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是人学。文学教育要以人为本,注重文学教育的理性诉求,生命意识、情感态度和审美趣味应成为文学教育恒久的价值追求。文学教育要能教文以育人,以体悟生命、陶冶情操和提升审美为旨归。
一、体悟生命
文学教育应以生命为起点,理解生命、尊重生命和体悟生命。文学教育在理解字词、解析成语典故和品析意象时,要以生命为对象,以体悟生命为契入起点。
(一)玩味字词,理解生命。字词是生命意识的载体。人生烦恼识字始,文字记录着生命的跳动,字词能确事、能寓意、能涵情。首先,字词有定位名称。人生烦恼识字始,识名为人伦开端,对事物的称名和人物的称谓要尊奉一个信字,不能“指鹿为马”,亦不能像现在学生为讨好导师而荒唐称其谓“先师”。《礼记·曲礼》因地位不同而死法不一:“天子死曰崩,诸侯死曰薨,大夫死曰卒,士曰不禄,庶人曰死。”等级分明,情感鲜明。其次,字词能褒贬意义。《左传》一字寓褒贬。一例:“郑伯克段于鄢”,共六字除虚词“于”外五字皆含贬义,白话就是说:哥哥在某地挖了个坑,让弟弟去跳,这叫坑害。又例:“赵盾弑其君”,董狐直书一“弑”字,盾及他人不服,董狐宣曰:“子为正卿,亡不越境,反不讨贼,非子而谁?”用今天的话来说,叫为官不作为须依律严惩。再者,字词可蕴藉情感。“红杏枝头春意闹”,“闹”字有境界,“春风又绿江南岸”,“绿”字见春意。字词是凝炼的,可联想,北岛有一字诗《生活》:网。语词深沉、精确而闪现智性的光辉。文字属灵动的,需咀嚼。以“落”字为例,同语反义,有花开和花谢两意。孟浩然《春晓》“花落知多少”中“落”何意?花开还是花谢?花谢,伤春也,花开,喜春也。解词不同,情致不一。但是,杜甫《江南逢李龟年》中“落花时节又逢君”的“落”应为花开,诗人是用江南花开之斑斓来反衬罹乱之零落,以乐景衬哀情,倍增其哀乐。一字之解,蕴藉无端。
(二)体味成语典故,尊重生命。成语典故是生命意识的精华。《庄子》善用成语,在诙谐中尊重生命。其“逍遥游”实乃“寄沉痛与悠闲”,而其思想生命的底层,却未始不潜藏着深厚的愤激之情。他的许多成语故事蕴含着平凡的生活世态,“涸辙之鲋”含贫穷的生活,“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责物物相残,“相濡以沫”喻助,“唇亡齿寒”比联等,皆显示了庄子独特的生活观照和恬适的生命态度。诗词喜用典故,于要眇间尊重生命。李白《行路难》用吕尚、伊尹遇合的典故,表明了对生命的自信,展望了积极的理想;李商隐《锦瑟》用庄周梦蝶、杜宇啼春、蓝田日暖、沧海月明四个典故,感慨生命之惆怅,确实“深情绵邈”;苏轼《江城子》用“遣冯唐”、“看孙郎”和“射天狼”三个典故,叹生命多舛、展豪迈之情;辛弃疾《永遇乐》用孙权、刘裕、刘义隆、廉颇四人的典故,感英雄无势,显悲壮之心。成语和典故蕴藏了生活的真谛,尊重了生命的律动,凝炼了情感的“集体无意识”,应一脉相承,发扬广大。《夸父追日》,勇于牺牲,是生命意志的礼赞,充盈着悲壮与崇高,是中国文化精神、美学精神和悲剧精神的象征,具刚健有为的进取风格、知其不可为而为之的执著力量和死而后已的坚韧品质。“杯酒释兵权”,乐于放下,释,一端释放了的皇帝的威严,造就了权臣的安逸,一端消释了武将的斗志,成就了文臣的雍容。
(三)品味意象,体悟生命。意象是生命意识的守望。守望者,怀敬畏之心,守卫文学,仰望生命。下面试述燕雁意象、柳月意象和文学三梦中的生命特质。一是“燕雁”意象,属沉痛之留恋。“燕”,俗称“双双燕”,双宿双飞,筑巢华屋梁檐,执著于旧巢。故喻厮守,“燕燕于飞,差池其羽”;叹变迁,“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慨沧桑,“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雁”,又称“鸿雁”,鸿雁传书,秋高队飞,辗转迁徙。思念,“雁字回时,月满西楼”,孤独,“惟见幽人独往来,缥缈孤鸿影”。二是“柳月”意象,乃美丽之定格。“柳”者,留也,情意所在,“月”者,夜里,思念所系。柳,恋恋不舍,“昔我往矣,杨柳依依”,直挽离人之手,无论王维《渭城曲》,还是周邦彦《兰陵王》(柳荫直),皆有杨柳临风之纤柔和留念。月,是故乡明,张九龄《望月怀远》、张若虚《春江花月夜》、苏轼《水调歌头》等月下相思,“明月”成为了诗人深邃的宇宙意识与生命意识的形象载体,成为融感性与理性为一体的鲜活意象。三是文学“三梦”,为曼妙之记忆。蝴蝶梦、邯郸梦和南柯梦,三梦浪漫气息十足,然皆梦中欢喜,醒后惊乍叹息。圆短暂之满足,留片刻之记忆。
