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阳
[1]
距离高考三个月左右:
娜娜在做数学题的时候,不慎吞进了一个笔帽,住进了医院。
周末我去看她,一路上还在纠结一道立体几何题的辅助线到底该怎么连。到了病房,我尖叫:“哇噻!周娜!你真能耐!竟然吞笔帽!”
娜娜把手里的橘子丢过来:“别瞎说!我阑尾炎手术!”
“差太远了吧!”我撇撇嘴,把刚刚接到的橘子扒开。
“小罗,你跟我说,你到底喜不喜欢我?”
我扒橘子的手像猛然触电,抖了一下。“开什么玩笑,当然不喜欢!”
“不喜欢你抖什么,像得了脑血栓似的。”我看不清娜娜的脸,眼前的世界好模糊,因为刚刚出门忘了戴眼镜。
“我是被你的自信给震惊了。”橘子我没心情吃了,喂给了娜娜。
娜娜嚼了一下,担心地说:“会不会很脏啊!”
“我走了,还要做卷子。”
“小罗,你回来!”
“干吗?”
“别装了,我知道你喜欢我。”
[2]
从前:
周娜原名叫周詹娜拉,是八中的金牌女神。她爸爸是二人转舞台上的扛把子,非压轴不唱那种。为什么提到她爸爸呢,因为她这个传神的名字就是她爸爸给起的。她说她恨她爸。
我问她:“你就因为这个恨他?不孝!”
“不是。她连我妈都看不住,所以我恨他。”
我说:“你妈跑啦?”
她说:“你妈才跑了。我妈丢了。被我爸丢在红旗大街。我妈精神上有点儿缺陷,总是这儿那儿乱跑,我爸脾气不好,总打人,于是我妈的精神就更不好了……”
娜娜跟我说这些的时候,我们十五岁,刚刚上高中。那时候她就很美了,把头发染成酒红色,还烫了大卷(现在看来可能是非主流)。
我心想,不愧是二人转演员的女儿,唠个嗑都跟唱戏似的,一波三折。我为了渲染当时悲伤的气氛,挤出两滴眼泪,然后抱住她说:“不哭啊!”
娜娜给我擦擦眼泪,说:“以后你就是我弟了,我要保护你。”
我说:“不行,我想当你哥,保护你。”
娜娜说:“不行,这说不通。”
我问:“怎么说不通?”
娜娜说:“你会大风车(篮球运动中一种极其炫酷的上篮方式)吗?你能打得过冰冰(班上一个挠人很疼的男生)吗?要不你抽支烟我看看?”
我思索了几秒钟,说:“行,姐,我以后跟你混了。什么时候教我大风车?”
[3]
别人的故事:
忘了啥时候了,大概是高一结束的那个夏天。
娜娜打电话跟我说心情不好,要我陪她去北山公园打篮球。
就是那时候,我知道娜娜喜欢上了阿韬。
当时我心情很不好,打完篮球,我建议娜娜去喝点。到了小饭馆,我要了两瓶啤酒。喝了一口,太难喝,我就去隔壁商店买了点儿酸奶。娜娜一杯杯干,我也不甘示弱,一会儿就喝了好几瓶酸奶。
娜娜说:“你忧伤个什么劲儿?”
我说:“忧伤不需要理由。”
事实上,为了她,我来买醉,我连着喝了八瓶酸奶,喝得我天旋地转,最后我决定,以后酸奶就喝伊利的了。
娜娜不知死活跟我说那个阿韬,说他多高多帅多霸气。
我说:“多帅也不是你的,醒醒吧。”
娜娜听我这么说,骑着她的电驴一缕烟消失在我的眼前。
我把一个易拉罐踢开了好远,就回家了。
高二开学,我的英语成绩一落千丈。我每天都去打篮球,目的是增高。一段时间后,我练会了大风车,谁让我领悟能力那么强。
校际篮球赛上,班长破格让我上了场。赛前我塞给他五十块钱,告诉他,秋天到了,给女朋友买条裙子。班长接过钱,说我脑袋让驴踢了,秋天哪是穿裙子的季节。
娜娜在场下助威,我一看到她迷人的脸就激了动,在中场就练了一招大风车。我的肢体在空中转动,我的脑袋在想:哼哼,娜娜,看我厉害吧?
“吧唧——”我摔了下来,腿骨折了。
后来呢,康复是康复了,就是腿变成了“O”型。小罗的外号由此而来。
娜娜还是追到了阿韬,即便这件事只有我知道。
阿韬很浪漫,在雨中牵娜娜的手,还把大衣脱下来给娜娜穿上。哪像我,把大衣脱下来给娜娜穿上,娜娜说我大衣太小了,她穿不上。
我就是默默站在他们身后的那个人,即便有时候我会受不了他们十指相扣的幸福。
[4]
浪漫的故事总会谢幕,生活就是生活,一点容不得虚假:
几年的时光就像几天,呼啸着过去,风风火火。
高三寒假,我在家里做题,接到了娜娜的电话。她心情不好,找我出来喝酒。
我还是我,还是不能喝酒,但是没买酸奶,就那么支着腮,默默地看着娜娜喝。
娜娜喝多了一直“咯咯”笑,脸蛋红扑扑的,像是夜色中的一抹橙黄灯火。娜娜说,我成熟了。
我不知道她知不知道,我的成熟,正是她铸造的。
娜娜还说,她和阿韬的感情可能要完蛋了。
我没有感到一丁点高兴,而是破天荒喝了口酒,说:“小屁孩不懂爱情,还是好好学习吧!”
我们走出小饭馆的时候,天空飘雪了。春节将至,天空偶尔会有烟火。
我握住娜娜的手,说:“天太冷了,我给你捂捂,好歹你也是我姐啊,我不疼你谁疼你!”
