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宇昕
1.客栈来了一只鱼妖
五年前,鱼希从妖精客栈回到她的妖精世界去,她以为一旦离开,就不会再回来。可是,现在她还是忍不住想回到这里,看一看那个她叫过妈妈的人。
当她走出妖精客栈的时候,夜空里又飘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比她来到这里的那天,雨水小了许多。
没错,她是一条鱼,一条生活在头顶上这片星辰之中的一条鱼。本以为生生世世都会平静地生活在自己的星球,谁知道,上天让她在那个雨夜来到了地球上。
2.我们在那个雨夜相遇
那是一个大雨倾注而下的夜晚,在这个靠海的城市,突降的雨水就是一场灾难。
深夜,海面上的灯塔在飘荡的雨水里执着地亮着,试图给打渔的人指引一条回家的路。而张泽却在那场大雨中迷了路,潮涨潮落,张泽和他驾驶的渔船,被黑暗的海水彻底埋葬。
彼时,她对这个叫地球的地方一无所知。直到她随着雨水落进这片汪洋的时候,才真正明白,自己要开始一个全新的生活了。
落于海洋里的鱼希,充满了恐慌,隐约能听见周围乱糟糟的声响。
此时的岸上,是撕心裂肺的哭声和叫喊声。
苏九月的哭声穿透雨水在夜空中回荡:“求求你们,求求你们,救救我的张泽。”
渔船已经被搜救队拖上了岸,人却迟迟没有踪影。她哭得几度晕厥。工作人员忙着救援,并没有注意到情绪激动的苏九月大半截身子已经迈到了水里。
“张泽,你在哪儿啊?我来救你来了,你快给我出来!你个大骗子,你答应过我会平安回来的。一回来就和我拍婚纱照,以后还要拍全家福!你答应我的!”
涨起的海水已经淹到了苏九月的脖子,鱼希还在茫茫大海里漫无目的地游时,不经意地看到她。她是鱼希来到地球上,见到的第一个人。
就在鱼希准备游过去救她的时候,一个浪花把苏九月淹没在大海里。
3.鱼希,以后我们两个相依为命
睁开眼看到的第一个人就是她,她躺在鱼希的右手边床上,眼睛飘忽而空洞。
见鱼希醒了,她才缓过神:“孩子,是你救了我吗?”
鱼希没回答她。她被海浪打进水里的时候,已经昏迷了过去。鱼希是一条鱼,对于她来说,快速地游过去,把她推到岸上是再容易不过的事情。
不过就在鱼希推着她出水面的时候,自己也昏了过去,她还不能这么快适应没有水的生活。
“怎么不说话?是害怕吗?”苏九月的眼神很温柔,“别怕,孩子,你还记得自己的家吗?爸爸妈妈叫什么名字?”
我的家?我的家在那遥不可及的宇宙之中,我是一只鱼妖,生活在妖精的世界里。
这些话,鱼希不能说。她摇头不语。
“可怜的孩子……”苏九月起身走到我床边,握着鱼希的手,“你家的渔船是不是也翻了……这次海难,没有人生还,可能你船上的爸爸妈妈也被海水淹没了……”她把鱼希当作这次海难中的唯一一位幸存者。
她搂着鱼希声嘶力竭地恸哭起来:“不仅你的爸爸妈妈,我的张泽也被海水吞了。以后我们都是一个人了……就一个人了……”
她哭得好伤心,眼泪打在鱼希的手背上,凉凉的。鱼希给她擦泪,“不哭,不哭了。”
稍稍平静下来之后,她擦干眼角的泪,红着眼眶,眼神里满是诚恳:“孩子,你叫什么?”
“鱼希。”
“鱼希,以后我们两个相依为命,好吗?”看着她布满血丝的眼眶,鬓角上几丝白发,鱼希的心在那一刻变得柔软。她把拒绝的话咽到嗓子眼里,轻轻“嗯”了一声。
4.九月,鱼希为你穿上婚纱吧
苏九月开了一家照相馆,靠海不远。在这里,她能看见每次出海打渔回来的张泽。
靠海的城市,海边的木栈道和沙滩上随处可见拍婚纱照的人。苏九月的这家照相馆除了为来旅游的人拍照留念,主要还是为那些相爱的恋人拍婚纱。
每次为客人拍婚纱照,她都会想象着自己穿上婚纱的那一天,有时候她对张泽撒娇:“什么时候我也能穿上婚纱照啊?”
