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江漫行散记

2015-05-24 06:05李颜岐编辑罗婧奇
中国三峡 2015年11期
关键词:花溪

文/李颜岐 编辑/罗婧奇

二江抱城。 绘图/刘宇佳

二江抱城的格局使得在这座城市生活,日常行路总是难免在河的近旁兜兜转转,即使不是刻意去往河畔的各处游戏玩乐,人们的日常生活也与这条河不断发生着关联。偶尔想想,天上的明月同样曾是照过古人的明月,城里这条河也曾是流过古人身旁的河,那今人、古人就因为这条河多了一层羁绊与联结。有了这样的想法,即使这条河在今时今日,已不再发挥千年前的一些功用,这条河对城市和人们的长久陪伴,就足以当得起一份感恩。

回去看锦江,走前问过一些朋友对于锦江的印象。这其中有土生土长的成都人,也有同我一样后来迁往这座城市的半熟客,都说倒是没怎么思考过这个问题,只是更习惯唤她作府南河;也习惯了出门步行或驾车,路途中若能选择沿河而行,都会自然而然地绕一绕路。

想来这就是一种不言自明的熟悉与依赖。与城市相伴相生,差不多同样古老年纪的这条河,承载着历史而波澜不惊,流淌着人情而脉脉悠悠。生活于这座城市,居住、经过、停留于河畔,岁岁年年,就这么过去了。

汪曾祺先生曾在《四川杂忆》里写道,在他到过的城市里,“成都是最安静,最干净的。在宽平的街上走走,使人觉得很轻松,很自由。成都人的举止言谈都透着悠闲。这种悠闲似乎脱离了时代。”沿着河行走,回忆曾经的生活,观察现在人们的生活,似乎最能体会这种脱离时代的悠闲。

记忆里的府河与南河

说起描述记忆里城市的模样,太容易想到卡尔维诺的《看不见的城市》。书里借马可·波罗之口讲述的说是记忆,但更多的是想象,一种虚构的真实。而在城市生活里凝结出的真实的记忆,是浅淡的,细小而平庸的感触汇在一起,仿佛不用刻意记,时常在无意中被触动,回想时,显出几分惊喜。

安顺桥,水津桥,九眼桥,东门大桥,东风大桥,彩虹桥,清水河桥……仔细回想,原来生活于这座城市的几年里,跟河流发生联系的日子并不少。

中学起到成都上学,虽然一直读寄宿制学校,但很长一段时间里,每逢周末可以从学校里出来,住在东门大桥附近的小区里。小区年岁日久,院子里有利用底层空间经营的小卖部与麻将铺。大门对着的窄巷里有各式苍蝇馆子,看菜点选,猛火爆炒;清汤、红油的抄手,再配上烫莲白和刚泡上不久的洗澡泡菜;冒菜点上满满的一碗,就几乎等同于一个人的火锅;傍晚到深夜的烧烤烟熏火燎,用的是黑乎乎的铁板,烤物还可以同白饭炒在一起,附近学生们正是不怕油腻的年纪,最爱的就是这炭火炙烤,浓郁的辣中带着点甜,加上孜然香味的满满一大盘。离得最近的一家是卖豆汤饭的,就在大门旁边,锈迹斑驳的卷帘门,门框上几个有些褪色的大字——“水津豆汤”。长出芽的老豌豆,用高汤熬煮到融融的、糊糊的样子,奶黄色,盛上一碗,素豆汤喝到嘴里就已经滋味丰厚,加上肥肠、心肺,毫无腥气。在这样的寻常巷陌,坐在一张陈旧的小方桌前,啖食这样简单的食物,更是充满市井江湖的感觉。豆汤拌饭多佐以凉菜,这家的蒜泥白肉、凉拌猪蹄、豆芽、豇豆,都是平常食材,但作料绝不简单,切好的材料在盘子里随意一码,师傅快手撒上葱花、芝麻、香菜、蒜末,秘制的红油只要一淋上,口水就快要掉下来,让人不忍停箸。