二、陶冶情操
文学教育应以情感熏陶为过程,陶冶情操贯穿始终,成就学生一生在于传承文化、涵养智慧和塑造人格。
(一)传承文化。文学教育某种意义上理性地承继和阐释着中华文化道统。曹丕主张:“文章者,经国之大业,不朽之盛事”,刘勰说:“文变染乎世情,兴废系乎时序”,白居易倡导:“文章合为时而著,歌诗合为事而作”,均体现了文学与政治、时代、社会的紧密联系。因而,文学教育从广义上来讲也是一种文化教育,文学亦文化,文学蕴文化。文学亦文化,《诗经》《论语》《庄子》既是文学著作,也是哲学著作。文学蕴文化,读汉赋必涉及经学,览唐诗必关注佛教,阅宋诗必谈到理学等。文学教育需在广阔的文化背景中展开,让阅读成为经历一番文化濡化的过程。
(二)涵养智慧。文学教育可以说非常感性地呈现了丰富的人生智慧。其一,文学教育能阅世。因时而阅世异,清代张潮在《幽梦影》中说“少年读书,如隙中窥月;中年读书,如庭中望月;老年读书,如台上玩月。皆以阅历之深浅为所得之深浅耳。”读书中,由人与月的游戏感悟人生的沧桑变化,体验着个人的生命律动。因地而阅世异,中唐诗人刘皂有《旅次朔方》:“客舍并州数十霜,归心日夜忆咸阳。无端更渡桑乾水,却望并州是故乡。”“忆咸阳”与“望并州”交织,离开是思念,回望却感伤。因事而阅世异,鲁迅说,读《红楼梦》,“单是命意,就因读者的眼光而有种种……”经事之人,非沉痛者无以感怀。其二,文学教育能启智。经典启蒙,快乐成长。“三、百、千”蒙学,点亮懵懂的心灵,积淀悠远的素养。书香启智,涵养成习。读书以增智,读书以长才。刘向说:“书犹药也,善读之可以医愚。”文学教育能怡情。文学教育最终还是要落实到生活与生命中去体验,文学能够提供各种生命和生活情景,正如明代文学家茅坤谈读《史记》之感受:“读《游侠传》即欲轻生,读《屈原贾谊传》即欲流涕,读《庄周》《鲁仲连传》即欲遗世;……”一“欲”写出了人生态度,一“即”写出了生命的感动,思维的想象和情景的模拟,在一定程度上帮助学生在理性判断的基础上智慧地应对生活中可能出现的各种情形。endprint
(三)塑造人格。文学教育诗性地塑造了学生的人格范式。儒学经典《大学》云:“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宣示了儒家理想的人格模式,宋代大儒张载有言:“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筑牢了儒家坚定的人格追求。同时,文学经典相较于抽象的哲理叙述而言,更能以感性直观的形式影响学生的人格气质。《世说新语》中将“德行”放在开篇,用四十七个小故事,形象地展示了魏晋士子中最值得学习的人格品行。如管宁割席,与华歆断交,不慕荣华;陈蕃言为士则,行为世范;皆德行可效法,人格显魅力。莫言讲了影响其一生的八个“母亲故事”,母亲心存最真挚的慈爱、用最朴实的言行,教会了他的儿子什么是人格魅力,母亲的人格印记永烙心间。文学教育理应让学生感受情感的荡涤,经历灵魂的洗礼,从而自觉地进行自我人格的反省与完善。文学教育之于学生,更多未必是“学习”,而是“滋养”,诚如“吃饭养人”,要慢慢来。“人文所浸润者,是人心。”(杨义语)
三、提升审美
文学教育应以审美为旨归,具思化品质和诗化致趣。文学教育切不可如作家叶开所指斥那样:小学是空洞的理想、中学是虚假的道德、大学是无趣的审美,要如刘士林一样,文学教育可以补充生命的元气。叶嘉莹先生在演讲时说:“学习古典诗词最大好处就是使你的灵不死。”此语妙哉。
(一)思化品质。从本质上讲,文学教育自身就是一种思维模式和一种思考行为,文学教育的思化品质在于思想、思维和思考三元素。