张泽摸摸她的头,温柔地说:“等我这次出海回来,亲自为你穿上婚纱。”
说完这句话,张泽就笑容满面地出海了,却再也没回来。
照相馆的橱窗里,苏九月为自己挑选的那件白色婚纱,一直在安静着等着她。她也一直在等着这个穿上白婚纱的机会。
苏九月盯着白婚纱许久,门口有顾客看上这件婚纱:“店长,我和我老公的婚纱照想用你这件婚纱,可以吗?”
以前,别人说这句话的时候,她会毫不犹豫地回绝,这次她犹豫了:“那,那好吧……反正我也穿不了了。我这就给你们取下来。”
苏九月打开橱窗的门时,鱼希一把拦住了!
“这是你的婚纱,干吗要给别人穿?”
鱼希锁上了橱窗的门,把钥匙紧紧握在手里,走到满怀着喜悦的客人身边:“对不起,那是九月的婚纱,她以后肯定有机会穿上的,会有一个很好很好的男人为她穿上白婚纱!所以,这件婚纱不能用来拍照。”
站在身后的苏九月并没有生气,心里莫名升腾出一种感动之流,流过心房,温暖全身。
“鱼希,会有那么一个人吗?”
“九月,会有的!他一定在前方等着呢!”她从认识苏九月就没有开口叫她过妈妈,不是因为不想,是因为她把苏九月当作自己最好的朋友,那种没有母女隔阂,可以畅所欲言的朋友。
她喜欢叫她九月,就像她喜欢叫她鱼希一样。
5.那么多爱我的人,我如何离开
也有许多人给苏九月介绍对象,她执意不去,她说她忘不掉张泽,再说,现在她有了鱼希,也要考虑鱼希的感受。
“鱼希算什么呀!她和你根本就没什么关系!把她送进孤儿院,有人来照顾她的!”每逢别人这么说的时候,九月都立刻轰人走。
“要不是有鱼希在我身边,我还不知道自己成了什么疯样子,她给了我依靠,给了我安慰,她就是我的命!以后别再给我介绍男朋友!”
苏九月已经35岁了,应该把自己嫁出去了。躲在卧室里的鱼希,听见了这样的对话,也知道自己是时候离开了。
鱼希在等待机会。
苏九月在当地中学给她办了入学手续,在刚入学之时,她认识的人不多,每天上学她都是孤孤单单一个人,开学没几天,她走在路上,一个声音在背后叫住了她:“鱼希?”
一个穿着麻布白衬衫,旧牛仔裤,干净的天蓝帆布鞋的少年认出了她。
鱼希回过头,有一刻的迟疑,接着才“哎”地答应了。
少年叫柏寒,和她是一个班的,虽然不是很熟,却很热情,爱笑,爱说话。鱼希一路上有些拘谨,最后也开始笑起来。
新班级里她认识的人越来越多,她喜欢在地球上生活的日子,她有时候甚至忘记了自己鱼妖的身份。每次在宽大的操场看台上,看一群少年在阳光下打篮球,她都会想起家。
阳光下,天空格外蓝,少年在操场上挥汗奔跑,嬉笑,“球,把球儿传我!”
手上的篮球像施了魔法一般腾空而起,在空中飞舞的时候,太阳的光芒让她看不清球的方向,反而看清楚了天上飞游的鱼儿。
那是她的同伴,只有她能看见的同伴。
望着天上飞行的鱼,再看看地上奔跑的少年,飞越的篮球,她究竟更愿意留在哪里,这一刻也迷茫了。
6.我不是妖怪,不是
最近鱼希的身体越来越不舒服,有时候一整夜翻来覆去都睡不着,浑身发烫,几次下床喝水,喝了足足快一百杯水的时候,她的体温才降下来。
清晨,阳光初升,虽然有些疲惫,鱼希还是起床上学去了。
体育课上,鱼希才跑了一圈,就浑身出汗,脸颊红彤彤的,脚下每迈出一步,都犹如刀绞。一千一万颗针正在扎她一般!
眼前的世界东倒西歪,模模糊糊,鱼希最终倒在了跑道上。
周围的人呜呜呀呀地围了上来。
她额头上的汗珠已经遮住了眼帘,什么也看不清。只听见周围有人在喊:“快看!快看!那是什么呀?鱼鳞!”
“天啊!是鱼的鳞片呢!”
“怪物,怪物!她的尾巴!尾巴!”
鱼希担心的事发生了,在众目睽睽之下,她变成了一条半人半鱼的妖怪!
“我、我不是妖怪……”
“你们快走开,快送她去医院!”
