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学术腐败的根源

2015-05-21 15:57王亚非
科学家 2015年4期
关键词:中村学术论文

王亚非

一、盲目追求论文数的悲催效应

腐败这个词并不陌生,如今在中国腐败恰似幽灵游弋于各行各业,无所不在,其衍生的潜规则是五花八门、层出不穷。学术腐败和其他腐败一样起源于上世纪80年代,繁衍至今不断发展壮大。不同于其他的腐败,学术腐败隐藏得更深,更巧妙。归根结底,就是想解决如何获取更大利益的问题。科研的一切都在有条不紊、轰轰烈烈地展开着,张三今年不错SCI有两篇入账,李四的核心刊物也达到了8篇可喜可贺,王五更令人惊叹一年以第一作者身份出版的SCI文章竟然达到两位数,其他级别的论文数不胜数。而那些虽经努力但暂时没有什么文章发表的(例如赵六)就只能愁眉苦脸望洋兴叹了。

这样的论文据说越多越有水平,所在单位会为此宣称科研已达国际水准,连有些媒体也会据此加以渲染:中国的SCI的数量既然已达世界前列,中国科技水平也理所当然是前列。我们现在知道事情远非如此,理由很简单,如果科技真发达了,中国的经济就不会像现在这样主要依靠廉价的劳动力市场来提高GDP了。SCI论文数量的炒作和房价的炒作本质上是一样的,都是在虚无缥缈中的自我拔高。只不过前者更具有欺骗性而已,潜在危害难以预估。

就我所在的专业而言,一个资深研究者非常努力,平均一年能够出一篇有质量的论文就已经很有成果了。有的论文需要花上数年来完成,科研工作的艰辛可见一斑。当然如能多有几个学生帮助,可能会好一些,但如果说一个人一年要出一二十篇第一署名的文章,只能给出两种解释:(1)此人能力超群,是工作效率极高的大天才,(2)论文有很大的水分。

有位我们这个行当的顶级学者曾这样告诉我,他的每一篇文章都是经过无数次的思考及和同事、学生的讨论后才得以总结出版,每次讨论他都要争取被别人质疑,都要不断地扪心自问他的结论是否正确,他进一步举例说最近要出版的一篇文章花了至少一年的时间才得以成型。试想就连如此博学的人都要花费这么长的时间来组织文章,那像王五那样的在那么短的时间出版那么多文章,如果再无水分的话那得是什么旷世之才呀?就算对文章的要求没有上述学者那么严格,那也是非常不得了的人才了。

在政策上鼓励多出论文也许初衷并不错,先进国家的研究机构也会看论文数,但他们更多注重的是论文的质量。那我们的情形如何呢?论文篇数为第一评价准则,做这样的评委也许很简单,只要旁边摆个计数器,报出的论文总数就是结果。改进一点的还有兼顾质量的第二准则,即SCI这个“法宝”,用影响因子搞定,于是再放上一个计数器。再进步一些,还可以放上一个计数器来计算文章引用率。大家看来会认同用三个计数器的值的加权平均就是客观的评价结果,真简单!这种理念似乎已经渗透到了所有科研机构,对权力者来说尤为如此。殊不知其结果却成就了学术腐败的温床。科学最讲究精确,即所谓差之毫厘,谬以千里。

“中国人是聪明的”,这是很多的外国人的评价,不知道善于投机取巧是否也能算在所谓的聪明之列呢,现今如何巧妙利用规则来达到提高自己业绩已经“蔚然成风”了。试看如何破解三个计算器规则。稍有点聪明劲就可以破解第一个计算器规则,因为此计数器只管加计论文篇数,对一般要求不高的期刊而言,可以用剪接、拼凑等方法制造垃圾论文,通过改头换面的重复投稿等方式来增加篇数,来加重你晋升的筹码。破解第二种计数器有了难度,有人可能会说国外的高影响因子的杂志可不是随便能骗的吧,其实但凡杂志都会因这样那样的原因或多或少出现些有缺陷的文章,即便是最有名的杂志也是如此,王五大概就属于深谙其中奥秘的“高手”。假设王五既没有什么科学造诣也不想多做工作,他会采取什么样的行动才能达到多出版高影响因子的文章呢?

