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谢楚婧
《如果·爱》是陈可辛艺术创作与市场判断结合的产物,虽是一部四人主演的电影,但它讲述的却是三个人爱恨纠缠的故事。林见东、孙纳、聂文三人的生命轨迹因爱情的萌发而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似风平浪静的海面卷起漫天风暴,冲动与克制、愤怒与冷静、苦涩与甜蜜、幸福与妒忌等复杂多重的滋味在爱情反复无常的变幻中交杂于心,回忆与失忆、有意与无意、真情与假意、报复与珍惜、索取与舍弃等数之不尽的无奈与酸楚、偶然与必然在现实的熔炉里融为一体。
当今社会“四角恋”、“五角恋”、“六角恋”等N角恋现象层出不穷,“三角恋”无论是在现实生活中还是在电影中,都早已司空见惯,不足为奇。陈可辛用庸俗的情节去阐述永恒的主题,试图借助爱情在“三角关系”中翻出新意,极力在几近枯竭的情节拼接中灌注独特的感受,在由精致歌舞形成的视听盛宴中创造一种对公众关注点与人性共同点的把握,用易于接受的叙事方式向观众讲述典型的故事,以求得感情传递的最大化。本文旨在以《如果·爱》的电影内容为基础,结合陈可辛熟练巧妙的艺术创作方法与特定时代背景,浅析电影爱情主题,以推进观众对陈可辛电影的感受与理解。
大雪纷飞的夜晚,平凡无奇的小店里是林见东与孙纳的第一次邂逅。当林见东起身付账时,碗内残余的热汤面对饥肠辘辘的孙纳而言是无法抵制的诱惑,绿色的身影迅速而准确地冲向目的地,一边狼吞虎咽,一边用警惕却真诚纯粹的眼神紧盯一门之隔的林见东。氤氲的雾气漫上透明的玻璃,孙纳的脸显得那般模糊朦胧,不真切得令林见东呆然伫立,没有言语。吃面计划的成功让孙纳拥有了与林见东进一步接触的勇气,借地方洗热水澡的要求脱口而出,而林见东亦不反对,将其领进家门,不但为她煮面食,还为她提供床位休息,简单明了的好感在两人心中悄然而生,对彼此印象的认知因所谓“缘分”而初步确定。
《如果爱》剧照
陈可辛将“人性本善”的共通点织入男女之间的关系网络,尽可能地将两人的接触渲染得单纯随意,努力还原世人对爱恋最本质、最真切渴望的模样,在制造“偶然”假象的基础上排布爱情的密码,借助“先入为主”的力量提高观影者的接受力,一旦观众接受这一设定,他打出的典型青春期少男少女心灵悸动的感情牌也将得到点亮。
如果说林见东与孙纳第一次见面是爱情幕布卷角的出现,那么两人歌舞厅中的第二次碰面则是顺延爱情幕布卷角的撕扯。身着性感服饰,头戴夸张假发,恰到好处的妆容以及丰富的面部表情在变幻的灯光下,搭配俏皮活泼的动作与歌声而显得魅力十足。
休闲娱乐场所、先进音响设备与灯光舞台设计,陈可辛用这些事物制造一种比第一次接触“更高级”、“更深入”的直接感受。孙纳因工作而穿上性感俏皮的紫色短裙,因工作结束而重新换上不合身的绿色军大衣。作为社会生活中的一份子,孙纳对应现实作出的调整凸显其内心的愿望,少男少女的关系亦因此夹杂梦想的色彩,拥有前进向上的动力。青春期的爱情是一种“青春”,它纯粹明亮、真挚动人、细腻轻柔、活泼积极,虽然在现实中变幻,但仍不失本质,看似飘渺无端,实可触摸紧握。
当青春期萌发的情愫逐渐成形,爱情的相互扶持、坚定执着、不离不弃的特点亦浮出水面。林见东因物质拮据而放弃上学,孙纳知晓此事后鼓励他坚持梦想,勇敢前进,“人生这么容易就没意思了”,正所谓人生在世十有八九不如意,一帆风顺、广阔无垠的不是人生,而是神话。孙纳的话从生活角度观察不过是普普通通的回应与客套,但在爱情角度上的理解却是一种变相的表白,人生这么容易就没意思了,人也是如此。
简陋却温馨的住所与外面天寒地冻、白雪皑皑的景象形成鲜明对比,孙纳与林见东调换了住客身份,交流了各自梦想,享受着同居生活。然而平和欢乐的相处过程持续不久,色欲与生活压力便迫不及待挤压进来,对搅乱爱情纯净色调、制造混乱矛盾一事跃跃欲试。