娜娜不说话。彼时的娜娜,已经不再染烫头发,她齐耳短发,干净利落。
早恋是碰不得的,它会让人丢了本我,变得脆弱,也可能任何时期的爱情都是这样。
没多久,路面就铺满了雪。流光像是夜晚的伤痕,晃得人微微眩晕。
我不想承认,我喝多了。我喝多了和娜娜一个德行,不停地笑。
我想,就像喝多这件事一样,还有许多事情是不需要说的。
[5]
故事之所以叫故事,是因为它本身的无可奈何:
那是一个明朗的周末清晨,阿韬约娜娜出去。
我在公园散心,正好看到了那一幕。
阿韬突然说:“娜娜,我们分手吧。”
娜娜没有多大反应,可能是早有预料。
“没有挽回的余地了吗?”
阿韬没回答,转过身就走了。
风突然很大,娜娜的短发凌乱了,就像是她和阿韬的故事,有些乱了阵脚。
阿韬和娜娜的浪漫,我都是靠听说的,而他们的心酸,我亲眼所见。
有时候,别人的心酸比自己的心酸更让人心酸。
于是,娜娜所有关于爱情的执着在我脑海浮出,几乎清晰得可以阅读。
娜娜外表看起来是坏女生,她从小家庭环境不好,缺乏关怀,她常常用些幼稚但却让人心疼的行为来掩盖她的缺陷。我不觉得娜娜有什么缺陷,她内心的软弱,我可以感受得到。即便她喜欢的人不是我,我也明了地知道她心底的善良,对于感情的真挚。她喜欢人,用自己的整个生命。
阿韬不是小孩子,但是娜娜的关怀仍旧事无巨细。阿韬和娜娜其实不是一条路上的人,多亏娜娜的真心,才挽住不被世俗看好的感情。
两人分手的傍晚,我和往常一样去娜娜家找娜娜一起回学校。可是她家的门怎么也敲不开,我脑中闪过一丝不好的念头。
我用尽力气将门一踹,屋子里传出娜娜爸爸的声音,“谁啊?”
“我!小罗!”我说。
娜娜爸爸打开门,我闻到他一身酒气,我问:“娜娜呢?”
“在她屋呢。”娜娜爸爸舌头都伸不直了。
听到这话,我放心了些。可是当我打开娜娜房门的时候,我震惊了。
娜娜的手腕在滴血。
我哭着把娜娜送到医院,娜娜脱离了危险。在医院走廊里,我伤天理地打了长辈一耳光。
我指着娜娜爸爸的大喊:“你对不起娜娜!”
他真的不是一个好父亲。
他捂着脸说:“你小子是谁啊?我家的事你有什么资格管?”
第二天回了学校,我跟同学说,娜娜有爱咬笔的习惯,昨天不小心把一个笔帽吞了,所以今天不能来上学。
同学们说:“哇噻!太扯了吧!”
紧接着,英语老师走上讲台,宣布了一个好消息,他要结婚了。
同学们鼓掌喝彩,拍马屁说师娘一定是天仙下凡的级别。
英语老师露出好看的笑容,说哪里哪里。
[6]
这个世界上,原本没有故事,没有故事的人互相凑在一起,也就有了:
高考就那么来了,对于我来说,也就那样,远没有青春里的爱恋精彩纷呈。
娜娜平静地走出考场,她微笑着对英语老师说:“我解出了最不拿手的改错题。”
英语老师微笑着说:“那你解出生活这道难题了吗?”
英语老师就是阿韬。虽然这是类似前几年爱情小说里的情节,但我一点儿都不觉得狗血,因为生活,永远比作者和编剧的脑袋奇妙。这种奇妙,有时候,会叫人看懂一些事情,而变得沉默。
娜娜在不该恋爱的年纪爱上了错的人。于是,单纯的感情充满了悲伤的颜色。
他们并排行走,离开喧闹。
盛夏的路口,他们默默地分手,分道扬镳。光芒在空中荡散开来,像是往事破碎,装点尘世。
我站在某个角落,默默张望,我不会多说一句话,或者多做一个动作。我也不会和娜娜在一起,我是胆小鬼,将来娜娜看不上我了,甩了我,我会受不了的。
我要做的,就是护送娜娜去到一个她想要的未来。
娜娜是我的好朋友,我们一起上房揭瓦,下河摸鱼,我们共吃一个草莓圣代,分享同一只耳机;
我们在某个黑得看不清未来的夜里,用完整个短信包月;
我伸出手,擦掉娜娜眼睛上的泪滴,娜娜嫌弃我手脏,我说你再事多就滚犊子没人陪你在这该做卷子的晚上滥情;
我知道娜娜最爱哪种帆布鞋,娜娜知道我穿多大码的内裤然后在我生日那天破烂一样送了我一捆。
我们的故事,就是小小的模样,小得不容易被遗忘,因为从来就不需要记得。
有人说过,我们都是这个世界的过客,从而我们的存在没有任何意义。我也认同了这样的说法,只是偶尔有时候会被这样的话气哭。我们怎么能没有意义呢?
在结尾,说件很掉价的事儿。
两年前,我去教训欺负娜娜的色狼,打完色狼一啤酒瓶我就跑。那是我第一次打架,心脏快要跳出来。色狼在我身后大叫:“你别跑!”
干吗不跑!等着你还手?我还没那么傻。
那几天,我放学溜得特别快。
娜娜问我怎么了,我说爸妈出差,没人给我姥姥冲奶粉,我得赶紧回去。娜娜说我是孝顺的小朋友。
那天,我快到家的时候,听到我身后有人说:“对!就是那个罗圈腿!上!”
瞧!我还是没能躲掉二货的称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