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乡记

郭金牛 湖北浠水人，现居深圳市龙华。诗作被翻译成德语、英语、荷兰、捷克等多种语言，曾参加第四十四届荷兰鹿特丹国际诗歌节、上海国际书展。获首届北京国际华文诗歌奖、首届中国金迪诗歌奖、广东省首届诗歌奖金奖等。

序言

一只夜鸦，穿黑衣，骑黑马，走黑路

嗬、嗬、嗬。挖坑。挖坑。挖坑。阴间的信使，正将坏消息传递

第一只，它要摧毁一个人

第二只，它要摧毁一个村子

第三只，它足以摧毁我的国度

A

十一月二十七日，夜。李绍为，六十一岁，他正在接三塘镇老乡封其平打来的电话

并顺手将碗里湖南的土菜吃完

有个人咳嗽。有个人，躲在月亮上

偷砍别人的桂花树

他。不是封其平，封其平是一个小包工头。

他说：“老李，去不去福建打工？挖电缆沟，每一米三块钱，深度不管，一天有六七十块钱，包吃住，还包车费呢。”

福龙村一亩地净收入也就这个数。“这个活待遇很好啊，我去我去。”

李绍为心动了。

嗬、嗬、嗬。挖坑。挖坑。挖坑。阎王的舅父，一只夜鸦，手持一张路引。

B

放下电话，李绍为飞快跑到了左家兵家中连声叫喊：

好事来了。好事来了。

左家兵，目不识丁，出门打工总是算不清工钱，被人欺负，常跟着能写会算的李绍为出门混。

五更天，李绍为身上带了五十元，左家兵揣了二十元

两人拎着一个旅行包、一个编织袋

上路。

一拔岁月向后倒伏，另一拨向前奔波，屡见上车和下车的人

皱纹爬了一脸

一些人拿得起一座大城市，一些人放不下一个小人儿

尽管天空一脸平静，一年的风尘

就在内心滚动

嗬、嗬、嗬。挖坑。挖坑。挖坑。阎王的舅父，一只夜鸦，手持一张路引。

C

此去，路遥遥，三千一百公里许，有龙岩市一座

在福建省的丘陵中

埋伏。民工数十人，第一锄头挖下去，哇，都是石头，根本挖不动

上当了。

但，他们必须亲手将大山的骨头，捏碎、取出，将电缆沟

细心侍候得如春天的田畴。如同

拿到一年之中的口粮

我不在现场

不等于我不亲手在诗歌中提到一些小人物：

竹贯村、银环蛇、和左家兵

山中野花不害怕他们

山中野蝇不害怕他们

工头也不会害怕他们

嗬、嗬、嗬。挖坑。挖坑。挖坑。阎王的舅父，一只夜鸦，手持一张路引。

D

今年的元旦，和去年一模一样，今天和昨天一模一样

大包工头江宣伟赶过来了，见民工们都窝在工棚烤火，他顿时叉着矮胖矮胖的腰骂起来：

“过节就不干活了？要烤火，回家烤去！”

热爱火的人，需要将火

藏在内心

不冒出来

植物上落下来一片叶子，掉在左家兵的头顶，他没留意

一片掉下来的树叶，被虫子咬破，

正是

一个人的一生

他毫不知情，更不会躲避

嗬、嗬、嗬。挖坑。挖坑。挖坑。阎王的舅父，一只夜鸦，手持一张路引。

E

银环蛇。睡在家里。

如果不是封其平李绍为左家兵他们想混口饭吃，不会有任何事物去打断

冬眠

一段为期三个月的幸福。

银环蛇细牙如玉，比落下的松针足够干净；皮肤如彩缎斑阑，让人产生美的错觉。正午的阳光善良而温暖，蛇们

满心欢喜

身子变得柔媚。

左家兵埋头，继续挖掘电缆沟，蛇看到他，心情突然变坏

就像一道小闪电。

制造迅雷的小闪电

要将他赶走。

左家兵突然发现左脚不对劲，话都讲不出了，李绍为一见慌了神，连忙背起，出山，往医院赶。瞳孔放大，对光反射消失。

输液管的水，滴与不滴，都让他心惊。

F

让他心惊的

一共欠医疗费一千三百元。这些外乡奔波的人

一根稻草，也能压断生路。

“抢救已经花了不少钱，医生说不行了，大包工头说不关他的事，”李绍为说。为了躲掉医疗费，刘国兵负责在前面引路，谢田拿行李，何三毛则协助李绍为偷走左家兵。

他们避开电梯，从四楼住院部一路走楼梯，然后绕到后门，出住院部铁门，上一个三十度的斜坡

穿过医院家属区

再出一个

铁门，李绍为等人将左家兵从医院悄悄背出。

一缕游丝

二十三分钟后断线

撒手丢下别人的城市、竹贯村、电缆沟，和故人

赶向了下一站。

嗬、嗬、嗬。挖坑。挖坑。挖坑。阎王的舅父，一只夜鸦，手持一张路引。

G

下一站。

左家兵被被子裹着，上面撒了些白酒，四人直奔火车站

伪装成醉汉。

登车。

李绍为怔怔地坐在尸体旁，一边抹眼泪。

人是他带出来的，为了混一碗饭，丢了一条命，回去如何向左家人交代？

这个黄土已埋了半截的人

恨黄土没一下子将他埋完

下一站。

取道广州

一月二日晚上，李绍为等四人“千里背尸”

（责任编辑：哨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