孙纳身着中国古代服饰与现代美国导演对坐而谈,美国导演提出的同他前往美国、无需花费钱财的建议令生活窘迫的她心动不已,尽管导演不安分的手部动作极其明显,她也只能“呵呵”一笑,努力掩盖尴尬与窘迫。分别前,孙纳与林见东激吻缠绵,尽力向他人展现她内心的无奈与不舍、抑郁与纠结,然而这些本已虚弱的“真爱”表象在她整装待发的一刻变得支离破碎。一句“不要看我”与一脚踢起的白雪,快速地向前奔跑与不曾回头,让人在早已预见的状态中更增一份鄙夷。理解与接受永远不能混为一谈,在爱情中更是如此,青春期的爱情是一种典型而不是一种特例,矛盾与冲突不可避免,选择与逃避、索取与舍弃无处不在。然而孙纳知道爱情的特点却没有接受这些特点所携带的不确定性的心理准备。当美国导演对她视而不见、置若罔闻、匆忙离去时,她只能在冰冷的雪地上摆出僵硬的姿态,直至林见东将她从地上抱起,才稍微安抚了她冲撞不安的心绪。
陈可辛利用孙纳的遭遇对爱情做出地域与阶层区别的划分,从某种程度上透出浓重的商业与刻意气息。不同于以往对美国人的大肆称颂与追捧,《如果·爱》中的美国人被陈可辛设定为下流无耻、虚伪无情的角色,本质为用轻浮姿态骚扰女性的流氓。当美国人对陈可辛的赞扬表现平静淡漠时,他改变态度,转换策略,改用批判方式吸引美国观众的注意力,并用不同国家、不同阶层爱情方式与价值观念的比较侧面反映中国传统爱情价值观念在现代社会遭遇挑战、面临颠覆的严酷处境。此外,爱情地域与阶层的划分对电影角色乃至现实观众的身份定位具有潜移默化的影响,民族主义、爱国主义、浪漫主义、现实主义等思想在思量爱情存在与发展现状的过程中擦出明艳的火花,与此同时,思想的交汇带出强烈的共鸣,心灵波动在特定时刻达到一致,从而符合陈可辛传递爱情含义最大化的目的。
“《如果·爱》在以颇为冷峻的浪漫手法讲述一个优美动人的故事的同时,既没有脱离我们的时代,也没有脱离我们时代的爱情。”[1]
爱情中没有绝对的对与错,经济、政治、文化以及社会环境都是制约爱情的重要因素,都具备改变爱情发展轨迹的力量。现代社会物欲横流,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不复以往,攀比的行为、虚荣的心理在很大程度上成为控制爱情走向的关键,精神与物质偏离统一状态并渐趋分离,演化出“鱼和熊掌不可兼得”的艰难局面。人拥有选择的权利也拥有放弃的权利,不同的道路通向不同的结果,选择自己喜爱的道路大步向前无可厚非,这不过是人在本性催动下为适应社会获取更好物质条件而做出的判断。凡事皆论“舍得”两字,在“舍得”斗争中得出的结论能够转化为普通人披荆斩棘成就辉煌的动力。
人一旦成功,别人就会忘记他手段的卑鄙,陈可辛将孙纳的爱情设计成适用这句话的存在,而这也是孙纳遭受批判与鄙视的原因。正如上文所提,孙纳在爱情中作出的选择不能简单地用对错进行评价,然而人们还是不自觉地对她的行为产生排斥感。
精神与物质的完美统一是人最渴望的念想,在韩剧中这种念想无时无刻不在上演,且在繁杂的加工下成为幼稚与天真的情节,获得观众打鸡血般的夸张反映与不成熟评价。而在《如果·爱》中,陈可辛极力让爱情摆脱这种“流水线”式的生产方式,设计了悲情角色林见东与聂文,而孙纳的那句“最爱你的人永远是你自己”,更是直接强化了爱情的残酷性与现实的不可抗拒,顺应了人们心口不一、对号入座的观影习惯。观众对“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式爱情意料之中的奇妙心理,一种表面批判谴责、内心坚持不变的矛盾思想,极致凸显了陈可辛在使人们在精神上获得批判的俯视感,与获得在艰涩现实中保持原来模样机会的意图。此外,孙纳在这种“极度自私自利”的爱恋中,早已成为一个无法“洗白”的角色,与林见东第一次邂逅时吃热汤面、睡觉磨牙、睡醒偷面等情节,其实是对其人性中存在不可磨灭的污点的暗示,与此同时,爱情在人物性格的影响下也呈现出于徘徊于边缘的模糊状态。