从巷子出去,横穿过街,再走一段便是东门大桥,桥下是府河,顺流而下,很快就到合江亭,南河从西面流淌下来,就此汇为锦江。若是周末一早来河边散步,常常能看见笃信“两江交汇,永不分离”所附寓意的新婚夫妇们在此拍照,婚车也一定要在此处绕行,加持美好的祈愿。现在这里伫立着的是一座连体的亭子,两个亭盖紧紧相依。课本里背过的杜诗“门泊东吴万里船”者,所指的正是此处,据说,那时“蜀人入吴者,皆自此登舟”。到了唐代贞元年间,川西节度使韦皋在这里造了亭子,之后的岁月里随着朝代变迁,有过繁极一时,有过重建修补,有过亭台俱毁,直至今日。唐宋的极盛时期,这里是贵族、官员、文人墨客宴饮吟诗的首选之处,流风所及,蔚然成景;也是普通百姓携家人在城边踏青赏花、娱乐休憩之处。而如今,若在春季水草丰茂时登楼而望,也还能遥想出几分当年“绿野平林,烟水清远,极似江南”的景致。

高中时,学校从城市西郊换到城北一环附近,周末的日程又添上补习数学一项。数学老师家在文殊院旁,各处之间往返,总能绕着河转。拖着行李打车时,师傅常问:“妹儿,咋个走?走河边要得不?”虽说沿河走稍微绕了远路,但路途清静不少,沿着府河逆流而上,即使对方向感混乱的人来讲,也是走过一遍就能记得清的路线。三年时间,这段路往往复复走了许多遍,哪一处可以清楚看见河水,哪条路上有好吃的餐馆,哪一个路口可以转向猛追湾,望见彼时正在修建的电视塔和曾经热闹而今衰落的游乐园……这些都在一遍遍的路过中默默写进了记忆深处。

大学时,搬到城西的清水河旁住,对面就是浣花溪,穿过浣花溪则是杜甫的草堂,假期里回来,出门时常经过的不再是府河而是南河了。约了朋友会面时,常从大石西路一路直行到大石东路,或是经送仙桥、青羊宫、百花潭,再路过彩虹桥,顺着滨河路,跟着南河去往九眼桥附近,也时常会再经过东门大桥与合江亭。似乎不论从哪儿出发,要走到这条河的身边,总是那么轻易,又不可避免。

现在的东门大桥一带已不是以往的模样,桥面重新修整过,河岸边起了不少高耸的建筑物,写字楼、住宅、酒店,都是一片现代城市新兴的气象,地铁也在这里设了站点,比起以往,交通往来算是很方便了。水津豆汤还在,不过更多从前记忆里的老街巷,矮房子,破馆子越发寻不见了。

上:成都国际金融中心(IFS)夜景。 摄影/魏武

下:环球中心,锦城湖。 摄影/魏武

二江抱城的格局使得在这座城市生活,日常行路总是难免在河的近旁兜兜转转,即使不是刻意去往河畔的各处游戏玩乐,人们的日常生活也与这条河不断发生着关联。偶尔想想,天上的明月同样曾是照过古人的明月,城里这条河也曾是流过古人身旁的河,那今人、古人就因为这条河多了一层羁绊与联结。有了这样的想法,即使这条河在今时今日,已不再发挥千年前的一些功用,这条河对城市和人们的长久陪伴,就足以当得起一份感恩。就像那句话说的,陪伴,就已是最长情的告白。河水无言,以温顺之姿陪伴过漫漫岁月。从古至今,无论城市生活赋予其何种身份,她都承担了下来,这也许就是作为母亲河的姿态。

好晨光,浣花溪

到家的第二日,一早起来,趁日色刚晕染过天空一角,出门向浣花溪而去,遇见好晨光,亦是好辰光。从车流如梭的二环路转进溪流旁的小路,上班高峰期的喧嚣渐而远去,随着脚步放大的是蝉的噪声,鸟的鸣叫,脚步踩过路径上的草丛的簌簌声。溪流边的宽敞处,有穿着宽松长衫正在晨练的人,听一旁收音机里的音乐,看那徐徐舒展的动作,大约是太极扇一类。当然多走几步,看见广场舞是难免的。也有单纯散步聊天的,还有穿着白背心的大爷,晨练后拎着买好的早餐,坐在亭子里或路边的座椅上暂时一歇,缓缓燃起一颗烟。

