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晓雪至今仍活跃在铁路客运的一线,这种坚守和敬业,令人敬佩。也许正是她对自己工作的热爱,使她在生活的漩涡里,始终保持着一股对本职工作那份执着的真情。因此,她的小说写客运的年轻人,写生活的矛盾冲突,确实有着深厚的生活底蕴。尽管风雪里缺少温度的宿舍在夜晚是冷了一点,但是青春不可遏制的火热激情,还是能让我们从那字里行间活愣愣地感受出来。她们能否融入社会,社会是否接纳她们,这些问题都在培训中的每一件细小故事里慢慢撩开,终见“庐山真面目”。晓雪以女性特有的细腻,同时又饱蘸着的自己特有的几分火辣,让人们感受到她笔下的这些即将走向客运一线的姑娘,工作起来,追求起来,就是这么一股不服输的劲儿。那种火辣渗透着对自己青春的珍惜,对自己事业的热爱,让人掩卷而思,感觉到鲜灵灵的一群姑娘是跳跃着,映印在自己眼前的。
我们需要这样从生活中提炼后“迸出来”的小说。
从学校到社会就如一个闭塞的转角,让那些初出茅庐的鸟鸟们既新奇又紧张,有想攀上高枝的,有想依附屋檐的,但更多的鸟鸟则很无助,很迷茫……
西北的初春依然如冬日般寒冷,只是变换了攻击的对象:冻人不冻地。这地段儿的供暖单位也不知选了什么人来烧这暖气,估计是加了几铲子煤之后歇了,估计是觉着学生们年轻,火力壮,耐冻吧,有一搭没一搭的,一点儿都不给好好烧。女生宿舍就是在这种冷丝丝的情况下也还是那么闹腾!早就过了22点,依然是没有睡的意思,莎娜把不知什么东西涂抹了一脸,黄了吧唧的,让人看了反胃。宋柳凑过去闻了闻:“哎,你没搞错吧?是不是刚才上厕所倒栽葱了?我吐!”朵朵就跟着一起哈哈哈地笑。萨娜绷着脸不能笑,嘴半张着,僵硬着一张脸:“要死啊!啊?人家这是海泥!靠!”话没说完就打了一个大大的阿嚏,把刚刚糊好的面膜震裂了一地,其他人都给逗笑了。这时候木木推门进来,身后跟着一条脏兮兮的流浪狗,小伙伴们一下子就惊呆了,宋柳怕那小狗抓脏了她的白睡衣,慌里慌张往床上爬,一下子没抓好,差一点跌下来,萨娜也顾不得脸上的面膜了,冲着木木尖声啸叫了起来:“木木,你干吗?流浪狗啊!你不知道狂犬病吗?你脑袋进水了吗?”木木也给她们唬了一跳:“至于吗?上蹿下跳的,吓我一跳!装啥胆小啊?比狗大的事儿也没见你怕过!它是个小狗,咋肯定它就有狂犬病啊?外面这么冷,它一直跟着我,那是它希望得到我的帮助!”慌乱爬上床的宋柳连鞋子也没来得及脱,她懊恼地把鞋子摔下来:“哼!有病!自己的屁股还拿瓦盖呢,还有心照顾流浪狗?病人!”木木脖子梗梗的:“谁有病啊?你摔打谁呢?我咋就不能救助流浪狗啦?”宋柳讪讪地说:“可以啊!谁说你不能救助啦?但这是学校,你搞清楚,想救助啊,带回你家里啊!哼!还跟着你的就得救助,这要是被鬼跟上了你还会这么说吗?哼!自己还没人管呢,倒心疼起流浪狗来了,哼!”木木气得直磕巴:“你,你,你,宋柳,你说这话什么意思啊?”宋柳用鼻子哼了一声:“哼!我说啥你不清楚吗?自己屁股还拿瓦盖呢,想发善心啊?那是需要资本的。现在无家可归的估计不只是狗吧?”木木气得说不出话来:“你!你!”她气得直掉眼泪,怀中的小狗也被这场面吓住了,扑棱着一双眼睛迷茫地环视着大家。木木咬了咬嘴唇,恨恨地摔门出去了,一不小心带翻了萨娜凳子上的半盆水。