在《如果·爱》中,性格是爱情变质的原因之一,林见东安分守己、脚踏实地、朴素不争的性格与孙纳活泼好动、力争上游、不择手段的性格交集甚少,在初步磨合的过程中,性格引导下的人生态度的差异初见端倪,而现实黑暗的沉重一击,直接将差异扩大到难以想象的地步。第一次受挫让孙纳梦想的狂热、浮躁的虚荣感稍稍平息,然而朋友的话语、林见东同学的身份又让孙纳倍感不甘,并实行了第二次出走计划,用十年的时间抹杀过往,在社会战场上摸爬滚打、勾心斗角,最终攀上现实高峰,实现身份跨越,以“一览众山小”的姿态俯瞰人世苍凉。
陈可辛认为:“这是一部探讨回忆与爱情的影片,像悬疑片,因为在每个人的回忆中,事实往往被主观想象所蒙蔽,而关于爱情的回忆其实就是最典型的例子,是机缘巧合还是阴差阳错,最终谁也不能确定。”[2]孙纳曾经说过:“过去唯一的用处,就是让我不再想回到过去。”她用“过去”一词锁定了过往的爱情,并对其进行压制与消磨,同时剥夺其被回忆的权利,与此同时爱情成为孙纳划分现在与过往的一种标准,以默然的态度将爱情定位为物质生活的附属品,全心全力把爱情改造为谋取切实利益的工具,自觉剥离爱情的内涵与实质,将金钱、名誉、地位源源不断地塞入爱情中,使铜臭味愈发浓重。
“你是谁?你是谁?那样看着我,在前世里,还是梦里?似曾相识的你,爱,在你眼中,是我不明白的感觉,为何你要问我,问我是谁?”这是孙纳在戏中的一段唱词,面对林见东的询问,她的回答有“前世”、“梦里”,却始终不提“回忆”两字。刻意回避的心理和对现在生活的执着让孙纳以故作不知的冷漠态度与林见东划清界限,爱情纯净的感觉令她如临大敌,单纯思考在自己眼中一文不值的东西会对自己如今得到的一切造成不可估计的破坏,她深感恐惧无助。残酷的现实和内心的需要存在难以调和的矛盾,两者的对抗无疑是对脆弱爱情和复杂人性的最大讽刺。
在《如果·爱》中,老板曾说过:“这个是商业的社会,没有多大的恩德要一生来回报的”,这句话对应着林见东、孙纳、聂文三人的行为,是对他们内心混乱状态的简单解释。正因为“没有多大的恩德要一生来回报”,所以“背叛”、“报复”、“忏悔”随时随地皆可出现。在媒体面前笑容优雅、姿态悠闲的孙纳在与林见东演完电影第一部分后,便出现不可克制的不自在情况,面对聂文对林见东的称赞,一句不耐烦的“那是你拍我拍够了”显示其内心的躁动不安,以及建立在明确利益基础上的“无爱之爱”的动摇。而后轿车内的交流、泳池中的激吻、戏中的对话等情节都在为千疮百孔的爱情崩塌的瞬间作铺垫。
电影中林见东神经质地敲打键盘,满屏的“我恨你”和“跟我走”暴露内心对爱情炙热的渴望,对旧情人的坚持甚至固执的心态。爱情在过分纠结中成为一种精神负担,压抑得令人窒息,夸张而失真的表演努力诠释爱情的残酷与深刻,惨遭爱情蹂躏、毫不成形的灵魂极度扭曲,十年的辛苦酸楚喷薄而出,“我曾经有一个爱情故事,我开始怀疑它,是否真实”,心智的动摇造成迷幻的感受,爱之深,恨之切,真爱的执念转换为报复的欲望,渴望享受报复的快感。
聂文在两人重逢暧昧的尴尬处境中表现出尊严受侵、爱情遭辱的强烈攻击性,一反平日温文尔雅的理智状态。“若不是我,哪会有你,他又算什么东西。啊,爱是占有,男人本就该妒忌,爱蒙了心,爱瞎了眼,不顾一切,只许你爱我,去告诉他,面对面说,说你爱我不是他。因为你是爱我的”、“有些男人,对待对不起他的女人,方法是狠一点,可这并不代表他们要报复,相反,这就是爱的表现”,聂文在电影中的台词展现出其内心对背叛的无法理解、难以原谅与极端愤怒,爱恋中的消极情绪在一瞬间占领其精神高地,然而聂文虽然一度消沉,却能凭借对男女情人关系的认识和对爱情“占有”、“习惯”特性的把握而得以全身而退,比起林见东的炽烈执着,义无反顾,其爱情显得更狡猾老练。