二、大量出版IF4.0以上杂志文章的“人才”

这是个真实案例,就出现在我们身边。

很多年前,A先生为了宣传自己,曾经给了我几本他新出版的论文小册子,很吃惊的是都是在影响因子相当高的杂志上发表的文章,我不禁对A刮目相看。但是浏览了这几篇文章的摘要后我就更加吃惊了,因为每个摘要都或多或少的存在问题,有些甚至是常识性的错误。摘要都有错可想而知内容会有多么糟糕了。有幸在聆听他的有关学术报告过程中提了问题,他却答非所问,想问的再详细点,他急了并掷地有声地说:“会写出更好的文章来。”当时弄得我一头雾水,难道没有能力回答同行那么简单提问的“科学家”能够凭空再上一层楼吗?

几年之后,果然这个“科学家”飞黄腾达了,我只是见怪不怪,觉得这年头什么事都可能发生,他也可能在学术方面还有其他长处呢,何必自寻烦恼。

事情变得越发让人不可思议,A先生逢人就说他以第一作者写的SCI文章一年能达到10几篇。于是在一次学术会上我又就他所提出的“科学思想”进行了简单提问,其回答依旧不得要领。而真正引起我好奇欲望的是他向别人说:近两年他在影响因子在4.0以上的JC杂志刊登了7篇文章,据说连平时素以多篇原创文章自傲的B先生听了这个消息之后羞愧难当,立马俯首称臣。在气象领域2.0以上的杂志就属于很好的了,有些IF为1左右的杂志例如JMSJ这种百年老杂志的质量也丝毫不差。这样的杂志尤其是气候研究方面的研究一年能勉强出版一篇文章就已经算高产,花几年时间在这样的杂志上出版一篇高质量的文章也屡见不鲜,我这样的笃信顷刻间被瓦解了。因为他这样高产,如果篇篇质量上乘的话,即使是世界顶尖气象学家也会自愧弗如。我GOOGLE了他最近出版的文章,果然数量所言不虚,大致集中在对一种叫做APO(Asian-Pacific Oscillation)的遥相关现象的分析上,这不难理解,只有系列产品才会这么高产嘛。不过这个APO似曾相识,这不是8年前他第一次在另一个4.0左右杂志上刊登然后被我问得张口结舌的现象吗?对遥相关现象的动力学机制了解的并不深刻的他怎么会将此种现象这么发扬光大呢?我想起了当初他那掷地有声的回答,不禁暗自佩服。我这回真得要抱着虚心学习的态度来读了,看来不能只读摘要就下结论。

在文中图1为夏季500百帕到200百帕的纬向温度距平的气候分布值,欧亚大陆上空30N,87.5E和太平洋上空30N, 150W分别出现正(>6.0K)、负(<-4.0K)距平中心,作者按照框住中心的范围取值即为所谓的APO指数,按作者的说法,APO指数的变化和青藏高原隆起有关也和季风,厄尔尼诺等变化密切相关,这就是作者日后围绕其写作的源泉。为了论证APO在北半球的重要性,作者特地给出了图2即:同样要素的半球范围第一主成分(EOF I)分量的分布,尽管两张图看着是那么的不一样,但因为APO指数和主成分系数为0.93,作者可以说APO是建立在北半球第一主成分认定的基础上而达成遥相关现象。