宿舍骤然间安静了下来,萨娜胡乱地清洗了脸上的面膜,三个人七手八脚地收拾了,窸窸窣窣地爬到床上去了。宿舍里冷飕飕的,灯是亮着的,木木却始终没回来,朵朵起身去了趟洗手间,抬腕看表,快零点了,她自言自语道:“这个木木,去哪儿了呢?这生气归生气,咋也该回来睡觉啊!外面那么黑,她家也不是本地的啊?”宋柳翻了个身,冷笑了一声:“本地外地的有关系吗?你们还不知道吧,她的爸妈早就离婚了,又都结了婚,生了孩子,谁还管她啊?要不然怎么会同情流浪狗呢?哼!有病!”萨娜点点头:“哦,怨不得呢,我就说嘛,她花钱一点儿都不冲,那你们说,她是跟她爸呢还是跟她妈啊?”朵朵叹了口气:“说那些干吗啊,最近这段时间吧,我觉得大家火气都大了些,动不动就发脾气,就像是谁欠谁了似的,集体焦虑症!唉!想想这大冷的天她该去了哪儿呢?我们还是出去找找她吧,不管怎么说,我们都是一个集体啊,可别出了什么事儿,手机也不开,只能出去找找看了。”宋柳忽的一下拿被子蒙了脸,莎娜噘着个嘴,极不情愿地起了身,趿拉着鞋:“唉,只能是我陪你了,这大半夜的去哪儿找去啊?”两人各执一个微型手电,踢踢踏踏地出去了。
天黑得非常彻底,嗖嗖的风刮得树也呜呜地唱起歌来,楼前空荡荡的,楼门用链子锁锁了,挺大的缝隙,寒冷的感觉马上跟她俩打了个招呼,两个人都打了一个响亮的喷嚏!两个女孩儿把衣服裹紧,互相望着耸了耸肩,楼妈的屋子已经熄了灯,想要出去就要拍门叫醒楼妈用钥匙开门,可那样准会挨骂,她们蹑手蹑脚地侧耳听着楼妈酣畅的呼噜声,最终放弃了出去寻找的打算。唉!这段时间的鬼片儿看得可能有些多了,两人瑟瑟发着抖,各怀心腹事,冷不丁一声猫叫,吓得两人争先恐后地往回窜去,开门有些急了,砰的一声,把铺上的宋柳惊得如狡兔似的支楞起了脑袋!门没关严,咯咯吱吱地叫了两声,宋柳气咻咻的:“你俩咋跟招鬼似的,跑甚了?咋啦?”朵朵回身关好了门:“楼门锁了,出不去,但愿她是去别的宿舍蹭铺去了,唉,两个人挤一个铺多难受啊,眼看着就毕业了,也不说互相让着点儿,以后天各一方的……”结果是没人搭她的碴儿,头挨到枕头上,似乎一下子都睡去了似的。
木木叫穆海华,但从没人叫她的大名。她可是一个晚上都没睡好,两人一个铺,被子又窄,赵淑婷和她们虽是一个班,平日里却没什么过多的交往,也就是每年圣诞的时候互送个小礼物罢了。好在赵淑婷不怎么爱说话,木木敲门说要过来跟她住,赵就找了件半新的睡衣给她。这个宿舍的人似乎也不爱围观,对她的到来也熟视无睹,这多少叫木木有些不爽,她其实是准备了一大堆的脏话和大半盆的眼泪的,原本想好的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诉最终却没有了市场,她默默地爬上床,面朝墙壁躺下了。她简直恨死宋柳了,仗着家里有几个臭钱,就目空一切,整天踩乎别人,说话那个强势,就像老天第一她第二似的。
漫画门是在几天之后爆出的,女厕小门内侧被人画了一幅漫画,一个梳着丸子头的美女妖娆欲出,傲气十足地伸出大拇指指向后方,在她的身后,是堆积如山的煤,美女的嘴里迸出来的都是孔方兄形状的字:“看!这就是我们家的实力!扒拉开土就是钱。唉!穷得甚也没啦,就剩个有钱!数钱数得恶心了,咋办呀?”看过的人都惊诧地发现画得太像了!那相貌,那神态,简直是没说的!莎娜看得惊讶到不行,上厕所连屁屁都忘擦了,咚咚咚地跑回来,怔怔地盯着宋柳看:“妈呀!太像啦!”宋柳气得脸白擦擦的:“甚货啦!把人往厕所墙上画!有事说事了哇?小肚鸡肠!”
