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文珏
失落的时光
当清晨的阳光洒向大地时,有一个地方,依然在沉睡。
这里是西递,这里是宏村。
当邻村人们睡眼惺忪地起床穿衣,摇醒赖床的孩子,女人们拾掇拾掇系好围裙煮早饭,男人整理着铺子推开沿街的木门,老人佝偻着背在门前就着流水洗菜,人人都开始为新的一天忙碌,这里还在沉睡着,似乎永远不会醒来。
时光在这里静止了,这里是西递,这里是宏村。
然而这一切似乎只是我的臆想,事实上这里远比周围的村镇热闹,每天都有难以计数的人从全国各地甚至五大洲四大洋赶来,排着队,艰难地踏过小桥,穿越狭窄幽长的小巷,闪光灯咔嚓作响,忙着要将眼见的一切记录在相片里。
然而他们无需着急,因为这里的时光是凝滞的,谁也不用害怕迟到。
这里的一切,都是美的。石板小道旁流水汨汨,黛瓦白墙的房屋紧密排列却又错落有致。湖边的小楼屋檐倾斜,墙边青翠的吊兰尚未结出花蕾,却与古意盎然的花盆相映成趣。高悬的匾额俯瞰着八方来客,高高的门槛被游人踩得光滑。
这里的一切,都令人惊叹。门前的砖雕精致可爱,窗格旁的岁寒三友遥对院中似锦繁花,伏于古朴圆桌上的貔貅静静地等待主人的赏玩,梁上巧夺天工的木雕似乎在讲述着过去的故事,柔和的日光从天井洒下,在漂浮的尘埃中人们欣赏着岁月遗留下的吉光片羽。
这里是徽州人的骄傲,甚至是中国人的骄傲。
只是,只是,这一切都如此不真实。
面对长城故宫我为它们的美轮美奂气势磅礴咋舌,而这一刻我为西递宏村酸涩,如同感于一曲悠扬的失传民谣,因为曾经的朴实与现在的不凡而更加生动。曾有人深夜独对暖黄烛光将村庄一点一点设计,曾有人忙上忙下看着房屋一砖一瓦一木一石建起,曾有人为每一扇窗牖的花样精挑细选,曾有人再三嘱托工匠在每一幅木雕上留下对子孙的美好期许。
我们迈过的每一级石阶都曾有人轻提衣摆迈过,我们经过的每一条小巷都曾有人手握纸伞经过。这一刻我看见好客的主人与友人一起指点墙上高悬的字画,羞赧的小姐隔着绣楼的雕栏窥探楼下的青年才俊。我看见端庄女子在镜前梳弄着长发为远游行商的良人倦了梳妆,我看见总角小儿挎着布包走进书院远闻见书声琅琅。我不知道我们途经的小店是否有人曾经营着酒家,我们拐过的街角是否有人曾吆喝着龙灯节子包油条。而我知道曾有人从这里离去,有的人衣锦还乡将家里的老宅修缮,有的人一辈子漂泊异地却终难忘祖宗祠堂里那常年不熄的一炉沉香。
而终于,书画泛黄,纸伞斑驳,沉香成屑,青苔深深地长入了石墙。
那一条线隔开的终究只是此村彼村,旧宅新屋,时光不再走动,是因为那些过去已随流年逝去,留下的只是沉默的老宅中,满面岁月刻痕的老人倚着门框静静对着过往的行人好奇的目光,和今天依靠这份厚重历史生活的人们,面对外来的不速之客疏离又渴望的目光。
这里是,这里不是,这里留下了,这里丢掉了,这里,这里,这里是西递宏村。
再次顺着迤逦的流水走出这小小村落,蓦然回首才感到,我们的脚步没有留下什么,却使这里的每条路每间屋都更加沉郁了。这里的一花一草都懂,我们只是过客,它们不懂这个崭新的世界,我们也不懂它们的过往。只有那黛瓦白墙还静静屹立着,看淡了时光。
这一刻我忽然读懂了一句话:“今生将不再见你,只为再见的已不是你,过去的你已永不再现,再现的只是沧桑的日月和流年。”
别了,西递宏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