陈可辛可以将三人十年后的相遇归结为一种“偶然”,却又在三人的行为中透出一种宿命气息,具有可预见性的必然特征,而这其实是他根据自己现实生活中的爱情遭遇总结而出的独特感受。
《如果·爱》中的爱情在功利化的社会中被迫沦为某种工具,被强制性地与物质捆绑在一起,不同以往交心相知、生死相许的内涵,它更多扮演着一把双刃剑的角色,处于一种逢场作戏、虚情假意的处境,在刺痛他人的同时也伤害了自己,正如聂文所说:“要知道恨一个人,要比他恨的人更痛苦”。然而《如果·爱》中爱情并没有坚持受缚状态直至最后,消极低沉的情愫仍是在商业片的硬性要求下被软化,观众的关注是票房的保证,常规的合乎理想的思维模式是刺激观众泪腺的手段,更是带动电影艺术价值水涨船高的必需品。
陈可辛爱情的电影具备浪漫主义情调,却又不失理想主义色彩。商业市场要求对电影的拘束在陈可辛看来益处颇多,他始终坚持电影应在顺应商业性的基础上进行拍摄。陈可辛绝非出色的艺术家,他甚至不是一个艺术家,而这既是他遭人诟病的地方,也是他成功的原因。
陈可辛的自我电影创作原则使《如果·爱》中的爱恋在最后关头还是充当了净化人心的关键因素,林见东对孙纳的欺骗与报复、鄙夷与唾弃,和聂文对孙纳的恨在本质上并无不同,“你知道我这一辈子最失败的是什么,就是我竟然爱上一个我鄙视的人,结果连我自己都鄙视我自己,你令我一辈子鄙视我自己,昨天晚上什么都是假的,但那些录音带是真的,我会一直保留它们,因为我知道,我不可能再那样说话了”,冷酷而略带嘲弄的语气看似坚定,实是对内心不满的酣畅淋漓的宣泄,是对自己无情无义的逼迫,总体上更倾向于“三分钟热度”,无法坚持长久,而林见东放弃离开回到雪地与孙纳紧紧相拥的画面直接证实了这一点。
此外,聂文“放手”与“记起”亦是爱情偏离路线后重新回归的表现,比起淡去消散、不了了之,让脆弱的爱情成为一种回忆无疑是更好的结局,至少它还有被回忆的机会与权利。不在乎天长地久,只在乎曾经拥有,林见东、孙纳、聂文这场戏里戏外、浑融一体、难以分辨的爱情三角恋其实在一开始便被陈可辛打上这般烙印,而人生若只如初见的感叹更是贯穿电影始终。陈可辛在让爱情随着男女屌丝身份的转变而变换的过程中,通过制造种种矛盾与纠结实现了对现实爱恋的真实描绘,然而对大众关注点的过分追求与人性共通点的敏锐穿透,使爱情在物质化、现实化的过程中忽略了对最本真含义的探寻,爱情在影片中就如一幅冰天雪地里血肉模糊的残酷风景,虽令人惊叹不已,却在感慨之余缺少刻骨铭心的沉淀与感动。
如果没有曾经,也许就没有爱情。电影《如果·爱》借用“如果”、“曾经”等词对爱情做出假设与回忆,选用驾轻就熟的三角恋情节是陈可辛对世俗需求做出的战略性调整,他在刻意制造的框架中,结合流畅自然的音乐、迂回忧伤的情感与鲜明贴切的色调进行微妙的勾勒,人性与现实的冲击令电影中的爱恋从青涩懵懂、真挚纯净的状态向虚伪冷漠、浮夸失真的特质转变,理智与激情的交替、时间与空间的转换、幸福与憎恶的冲突,千滋百味交织其间,三人的暧昧纠缠实是大千世界中的点点缩影,在引发共鸣的同时,其中展现的爱情的复杂性、多变性、典型性还给予了观者触摸人性真实与现实背后真相的机会。
[1]涤非.《如果·爱》:冷峻迷惘下的浪漫[J].艺术评论,2006(1).
[2]曾家新.陈可辛北京开拍《如果·爱》[EB/OL].新浪网.(2005-01-20). http://ent.sina.com.cn/2005-01-20/1249635879.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