鱼希隐约看到一个影子推开了所有的人,眼前又恢复了天空的蓝。
那个人即使不看,但凭声音,她也知道是柏寒。
“谢谢你……柏寒。”在所有人都把她当成妖怪的时候,还有人能站出来替她着想,她这次来到地球也算值得了。
只是不知道苏九月知道了会怎么想。
7.你们放过她,她是我女儿,我女儿呀
鱼希没有被送到医院,一个科学实验室得知了这个消息,把她直接从学校接走了。
被关在一个巨大的玻璃缸中,水是干净、透明的,还带着一丝丝泉水的清甜。在水中,她又彻底清醒过来。
透过玻璃朝外看,她看到苏九月泪眼婆娑地站在实验室门口的落地玻璃前,情绪激动地和科学家在争论什么。
苏九月的声音很大,鱼希能听见她在哭喊着,“你们放过她,她是我女儿,我女儿呀!不是什么实验品!”
“她是妖怪,你难道没看到吗?她可能是传说中的人鱼!”
“我不管,我不管她是什么,她是我女儿,是我的鱼希!她没做什么坏事,没害过任何人,她不是妖怪……求求你们了,我已经失去了我的丈夫,不能再失去她了。”
鱼希用尾鳍拍打着玻璃钢,恨不得击碎这玻璃,赶快出去。可她怎么用力,尾鳍上都出了血痕,玻璃丝毫没破。
苏九月看到了,拼命摇头:“孩子,别,别!你会伤害到自己的!我一定会救你出去的!”
回到家里,苏九月没开灯,坐在沙发上足足半个小时,月光皎洁,映在脸上,能看清楚,满脸是泪。
门铃响了五六次她都没听见。
响到十次的时候,她才缓过神,去开门。
来的是鱼希的同学柏寒,另外还有一个人。
他就是秦白羽。
“柏寒啊,你怎么来了……这位是……”
秦白羽没顾上做自我介绍,急切地说了一句:“我能救鱼希出来!现在我们就去实验室!”
8.分别来得太突然
柏寒进入妖精客栈的时候,秦白羽正在二楼核对登记薄上的名单。
柏寒说明了来意,秦白羽下了楼,看着眼前的少年,盯着看了十几秒:“你同学都说她是一只妖怪,你为何还要救她?”
“妖怪又怎样!她从来都没有伤害过我们,也和我们在一起看电影,出去郊游,学校的话剧比赛,她也会积极参加,她和其他人没什么区别,只是外形上是妖怪罢了!她是我的朋友!”
秦白羽被柏寒的真诚打动,匆忙披上衣服出了门。皎洁月光将整个天空照亮,他下意识地看了看天,偶尔有飞鱼游过,若有所思地低下头又继续前行。
“是时候送这只鱼妖回家了。”
苏九月听说有人能救出鱼希,连头发都没扎起来,就跟着出门。来到实验室的时候,鱼希整张脸靠在玻璃上,尾巴在器皿里一动不动,一副没有生气的模样。
听到动静,这才睁开惺忪双眼,朝门口看过来。
“你们!你们是怎么进来的呀?”看到苏九月和柏寒,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等看到秦白羽的时候,她有些明白,一定是这个人带着他们进来的。
“我们是来救你的。”秦白羽眨眼的工夫站在了鱼希的面前,“你身上已经开始长鳞片了,地球不适合你继续生活下去了,我必须立刻送你回去。”
“我想回家。我想回到九月身边。我哪也不去。”鱼希隔着玻璃一脸伤心地看着九月。
“鱼希,一会儿就回家,我们马上回家!”
秦白羽目光冰冷地看着苏九月:“你不能带她回家,她必须立刻离开这里。你要是不答应我,我即使救了她,留在你身边,她也会死去!”
苏九月的心咯噔一下,像裂开了一道口子,洪水泛滥地流出眼眶:“这……不可以,我已经失去了张泽,不可以再失去鱼希了。”
“她是一只鱼妖,不是你女儿!”
“我不管,我不管她是什么,妖怪也好,恶魔也罢,什么我都不在乎!我只要她留在我身边。她就是我的女儿!”
