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图分类号】G64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2095-3089(2015)02-0092-02
一、《论崇高》的作者
《论崇高》被認为是古罗马文艺理论的重要著作,和贺拉斯《诗艺》齐名,都是研究古罗马文化,文学理论和美学思想的重要著作。《论崇高》不知作于何时,在当时也文名不显,很长时间人们也并不知道有这样一部著作。10世纪的时候,《论崇高》的抄本才开始流传;文艺复兴期间,《论崇高》发现了一个44章的希腊文稿本,并在1554年由巴塞尔的人文主义者罗伯特利刊行。1674年,法国新古典主义者布瓦洛将其翻译成法文,从此《论崇高》受到极大重视,被法国新古典主义者奉为至宝,也由此,《论崇高》正式成为了文艺学,美学研究者所必读的经典著作。
关于《论崇高》的作者,至今仍是一个悬案。在至今流传下来的手抄本里,有一个巴黎抄本,文章标题底下注明作者是“狄奥尼修斯·朗吉努斯”,而全文结束后又有一个署名,署“狄奥尼修斯和朗吉努斯”。史籍中名狄奥尼修斯的,有一个公元前1世纪的修辞学者,但是其留下的其他有关修辞术,罗马史的著作,思想内容与《论崇高》文本相去甚远。而史籍中并没有一个叫“狄奥尼修斯·朗吉努斯”的人,历史上的朗吉努斯只有两个:一个是公元1世纪的一位平民学者,一个是公元3世纪的希腊人,在叙利亚女王手下担任顾问的政治家卡西乌斯·朗吉努斯(213-273)。然而作者究竟是哪一个朗吉努斯,学界各执一说。
从《论崇高》文本中可以看到,本书本来是朗吉努斯写给一位叫特伦天的罗马贵族的信,写信的目的主要是为了驳斥另一位思想家凯雪立斯的同名文章《论崇高》。凯雪立斯生活在公元1世纪,而从朗吉努斯的口吻来看,凯雪立斯应是当时思想界重要的学者,与朗吉努斯和特伦天应该比较熟悉甚至认识,因此很多学者据此认为这位朗吉努斯生活在公元1世纪。
然而持本书是卡西乌斯·朗吉努斯所作的学者有不同的观点。19世纪以前,基本所有学者都认为《论崇高》是由卡西乌斯·朗吉努斯所作。而认为作者是1世纪人的学者曾经指出,朗吉努斯在文章中引用的所有文学作品和人物,基本都出自公元1世纪之前。但是百密一疏,有两位学者提出了不同意见。一位是朱光潜先生,他认为书中第九章引用了《旧约》“上帝说要有光,就有了光”,而虽然《旧约》早已成书,但《旧约》实际上在公元3世纪,基督教被封为国教后才在罗马风行,因此他认为如果作者生活在公元1世纪,不会引用《旧约》,所以他在著作《西方美学史》中将朗吉努斯安排在公元3世纪。另一位学者薛永武则提出,在《论崇高》第十三章中作者提到了阿孟尼厄斯(160-242)及其门徒,这位新柏拉图主义思想家生活在公元2世纪和3世纪之间,这就直接证明了朗吉努斯不可能是公元1世纪的人。
但由于这两位学者提出的论证都属于孤证,《论崇高》一书也历经多次传抄,必有脱漏或后人添加之处,再加上目前史料里对于卡西乌斯·朗吉努斯的记载中并没有提到他曾经写作此书,所以目前学界依然以认为朗吉努斯生活在公元1世纪中后期,略晚于贺拉斯的居多。但究竟作者是哪一个朗吉努斯,在一定时间内也难有定论。
二、朗吉努斯“崇高”的修辞意蕴
朗吉努斯写作《论崇高》,本意是与凯雪立斯进行论争,研讨的也主要是当时风行罗马的修辞术,讨论写作文章和现场演说的措辞技巧,从本质上来说是一种文论,并没有脱出修辞学的范畴,作者本身也只是在讨论文学,没有主观的美学讨论意愿。朗吉努斯口中的“崇高”实际上是一种写作风格,他在文章第八章中提出,“崇高风格”可以概括为五个来源:
“第一而且最重要的是庄严伟大的思想,如我在论芮诺封作品时所曾指出的。第二是强烈而激动的情感。这两个崇高的条件主要是依靠天赋的,以下的那些却可以从技术得到助力。第三是运用藻饰的技术,藻饰有两种:思想的藻饰和语言的藻饰。第四是高雅的措辞,它可以分为适当的选词,恰当的比喻和其他措辞方面的修饰。崇高的第五个原因包括全部上述的四个,就是整个结构的堂皇卓越。”(出自《文学理论论丛》,1958年第二辑,钱学熙译,以下皆然)
在这五种来源中,前两个源自于作者的思想情感,也就是“倚靠天赋”的,后三个则来自于写作的技巧,是倚靠后天人力的。然后作者就按照这五个来源的顺序一一进行举例分析说明,所印证的例子也大多是古希腊罗马的诗文,包括演说作品。
朗吉努斯认为,如果措辞的使用技巧得当,也可以营造出令听众感到“崇高”的情感效果。他认为文章需要修辞和藻饰,但必须要做到自然,并且不过分,过犹不及;文章要措辞高雅,但这也是立足于崇高的思想内容上的,最重要的是要做到思想和和语言的统一,崇高的思想应该用雄浑博大的语言,而平凡琐屑的问题只能用日常的语言了。朗吉努斯把结构比做人体,他说,“使文章达到崇高的诸因素中,最主要的因素莫如各部分彼此配合的结构。正如人体,没有一部分可以离开其它部分而独自有其价值的。但是所有部分彼此配合则构成了一个尽善尽美的有机体”,没有结构的完善,任何其他方面的出色,对于文章整体的水准而言,都是于事无补的。
另外,朗吉努斯还由衷重视“天才”的重要性,他认为艺术风格的形成固然可以通过后天修辞能力的提升去达到,但是要想真正的体现崇高的力量,天资的作用几乎是决定性的。他说,“虽然这是一个天生而非学来的能力,但是尽可能地锻炼了我们的灵魂,使之达到崇高,使之永远孕育着高尚的思想”。
朗吉努斯的“崇高”更多的是一种对于文学艺术理想风格的诠释,他将一切他所认为深邃的,博大的,具备感染力的文学典范都以“崇高”这一概念来概括,并借此表达了他个人对于伟大文学作品的概括性理解:也就是崇高的思想和强大的情感感染力的结合。朗吉努斯的“崇高”在目前的论述中,依然是一个纯粹的修辞学名词,那么,“崇高”这一概念,究竟是如何,或者为何成为一个独特的美学概念的呢?
