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那个男孩最先吸引了我的目光。
他站在我的办公室门口最少有五六分钟了,却不肯进来,探头探脑地张望。
我微笑地向他打了个招呼,示意他进来,但是他却像受了惊吓般干脆将身子完全缩了回去。于是我站起来向门口走去,想看看他到底在做什么。他却突然就这样跌进来了,一下子就撞到我的身上,我扶住了他,他大叫了一声“哎哟!”我赶紧松手,这才看见刚才被我扶着的双臂肿成了透明的棒槌,似乎只要轻轻一碰,那层薄薄的皮就会破裂。
在他的身后跟着进来一个垂头丧气,满脸晦气的年轻男人,以及一个胖胖的中年女人。
男孩因为疼痛整个脸都扭曲了,头上的汗水大滴大滴地落了下来,颤声对我说:“医生,你能不能替我作个鉴定?”他的眼睛垂了下去,脸也红了起来,怯怯地补充了一句:“刚才被他的车给撞了一下……”
“是啊,刚才还好好的人,现在被他的车一下给撞断了两只手……”中年女人开口了。
我这才弄明白他们的关系,年轻男人是肇事司机,中年女人是热心肠的目击证人。替这个叫林其的男孩检查时,整个就诊的过程他都不曾正视我,要么盯着地板,要么看看那个中年女人,脚不时地在那里划着圈。司机搓着自己的手,口中嘀咕着不知说什么。林其却莫名其妙地对着司机轻轻地说了声:“对不起。”我从来没有见过被撞的人向司机道歉的,那个中年女人替我说出了心里话:“是他撞了你,你还要向他道歉,你傻了吧!”
我盯着那个依然还在脸红的少年,站起身来:“你跟我进来一下。”
“检查结果不是出来了吗?”林其有些措手不及,脸上的红晕越发地扩散了许多,连脖子都开始红了,但还是听从我的建议进到了里屋。他一进屋,我便把门关紧,将中年女人和司机拦在了门外。“林其,你的右手确实有伤,但你确定你左手的伤是今天被车撞的?”
左手的伤痕最少有十天了,因为新伤和旧伤的锐利角不同。在我的目光逼视下,林其从椅子上嚯地站了起来,他想伸出那只受伤轻一点的手拉我的衣服,但是还没有碰到就因为疼痛而中止了,“爸爸在人民医院住院,医生说再交不起费用的话,就得停药……”
我没有做声,林其已经开门出去了。中年女人一见我们就急切地追问:“医生,结果怎样?”
“可以做手术,也可以替他打固定石膏。”
林其在这个时候却说了话:“医生,你就替我算算那只右手的吧,司机大哥也不容易……”
我粗略地估计了一下,手术大概需要八千到一万块左右。等我把这话说出来,中年女人就拉住了司机,“你看医生都说了……”司机把钱拿出来一张一张数过之后递给林其,林其把那厚厚的一叠由百元、五十、十块组成的钱捏在手里,脸上的红晕一直都没有消,一再对司机道歉。
“兄弟,我要谢谢你……”司机捡了个大便宜般松了口气。人散去了,我看到了折回来的林其,他是来打石膏固定的。在热心的女人面前,他没有说出真相,是不想让对方的好心变成难堪,从此吝惜善举吧。他诚实地取得了自己应得的那份补偿,为自己的良心找到了出口。然而,任何理由都不足以让欺骗的行径变得理所当然,哪怕它情有可原。我们未必赞同,但也许我们可以试着去体恤,以及体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