难得在清晨带着轻松的心情在公园里走走,于是每一步都踏得欣然轻松,怀着走去一个充满市民生活气息的早晨的感动。过了小桥转入树木荫庇的院内,有小桌矮凳凑起的简易牌局,细细一看,阿婆阿爷们手上拿着的还是有些年代感的花牌。路边空地处,有几个阿姨打着羽毛球,一旁打累了歇一歇的两位阿姨拉着家常,聊起回老家的球友,“赵老师回安岳了,去办老年补贴呢。”

有心沿着浣花溪细细寻觅,果然在转过几个湾后,来到南河与浣花溪交汇处,一道小小的水闸,隔开南河水与浣花溪的溪流。河道在这里也窄窄的,平静舒缓,施施然继续流向东南。溪水从一座廊桥下淌过,河面顿时变得宽阔,南来的溪流也汇聚于此,形成一个小湖泊。有野鸭、天鹅之类的水鸟三三两两栖于水面,岸边是大片的香樟、银杏、楠木、槐树,林子里有供游人休息的木凳,不少和颜悦色的老人,有的推着婴儿车,从容安详。若是在这里静下心来,文气文思都会徐徐沁出,古代文人们留恋成都时,多是人生苦顿困厄之时,想来浣花溪这样的存在,曾以悠然和快活的气息,为他们提供了短暂的安抚。

杂花生树的小径旁,高大而叶子细密的是合欢树,树干直直的是银杏,还有栀子树、玉兰、桂花……数着树上的身份标识,一路辨认着,走至公园中央处视野开阔起来,一个小广场,一条宽大的石板路,道旁有不少诗人的塑像。诗人们倒并非都在浣花溪旁留下过足迹,大约只是凭设计者的想法,凑了个齐整的数目,在一条大道边占满空位而已。一路看过去,最有意思的大概是角落里的庾信和鲍照。塑像并列在一起,庾信的表情是肃穆的,只是右手微微扬起的姿势像只招财猫,配上那句“阳关万里路,不见一人归”,有种奇特的萌感。

继续前行一段,就到了杜甫草堂的门侧,这里早已是热门的旅游景点,这会儿刚开门迎客。有车辆缓缓穿行,外地来的旅行团还有学生夏令营的队伍都在排队验票,等着进入草堂。擦擦微微汗湿的额头,并不打算也去挤挤攘攘中插一脚。草堂里实际上多是后来仿古的建筑,茅屋也被妥善修护,不见秋风之中的凋蔽之态。游人日多,草堂里时不时有一些凭吊诗人,或宣扬古诗文的活动要举行,所以能安静地怀古其实是可遇而不可求的。转个弯,继续前行,绕过草堂,可以到省博物院去看看,有张大千的敦煌画作,有汉代陶俑,这个时间,正遇上西安汉阳陵来的特展,微笑的彩俑,刻着“长乐未央”、“千秋万岁”字样的瓦当似乎更能带来一些曾经盛世的气息。

离开前一晚,驱车到河边,沿着锦江慢行,跟着这条河,路过城市的夜晚。夜里的城市有着白日所不具备的面相。一路想起日剧《深夜食堂》每集的开头,如深夜的静谧幽深一般的音乐,将人从灯火绚烂车水马龙引向深巷人语灯火阑珊。锦江边的夜也囊括进这一切,她是这城市呼吸脉搏的镌刻与记录。夏日的夜闷热,河水冒着些许凉气,早年的整治和市政工程的打造开辟出不少空间,供人们可以在这样的夜晚踱着步子,嬉戏玩乐,歇息纳凉。也有不少闹中取静的住宅,抬眼望去,窗子里透出暖黄的光,错错落落,星星点点。

在这样的城市和河边生活,最好的状态大概就是这样了,因着一汪水而享受着时光的丰盛,无客尽日静,有风终夜凉。

上:经过修复还原的宽窄巷子,保留了川西平原古老的民居式样,已成为成都必去的旅游目的地。 摄影/芈友康

下:四川成都宽窄巷子,“铜人”与手机的混搭。 摄影/南宫傲青/东方IC

成都锦里是个好去处,传说曾是西蜀历史上最古老、最具有商业气息的街道之一,集旅游购物、休闲娱乐为一体。这里喧闹热情,其乐融融。 摄影/芈友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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