三、朗吉努斯“崇高”的审美范畴
在《论崇高》的第三十五章中,我们可以看到朗吉努斯写下了这样一段文字:
“在不少真理之中,有这么一条真理:作庸俗卑陋的生物并不是大自然为我们人类所订定的计划;它生了我们,把我们生在这宇宙间,犹如将我们放在某种伟大的竞赛场中,要我们既做它的丰功伟绩的现象,又做它的雄心勃勃、力争上游的竞争者,它一开始就在我们的灵魂中植有一种所向无敌的,对于一切伟大事物、一切比我们自己更神圣的事物的热爱。因此,即使整个世界。作为人类思想的飞翔领域,还是不够宽广,人的心灵常常超越整个空间的边缘。当我们观察整个生命的领域,看到它处处富于精妙、堂皇、美丽的事物时,我们就立刻体会到人生的真正目标究竟是什么了。”
朗吉努斯也在无意中对“崇高”进行了客观分析,突出了其客观存在的特征和审美特性,因此,朗吉努斯的“崇高”概念,相比于之前那些单纯修辞学的“崇高概念”(如凯雪立斯的《论崇高》),被提升扩展认为是美学概念,或许就不足为奇了。
相比于同期贺拉斯的《诗艺》,朗吉努斯的《论崇高》虽然依旧是修辞术范畴的,文学创作理论式的著作,但是它更加注重于“听众”和“读者”的反应,更加注重文本或者是演说对于接受者所产生的情感震撼效果。这也毫无疑问是一种审美范畴的讨论。尤其值得注意的是,前文在论述朗吉努斯“强烈而激动的情感”一说中,提到了读者和听众的“同情”,这是对主体与客体之间具体的审美活动过程的论述,可以说是一种不自觉的美学研究。
波兰学者塔达基维奇在他的《西方美学概念史》中认为,《论崇高》之所以被认为是美学著作,是因为布瓦洛的法文翻译本名为《论崇高与奇迹》,并且在译介中主动将这本著作探讨的内容带到了美学中来,“从此为崇高的美学带来一种修辞学的味道”。这种解释在美学史和思想传承方面是有意义的,他解释了《论崇高》之所以被纳入美学研究范畴的具体历史过程,也从另一个角度证明,《论崇高》的美学研究成果并非朗吉努斯的本意,而更多的是后期美学研究者的一种重新解读。
也就是说,《论崇高》在17,18世纪被法国新古典主义者的热捧,以及后来在美学史上的崇高地位,更多的是文艺复兴时期学者们再发现,再解读,重新诠释,重新建构的过程。美学作为一门18世纪才独立的社会科学门类,在建构自己的学术框架和学术历史的时候,不可避免的要从古代的学术著作中寻找痕迹和依据,而《论崇高》对于“崇高”不仅仅是修辞学,更多带有美学意义的描述,满足了学界和社会对于“崇高”的美学意义研究的期盼。这位不知道生活在公元1世纪还是公元3世纪的朗吉努斯也许不会想到,他对于“崇高”的论述,其原本的修辞学意义已经不为人们所重视,而另一方面,隐含在其中,具备“先知”意义的美学探索,对于后期17,18世纪的法國新古典主义者所产生的巨大影响,以及《论崇高》一书在人类美学史和审美研究上不可抹去的重要地位。
参考文献:
[1]《文学理论论丛》编选《论崇高》,1958年第2期,钱学熙译,出自《西方文艺理论名著选编》,伍蠡甫,胡经之主编,北京大学出版社,2001年5月。
[2]《西方美学史》,朱光潜,人民文学出版社,2002年1月。
[3]《美学三论:论崇高,诗艺,诗学》,朗吉努斯,贺拉斯,亚里士多德著,宫雪,马文婷译,光明日报出版社,2009年7月。
[4]《<论崇高>初探》,王在衡,昆明师专学报,第11卷第4期,1989年12月。
[5]《朗吉努斯与“崇高”辨析》,薛永武,燕山大学学报,第3卷第1期,2002年2月。
[6]《朗吉努斯<论崇高>的美学思想新释》,罗中起,辽宁师范大学学报,第30卷第5期,2007年9月。
[7]《朗吉努斯与崇高理论对法国古典主义的影响》,马昭蓉,艺术研究,2009年12月。
作者简介:
孔德罡(1992.6-),男,浙江东阳人,南京师范大学文学院2014级硕士研究生,文艺学专业,研究方向:当代欧美文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