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评论家说刘庆邦的《一剪梅》(《天涯》2014年第3期)是一部表现乡村婚姻现实的力作,对此我不敢苟同。我认为此小说压根儿就没有围绕婚姻的合理与合法问题展开论述,更多的是讲述名叫楚品梅的这一女子如何过上自己想要的生活。
此小说前半部分叙述楚品梅一直被折腾着,后大半部分才说她过上了比较安稳的生活,且活得非常真实、非常认真,具备了较为独立的较为全面的人格,堪称“这一个”。当然“这一个”不能与经典传世人物形象相比。
楚品梅在文本中露面时,还是乡村船工名正言顺的妻子,只因船工不顾家,她才毅然决然地离婚,与乡村医生姘居。医生治死人入狱,“她不必跟人家打离婚,只把诊所的药品卖掉一些,拍拍屁股就走了。”她要外出闯世界。经人介绍,她又与砖老板“生活”了一段时间。当她意识到与砖老板相处不是那么一回事之后,又来到一个比较落后的乡村与鳏夫宋喜良相守。
楚品梅与前三个男人“生活”,没有共同话语,没有感情,更没有爱情可言,有的只是余华式的“活着”。当她与宋喜良在一起时,才过上了真正的适合自己的生活,找到了做人的感觉,甚至找到了做人的尊严。当然,关于做人尊严问题,只是“还未能展开的发展倾向”,正如卢卡奇所言:“伟大的现实主义所描写的不是一种直接可见的事物,而是客观上更加重要的持续的现实倾向,即人物与现实的各种关系,丰富的多样性中那些持久的东西。”
楚品梅活得比较“自我”,她不像宋喜良老婆那样对生活绝望——喝农药致死,也不是毫无情趣地生活。她不仅爱干净,把宋喜良调教成一个讲究卫生的人,而且引导宋喜良过上了幸(“性”)福生活,她还知道如何练气功健身。换言之,楚品梅活出了个性,活在了当下,不只是生存式地“活着”,而是活得比较清醒,懂得了如何有滋有味地生活,活得舒心,活得快乐。
初读时,我以为楚品梅只是作为一个启蒙者存在于文本中,并把她比喻成一股新鲜的空气,因为她的到来唤醒了这个封闭的乡村,改变了诸多落后、迷信的观念。如宋喜良的娘说:“麦子是从咱们这儿的土地里长出来的,吃到肚子里是暖性。大米是从水里长出来的,吃到肚子里是凉性。你把凉性东西吃多了,积攒下来,就会得寒症。”好在宋喜良在楚品梅的启蒙下,头脑开窍了,没有听娘的话。
窃以为,这篇日常生活化叙事重在展示楚品梅这个女人积极、阳光、向上的生活态度,传递给读者温暖和希望。此女人的确与众不同,她不像四川来的那个女人与丈夫对骂,也不像江西来的那个女人那样拼命地打儿子,她对宋喜良的儿子不错,更高明之处在于她能征服宋喜良,让他听自己的。如做爱时,她快活地叫着,宋喜良让她小声一点,她却说:“我干吗小声,老子就是要大声叫,谁想听见谁听见。” “老子”一出,楚品梅这一率性而活的形象跃然纸上,与夫权、族权、神权、政权压迫下的祥林嫂形象大相径庭。“老子”的称谓就是下意识自我的流露,也是巨大生命意识的彰显。
那么,楚品梅这个女人是如何征服宋喜良呢?我以为她凭借的是勤劳与智慧。关于勤劳,在她教导宋喜良讲卫生、劝他把小麦变卖等细节中可窥出。至于智慧,也有多处,如“宋喜良在镇上买的鱼,交给留根,让留根说,是留根给我摸的鱼。他们爷儿俩合起伙来糊弄我,我没有当场揭穿他,就算给他留面子了。”此前,她不用这些鱼做鱼汤也是智慧之举,她是在维护宋喜良的尊严。由此可见,懂得维护男人尊严的女人也是活得有尊严的。
然而,小说末尾来了一个突转——楚品梅最终又回来了。宋喜良的大哥当初反对他收留她,说她终究会飞走,其母也这么说:“村里有人把楚品梅比成苹果,说本地不产苹果,苹果都是外地进来的。宋喜良吃到了苹果就可以了,应该知足。如果还想着让苹果在本地扎根,并开花结果,那就想多了。”楚品梅的返回让那些饶舌者、多虑者目瞪口呆,读者悬着的一颗心也可放下了。
综上所述,刘庆邦在《一剪梅》中恰到好处地讲述了楚品梅这个“中国女人”有智慧、有尊严地活着的故事,于是我说这个“中国故事”讲得不错。
张友文,文学评论家。全国公安文化理论研究专业委员会理事、中国人民公安大学公安文化研究所特聘研究员,现供职于湖北警官学院;已出版四部公安文学评论专著:《点击公安文学》《聚焦公安文学》《盘点公安文学》和《回望公安文学》。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