哭了起来。
王府出事后,诗晴因为年纪小,没有被判死罪,于是,玉盏趁乱把她安置在这里。
经历如此巨变,诗晴眼中的天真已经慢慢褪去,取而待之的是与年龄不相符的成熟。
玉盏淡淡地对她说:“我不是诗雨,但确实是你的姐姐。现在,我要离开这里,你可愿跟我走?”
问完这句话,玉盏没等她回答,也没再看赵婶一眼,转身就走了。
诗晴看了看身后的绣春楼,又看了看玉盏的身影,毫不犹豫地追了上去。
两人越走越远,渐渐地消失在远方,只留下穿金戴银、浓妆艳抹的赵婶站在原地,眺望着早就看不到的身影。
身后的绣春楼点起了花灯,纸醉金迷的一天又要开始了。
编辑/爱丽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