第一,文学教育的价值体现在要有思想元素。文学教育的核心价值就是人格审美化。学生的阅读过程是一个审美的过程,更是一个育人的过程,是一次心灵的洗礼,是一个认识生活哲理的过程。文学教育有思想的感染力。一部《青春之歌》影响了好几代人,一个“保尔”使无数名青年找到了人生的意义,这些都是最好的明证;“少不看红楼,壮不读水浒,老不读三国。”这些都是受人物形象的暗示;这也是一条阅读原理,让文本的思想开启学生的心灵,浸润学生的心田。文学教育有思想的影响力。梁启超在《论小说与群治之关系》中说小说有四力,曰:熏、浸、刺、提。“刺”、“提”所在皆“新民”思想和“改良群治”目标。文学教育有思想的批判力。马克思认为:“语言是思想的直接现实”,当我们赏读杜甫的《江南逢李龟年》时,感:“世运之治乱,年华之盛衰,彼此之凄凉流落,俱在其中。”通过凝练的诗歌语言,对唐朝的兴盛衰败有了一个明确的认识,也有了一个历史的判断和一个现实的体认。第二,文学教育的过程体验在要有思维品质。文学教育就是学生进行审美的过程。诠释、评论、鉴赏、点拨、指导、启发,思辨明理,思维首要。有思维,能“博学之,审问之,慎思之,明辨之,笃行之”(《礼记·中庸》),晓“治世之音安以乐,其正和;……”(《礼记·乐记》)思维与文学教育相始终,“诗家圣处,不离文字,不在文字”(元好问), “不离文字”,是其工具性所在,“不在文字”,是其人文性所在,文学教育要具思维,“形象大于思想”(高尔基),文学教育需要情感充沛、富于智慧、激发灵感的思维品质。第三,文学教育的行为体历在要有思考方式。一是“我思故我在”的理性拷问。“我思故我在”是一种价值衡量。孔子云“吾日三省吾身”、庄子说“吾丧我”,都是一种对自身进行肯定和彰显的诗性追问,正是这种追问成就了中华优秀的人文道统,孟子宣示“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富贵不能淫”的大丈夫气节,文天祥吟唱“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的正气歌,谭嗣同昭彰“我自横刀向天笑,去留肝胆两昆仑”的浩气,所以,文学教育要为学生的终身发展“建立一种精神底子”(钱理群),文学“在怀疑的时代更需要信仰”(卢新宁北大中文系2012年毕业典礼致辞)。一是“以己推人”的践行考量。“以己推人”是一种判断标准。黑格尔(Hegel)说: “(文学)艺术对于人的目的,在于让他在外物世界寻回自我。”文学教育帮助学生显现潜藏其内心的美好情愫,表明他们在生活中的基本立场和实践作为,帮助他们架构坚实的个体人格,从而实现文学教育的终极价值和理想。以己推人,锻造自身、塑造自身、升华自身,“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二)诗化致趣。文学教育应具三度:精神的高度、情致的厚度和审美的醇度,臻于文学教育的妙境。第一,探求精神的高度。诗是面向未来的,文学教育要有崇高的精神追求,能引领和促进学生的精神发育,唤醒学生人性中最宝贵的东西:善良、真诚、美好,民族之魂和人类之爱等。文学教育,要求精神探求常常“散步在别人的知识与灵魂之中”(尼采语),让心中的文学在生活的母体里练就,在精神的天空里生成。诚如理解沈从文所说:“我要表现的本是一种人生的形式,一种优美、健康、自然而又不悖乎人性的人生形式。”第二,寻求情致的厚度。文学教育的外延与生活的外延相同,审美亦是把握生活的一种方式,文学教育要求把握生活要能“移情”和“忘情”。一是“移情”,物我同一。移情入景,“以我观物,故物皆着我之色彩”,自然“登山则情满于山,观海则意溢于海”,情与物同,心物交感,情境交融,意境自然天成。陶渊明隐逸桃花源,超然,李白钟情敬亭山,飘逸。一是“忘情”,物我两忘。融入山水,忘我而理性思维历然,境界因超越本体高远。主客合一,不知有我,亦不知有物,而遂与物相忘,由物及人,从而唤起人内心的一种情调、情绪,并使之与物交融。王维诚然如此,将禅意和山水审美体验合而为一,让人在瞬间的顿悟中领略生命的永恒,辋川山水诚然“诗佛”入禅之妙境。第三,追求审美的意趣度。文学教育,源于生活、基于文字的想象与联想,丰富的心理视像,让平面的语言文字站立起来、丰满起来,让感悟形象起来、个性起来,也让学生的情趣丰富起来、灵动起来。想象与联想是文学教育之重,从审美角度而言,需将文本形象中所蕴藏的理念的感性形式“探索与发现”出来,学生的审美情趣正是在这“审美化”的教学过程中培养起来的。与生命同行,与心灵同语,与艺术同流,果如此,诗一般的激情和浪漫,又史诗般的崇高境界,已然诗化。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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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波平,高校教师,现居湖北荆州。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