这样粗制滥造的遥相关现象曾遭到严重的质疑:(1)为什么EOF的活动中心跑到北美和大西洋而不是气候值的太平洋,也就是说APO即亚洲-太平洋涛动和北美-大西洋有什么关系?命名是不是有问题?(2)EOF分布图的亚洲部分在中国的东北到内蒙地区而不是气候值的青藏高原以东,那么APO和青藏高原有何关系?我想就我在这个专业上的理解做一解释:任何遥相关都是两地以上的要素同时在做相反方向的上下运动,这种运动往往集中在相对较小的范围即活动中心附近,而作者取的活动中心过大60经度╳35纬度╳2超过了北半球1/10的面积,这样的要素涛动所代表的物理意义按作者的说法解释不通,这种涛动不可能是被青藏高原左右,因为青藏高原相对于所取面积来说只是很小的一部分,EOF的分布结果似乎在说明它更像是一种杂乱无章的多级运动而已,很可能是欧亚大陆和太平洋大西洋的地形共同产生的韵律。作者声称APO和季风和其他遥相关指数存在同时相关,这不足为奇,因为要素所取的面积基本包含了相关对象的区域,区域中的要素温度气压等等又有很大关联,我们还可以顺便问一句存在这种相关是否意味着能取代描述其他现象的专门指数呢?有什么特殊的物理意义吗?北半球EOF的第一主成分最大的信号来自AO,APO也被归纳为EOF第一主成分,它是否是AO的变种呢?这一来是否需要专门研究APO就成疑问了。

我原以为这只是学术观点认识的深浅问题,顶多只不过是通过怎么个关系多出版点质量不高的论文而已,捅出来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我试着用原资料补全了图1的结果即图3,你马上就会就完全明白其中奥秘所在了,他的说法完全不成立!原来他把在图1中原本应该出现的同纬度大西洋上空同等量级的低值中心给藏了起来,这难道不是典型的学术造假行为吗?因为作者以图2为认定标准,但在图1中却少了150经度╳60纬度的面积的信息,而这部分信息必须要补全才能符合气候分析的科学标准。图2中大西洋上空的低值区在图3的要素分布中得到了印证,说明作者所分析的现象不是只在两区域中的相反运动。即使退1万步假定他的定义遥相关的方式是对的,那也不是APO,而应当是APAO(Asian-Pacific-Atlantic Oscillation),因为你绝对不能略去大西洋上空低值区的存在,但如果考虑了大西洋低值就出现了令人头疼的问题,因为还没有哪个遥相关类型存在两个相邻的同等位相的中心(即大西洋和太平洋都是低值区),无法自圆其说,文章不成立。所以聪明的A先生干脆就不提大西洋中心的存在,但这种做法是在学术上被严格禁止的。为谨慎起见,我专门为此做了加入大西洋中心的计算分析,证实了制造一个APAO指数比以前的APO指数要有意义,当然后一个指数也同样难以在气候学的遥相关问题上找到立足的根据,一个人为了一时的利益比如说为了提职称弄点猫腻儿,出版点质量不高的文章什么的,也许不被当回事,因为毕竟在这样的大环境中犯这种毛病的人太多了,但这种毛病如果在人体里像癌细胞一样的无限制的复制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这一学术不端被刻意隐瞒长达8年时间,到目前为止估算其本人在这方面又产出论文不下几十篇,还不包括其他人写和引的论文,影响力可想而知了,据说他以此得到多类的专项、公益项目、重点等资金资助,头上笼罩无数光环并握有一定权力。有了这些动力,尽管受到严重质疑,但却依旧可以毫无顾忌地去写那些毫无意义的APO成果,进而跃升为学术权贵。试想以这样的学术道德水准和研究水平,他所申请到的(保守说也是)千万量级的课题费会被消费在哪里?在学术上能这么干的人有了权力管理会怎么样?学术诈骗更甚于经济诈骗!想想会让你毛骨悚然。

