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磊
坐B24轰炸机进驻日本
1945年9月2日,日本代表在东京湾美国“密苏里”号战列舰上签署投降书,至此,法西斯轴心国中最后一个国家日本正式投降。根据《波茨坦公告》,日本投降后应由盟国派遣占领军,在日本要地实行占领,以监督其解除武装(只保留警察武装)和降书的具体实施。美国以盟国总司令官名义,多次要求中国向日本派驻占领军。
1946年5月27日,上海江湾机场,一架B24轰炸机载着13人往日本飞去。这13人是中国派驻日本的先遣部队。当时,32岁的廖季威是这支先遣部队中的一员,任中国驻日代表团军事组上校参谋。为显示战胜国的威武,他们乘坐的这架美制远程重型轰炸机保留了十几门机关炮。
廖季威是成都人,于1932年18岁时考入日本陆军士官学校学习炮兵,1936年毕业归国。在南京步兵学校任学兵连区队长,武汉会战时为炮兵51团营长。他因精通日语,1940年调到军令部担任参谋,从事对日情报研究工作。抗战胜利后,廖季威第一批还都南京,随又迁往上海。
按照原计划,继这13人之后,一支近1.5万人的部队也将开赴日本,行使管制日本的任务。最初美国希望中国派出一个5万人编制的军,并指望派孙立人的新一军去,但新一军要去东北担任接收任务,最后蒋介石只答应派一个1.5万人的师去日本。实行这一光荣任务的,是曾在越南河内担任受降任务的荣誉一师和荣誉二师合编的第67师,师长为戴坚。戴坚接到任务后谱写了一首占领军军歌:“国军堂堂入东瀛,止戈扬武德。奠亚洲安定之基础,为世界和平之干城。”
当天,时任陆军副总司令兼南京警备司令汤恩伯、上海特别市市长吴国祯等大批军政要员、媒体及家属前往送行。
飞机于日本时间下午4点多降落于日本厚木机场,当年麦克阿瑟从菲律宾飞抵日本,也是在这个机场降落的。
代表团取道横滨前往东京。到达日本后,最重要的事是去找美国人商量。按照1945年在华盛顿召开的对日委员会的决议,关于占领日本,是由盟国成员美、英、中、苏、法等十一国委托美国全权统一办理有关事宜,美国总统任命麦克阿瑟为盟军总司令,负责执行占领管制日本的任务。
到达日本的第二天,戴坚去会见美军第八军军长艾克伯格。艾克伯格对他说,中国驻日占领军的驻防地以爱知县为中心,加上静冈和三重两县。师部设在爱知县的首府名古屋市,隶属美军第八军的第一军团。
驻日占领军为何没去日本
6月4日,戴坚拜见盟军总司令麦克阿瑟后,给了廖季威两个任务:一是参考美军的薪饷,拟出一个中国占领军的薪饷表;二是抓住机会解决汽车问题,好使部队全部机械化。
6月6日,戴坚回国,住在横滨的廖季威开始着手办这两件事情。之前戴坚给了廖季威一份第67师的编制装备表,“说是15000人,实际上是14500人,有三个步兵团,一个炮兵团,一个运输团,战车、工兵、通讯兵各一个营,师部还有一个特务连和其他后勤单位。”廖季威对于部队的编制烂熟于心。
炮兵团的第一营是加农炮,由汽车牵引,第二营是榴弹炮,由马匹拖曳,第三营是重迫击炮,由骡马驮载。而运输团第一营为汽车运输营,第二营是兽力运输营,第三营则是人力运输营,号称“铁肩队”。“你们师的炮兵用了三种运动速度不相同的部队,使用三种射程不一样的火炮,你们的团长是怎么指挥的呢?你们的运输队也一样,汽车、马匹和人力又怎样能同时运用呢?”当时第67师的装备在国内算是佼佼者,但在美军眼里却成了笑话,盟军总部参谋部的上校科长柏奇故意带着迷惑不解的表情问廖季威。
美国人的用心廖季威当然清楚,他编了一个理由回答美国人:“我们中国军队一般以营为作战单位,虽然三种火炮的射程、速度不同,但我们可以分割使用。运输方面也一样,我们的指挥官在这方面是很有经验的,不管情况怎么复杂都能运用自如。”美国人听后也不能确定真假,于是笑了笑说,这个问题就不谈了。
要谈的重要事情是汽车和薪饷问题。柏奇说我们有的是剩余物资,补充你们是没有问题的。接下来是谈炊事用的燃料问题。美国人说,我知道你们炊事使用的燃料是木材,但根据规定,木材和柴火不能在日本征用或购买,必须全部从自己国内运来。廖季威说,可以将此情况报告国内,建议将燃料改为煤炭。美国人说,煤炭也不能征用,因为日本是缺煤的,也必须从国内运来。
接着,美国人要求廖季威在3日之内提出一份占领军由上海到名古屋的运输计划,主要是第67师整个部队所需要物品的吨位。这难住了廖季威,留在日本的6个先遣人员都不知道第67师的具体情况,要第67师参谋部才能正确制定。柏奇很不高兴地说:“现在飞机无定期航班,谁知道你们什么时候才能把计划寄来,希望下次会谈时能够得到你们的计划。”