苏九月哭得好伤心,眼泪贴着玻璃流出了两道河。
玻璃背后的鱼希,伸手给她擦泪,一下一下。她却哭得分外厉害了。
“你难道就不在乎她的死活吗?她是鱼,不能在我们的世界停留太久。”
苏九月抬起脸看着眼前几天不见,已经有些憔悴、虚弱的鱼希,心就软了。她闭上眼睛,叹了一口气:“我答应你。”
秦白羽从衣服里拿出一个透明玻璃杯,轻轻靠近鱼希,玻璃器皿里的水瞬间旋转出巨大水涡,鱼希随着巨大水涡飞了出来,落在这小小的杯子里。
杯子里的鱼希,彻彻底底变成了一条小鱼。浑身的鳞片犹如浩瀚的宇宙,蓝色中带着闪闪的光。
回去的路上,苏九月要求多抱一会儿鱼希,秦白羽答应了她,把杯子递给她。
她小心地捧着,眼泪滴滴答答地落进杯里,开出了花。
那样一个可爱的女生,一夜间就变成了一条鱼,从此以后再也不能相见,想到这里,苏九月的心就更痛了。
妖精客栈的大门啪地关上那一刻,也关上了九月的希望。一个踉跄,就瘫倒在地,声嘶力竭的哭声划过长空。
柏寒一边安慰她,一边看着那扇门,心想:从此鱼希再也没机会回来了吗?
9.好想拍一张全家福啊
临走前,她有一个要求,只想和妈妈拍一张全家福,两个人的全家福。
秦白羽答应了,陪着鱼希又重新回到了这个家,家里一团乱,苏九月已经很久没收拾屋子了,脸消瘦得不成样子。
“九月?”鱼希轻轻地叫着。
“鱼希?”九月以为自己幻听了,四处张望,才发现秦白羽、鱼希不知何时已站在自己身后。
“我要离开这里了……”刚说完这句话,苏九月又哭了。
“别哭。一直叫你九月,现在很想叫你一声妈妈,怕以后再也没有机会叫了。”
“我的好女儿。”苏九月抱着鱼希,不忍心放开。
“我想给妈妈穿上婚纱,一起拍一张全家福呢!”
“好好好……”苏九月笑着答应,眼角的泪却不停地流。
鱼希给九月梳头,画眉毛,涂唇彩……最后给九月换上了那件白色婚纱,站在镜子前的苏九月美丽动人。
“妈妈真好看。”
九月摸着鱼希的头,一遍又一遍,张嘴却不知道说什么。
两个人坐在凳子上,秦白羽对好了相机:“靠近一点儿,对,对,再近一点儿!”
苏九月抱着鱼希,笑得格外灿烂,格外幸福。
“再靠近一点。”
“已经很近啦!”鱼希纳闷。
“不是说你们,说的是张泽。”
“张泽?”苏九月一脸诧异,“他也在?他在哪儿?在哪儿?”她激动地又一次大哭起来。
“不能再哭了,妆都哭花了。他就在你们身边,人死后也是会变成妖精的。因为鱼希说要拍全家福,我想无论怎样都要把他找来,这样才算是全家福。”
鱼希怎么也不会想到看起来冷冰冰的秦白羽也会有这样温暖的一面。
苏九月拉着鱼希,擦干了泪:“我们拍,我们拍。张泽就在身边对吗?”
“嗯,他在笑呢!”
“好,我们也要开心一些。”
“一、二、三……”
“茄子!”鱼希和苏九月异口同声地喊。
全家福的照片上,三个人笑得都很开心,张泽穿着西服,帅气一如从前,苏九月在时间的流转里,虽有些苍老,却还是那么美。
苏九月把相片挂在了卧室的墙上。
鱼希拿着一张全家福跟着秦白羽,头也不回地朝妖精客栈走。鱼希不敢回头,她怕一回头就不想再走。
“妈妈——想我的时候,看一看天空,我就游在你的身边,从没离开。”
苏九月憋着一眼的泪水,顷刻爆发:“鱼希!记得回来看望妈妈。”
10.天上两条鱼,地上三个人
五年之后,鱼希重新回到地球上,她答应过要回来看望妈妈的,就一定会回来。
再次回到那个家,是午夜12点,屋子里关着灯,借着窗外的月光,鱼希发现就在之前全家福的旁边又多了一张照片。
照片里是笑容温婉的苏九月还有一个可爱的宝宝,一个长相平平却看起来踏实的男人。
看到这张全家福,鱼希知道她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她没有和苏九月打招呼,转身离开了。
她回到星空之上,对着身边一条鱼说:“张泽,九月现在很好,已经做了妈妈,有了自己的宝宝和一个爱她的叔叔。这下你放心了吧?以后也可以安心地做一只妖精了。”
身边的鱼开心地笑了,比拍全家福的时候更开心地笑:“好吧,以后就安心做一只鱼妖吧,有你在,叔叔也不孤单。”
说完,两条鱼游向了星空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