三、理念之殇

如果没有好的科研理念就无法搞好科研,换言之,对于科学研究来说研究理念是否先进是决定科研是否成功的关键,尽管我们可能都不十分喜欢邻国日本,但比较一下并无不妥。中村修二是一个很好的例子,他获得了2014年诺贝尔物理学奖,修二具有先进的研究理念这是毋庸置疑的,最终他发明出蓝光LED二极管来,但单单靠他一个人的努力显然是远远不够的,如果没有日亚前社长小川信雄的积极支持,中村修二的蓝光二极管研究也只能泡汤,他本人也只能继续当他的实验员一辈子。小川信雄有着敏锐的洞察力及十分超前的意识,在中村做实验员期间他就观察到了中村这个实验员很有潜力,他曾背着中村和别人说:他(指中村)开发出的产品不怎么卖钱,但他做的东西确实很好。所以说当中村提出要去美国留学要制造蓝光二极管这个想法之后,社长马上不假思索地表示同意,而且一下子投资了50万美元的资助,这在当时对日亚来说可真不是一个小数。当然社长受的教育有限,他(所有人)不可能预见到中村能因此获得诺贝尔奖,但他有先进的理念认为“只有敢于进行这样的投资日亚才有希望进一步发展”。中村成功了,社长也成功了。美国是个具有包容新思想的社会,对产生出新的理念是绝好的环境,因此,中村的发明成功是先进理念群的效应的体现,这样的群发效应使得日本近年来屡获诺奖。

另一方面,日本在对待科研的态度是追求完美,对所犯的错误绝没有半点容忍的余地,特别是对待学术不端,笔者一直关注的小保方造假就是一个极端的案例,平心而论这等造假很大程度上是功利心切的幼稚误判而造成的,和笔者以前提及的多次计划老练的造假者有所不同,但日本科学界采取了非常严厉的措施,这是因为日本科技界认识到如果对这样的行为哪怕只有一点点姑息,必然将来会衍生更大的学术腐败,到那时就很难收拾了。因此只能这样力求杜绝任何形式的学术不端行为,由于压力过大,那么优秀的小保方的责任导师竟然被逼引咎自杀了,日本学者强烈的责任感震惊世界。

反过来,造假者在中国之所以能够如此的肆无忌惮,是因为其收支极为不平衡所致,造假所冒的风险微乎其微,而获利可以巨大。这就是现状,某些“科学大家”竟然起着支持学术不端的作用,故事大概是这样的:有位“著名”科学家鼓励他自己的学生多出论文出“好”论文,意在扶植青年科学家担当大任,这下可难为坏了学生,写些国内的文章靠老师的名气发些文章充点数没问题,但发英文的也太难点了,但为了担当大任也得硬着头皮去发,造假呗,几年就发了一堆SCI,这下连导师也感到吃惊了,心想:真不含糊啊,“尽管我们专业不同”,他还真没辜负我的培养,于是利用权力推荐他拿大课题当大官,看准时机竟然把自己的名字也加入到共著者的行列中去了,没成想这些文章被人发现造假后都被拉到PubPeer网站去公开审理,作品都变为皇帝新衣了。这个老师以为多有影响因子高的文章是硬道理,既然发了那么多篇了,自己加入即可锦上添花又可脸上贴金何乐而不为。作为学生以为隐蔽造假不会有人发现,更觉得有老师的加入再加上些别的有名学者的加入等于上了双保险,即使被察觉造假也没事,可以大胆多多造假。所有这一切都是由于过分依赖过了保质期的理念加上追求投机取巧而发生的。因为旧的理念的制约,公众对造假者的压力也很小,也是造假频发的原因之一,那个老师有意无意的支持着此事,显然是早就明白学生在造假,这就是所谓“科学领军人物”的作为。还不太清楚这个案例会是怎样的结果,但可以肯定地说造假方只会想方设法推诿,不会有任何歉意、不会脸红,更不用说引咎自裁了。就算事情按照这对师生所期望的不了了之,但他们给科学包括在经济上带来的损失是无法估量的,但中国科学界目前对此似乎无能为力,

在科学上缺乏反思的民族是绝对兴旺不起来的,换言之,一个国家的科学界缺乏先进理念,导致造假猖狂泛滥而不加严厉制止的话,这些负面影响会迅速扩张到社会的各个方面,造成意想不到的更坏的后果,绝对比三聚氰胺等个案带来的灾难要大的多!因为一个国家的科学界是上层之上层建筑,她的健康与否直接关系到了全社会、全民族是否能够昌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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