而对薪饷问题,柏奇说,关于你们占领军所需的军费问题,我们总部已经研究决定了,我们可以代垫支付,但将来必须由美国政府和中国政府结算,而汽车,我们也可以调拨剩余物资给你们,原则上是作价调拨。
部队还没有来,问题就一大堆。按照廖季威参照美军薪饷标准,打了七折后做出来的薪饷表,第67师一年的费用是1200多万美元。除了房屋,一针一线都要从国内运来,看来国民政府对占领日本的事不热心,除了忙于打内战无暇他顾外,也不想多惹麻烦。
1946年7月上旬,准备工作正在进行,突然接到国内通知,第67师转为内战部队,赴日计划取消。其实到了8月下旬,第67师这支准备派到日本的驻日占领军,在奉命进攻苏鲁豫解放区时,就被粟裕、谭震林率领的华中野战军消灭。
当时廖季威和其他先遣官转入中国驻日代表团,他为代表团军事组成员。从此,廖季威开始了他在日本三年的生活。
战后日本民众很可怜
对于日本,廖季威并不陌生,他是日本陆军士官学校的毕业生,在日本接受过军事训练。而战后的东京市区满目疮痍,绝大多数房屋都被烧光了。他印象很深的是,断垣残壁中常常能看到一些基本完好的铁质保险柜,成为整个废墟中唯一没有被毁坏的东西,显得格外醒目。
广岛更为严重,原子弹爆炸中心直径两三公里内的建筑物全部夷为平地。很多日本人在废墟中捡来熔化物当纪念品卖,廖季威也买了几个,他说钢铁、水泥、玻璃融为一体后变成另外一种混合物质,真是一种奇观。
在东京、横滨、名古屋等地的街头,廖季威看见来往的日本人,男的大多穿黄色军服,一副垂头丧气的样子,看见盟军的军官,都很自卑地不敢正视,而妇女一般是埋头疾走,偶尔有笑容或者向他们俯首鞠躬表示尊敬。一些了解日本国民性的中国军事代表团成员分析说,日本是个讲究现实的国家,胜了,它就耀武扬威、作威作福;败了,它便俯首称臣。
最初登陆的美军,因为身边的同伴战友很多被日军残杀,所以对日本人非常仇恨。包括麦克阿瑟本人,差点被日军俘虏,对日本管制的时候也就很不客气。美国士兵看到日本人还穿军装,很是憎恶,不顺眼还要去打他们。“战争结束后美军军纪比较松弛,士兵酗酒打人、抢劫强奸的事情经常发生,我曾在日本的报纸上看过一条新闻报道说,美军进驻一年来,日本医院有好几个黑娃娃出生了,这是日本第一代黑人。”廖季威回忆道。
知道自己是战败国的日本人,对盟军是打不还手骂不还口,逆来顺受。廖季威还记得他曾看见美军军营附近的木牌上,用英文、日文写着“凡日本人进入此线以内者,格杀勿论”的告示。
战后的日本粮食缺乏,每人每天供应4两大米,饮食店几乎绝迹,糖果糕点根本没有。一般做工劳动的日本人的午餐是几个土豆或一点红薯,因此,很多日本人都面黄肌瘦,营养不良。公园里的花圃草坪被用来种蔬菜土豆,动物园的动物,如狮子、老虎等则被杀来吃掉了;由于布料短缺,日本成人大多穿着拔掉领章的军装。学生校服则是黑色校服;盟军士兵在街上扔下一个烟屁股,立即有日本人抢着去捡。
廖季威说,1945年美军初到时,要日本政府征用几万劳力为其服务,其中需要几千名少女,这让日本政府感到棘手,因为极端分子造谣说是征去做营妓,于是适龄少女纷纷逃避。后来知道被征的少女是分配到招待所当招待或者清洁工,因为有残羹剩饭吃,还是西餐,不少日本人认为这是个美差,后来这种工作要经过百般说情恳求才能去做。
普通人的生活苦不堪言,皇亲国戚的日子也不好过。日本投降后,除了裕仁天皇的直系亲属外,其他皇族贵族全部废除,特殊待遇被取消。这些人断绝经济来源后,以卖古董、字画、珠宝为生。
有一个侯爵经人介绍后找到廖季威,说家里有很多中国画、西洋画,请他鉴赏,希望廖季威或者其他中国人购买。但当时的廖季威不懂书画,也没有兴趣,只好置之不理。这位侯爵后来又来找廖季威,送了他一幅名画,请他转告中国代表团,愿意将家中所藏的20多件名画出手。
在此期间,廖季威在东京刻了一枚水晶私章,边款为“民国三十五年秋,购于东京”。
新中国成立后,廖季威回国。1960年,精通日语、英语等语言的廖季威进入四川省图书馆,管理外文书库。2005年,抗战胜利60周年之际,他将右手手印留在了建川博物馆中国老兵手印广场上。
2007年,廖季威在成都逝世,享年94岁。其子廖品正遵照父亲遗愿,将那枚水晶印章捐赠给建川博物馆。2009年11月,这枚印章被国家文物局评为国家一级文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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