朵朵周末回家的时候就把这事跟妈妈学说了一遍:“妈,咱们家能负担两个学生的费用不?”她妈不解:“你啥意思?”朵朵带着期待的眼神:“还有半年就毕业了,也就三几个月的生活费,是我宿舍的一个女孩儿,我感觉她遇到困难了,她嘴上不说,可我能看得出来。”朵朵妈妈很认真地看着女儿:“丫头,你想得太简单,问题不在这儿,帮急不帮穷,不是你想象的那么简单呢!”朵朵的妈妈在铁路工作,和善而温婉,她把几种水果切成块儿蒸熟了端给朵朵:“她愿意平白无故接受别人的施舍吗?傻姑娘,光有一颗善良的心是不够的,弄不好是会伤了一个人的自尊的,尤其是现在的年轻人,你别说,这事还真是不好办呢!”她在屋子里来回转着琢磨:“首先要找一件可行的事,然后再找一个合适的人,然后……”
班主任姓高,是个瘦瘦小小的中年男子,戴一副宽边深色眼镜,平时不怎么见,他很客气地让木木坐。木木撇着嘴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坐了下来:“老师,有事您就直说,反正这事也不都是我的错!”高老师给木木接了一杯热水,然后搬了一个木马扎,矮矮地坐到了木木的对面。木木尴尬地起身想调换一下座位,高老师很和蔼地示意她不用客气,并真诚地看着木木:“哦,没啥事,随便唠个嗑,我听说你画画儿不错?”木木的脸微微红了,高老师似乎没怎么在意木木的表情,他望着窗外:“画画儿其实也是我的理想,可是我小时候家穷,不怕你笑话,连个画画儿的纸都买不起,不像你们这代人,多幸福呀!”木木不解地望着高老师,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高老师轻轻地叹了口气:“不瞒你说,我以前捡过破烂儿,卖过菜。”木木惊讶地张大了嘴巴!高老师自嘲地笑了:“我家农村的,该上高中那年我娘病倒了,看病借了外债,交不起学费,我就辍学了。我在村头的土岗子上哭了好久,但是没办法,村子里的人家都穷,没人能帮得上我。我就走到距离我们村最近的县城去,身上没有一分钱,我就捡破烂,捡了半年多,后来买了一辆破自行车,我就贩着卖菜,捎带着继续捡破烂儿,那样的日子难啊!熬了整整两年,我挣了一些钱,帮我娘还了一些债务,交了上学的钱,后来的假期我都到县城去打工,再后来考上了师范大学。”木木紧蹙着眉头,眼圈儿微微有些发红,高老师非常感慨地点着头:“当时真是难啊!吃住都没有着落,真不知自己是怎么扛过来的,呵呵。”木木欲言又止,高老师犹豫了一下从兜里掏出了五百元:“哦,是这样,我有一个很好的创意,你愿意试试吗?你知道文化衫吗?就是那种现场作画的,用防水油彩笔。咱们可以从网上进那种一色的帽子、运动衫或半袖,纯手工绘画,据说南方很流行。”木木不解:“我?”高老师肯定地点着头:“是啊!我私下了解了一下,都说你画儿画得不错,今年的课程不紧,你可以试一试啊!捎带脚儿挣些零花钱,我先出五百,挣了可是要免费送我一件手绘衫哦,就算做利息吧!”木木的眼圈儿红了:“高老师……”高老师把钱递到她手里:“好了,回去好好计划一下,别担心,赔了算我的。”
晚上的时候,朵朵带着莎娜踢踢踏踏地来接木木回去,宋柳没来,木木也没坚持,提溜了外衣跟在两人的后面回了宿舍。几天后木木的第一批文化衫出笼了,莎娜和朵朵加入了进来,朵朵负责网购和网络销售,木木负责作画,莎娜负责直销。中午的时候她们往食堂门口一站,莎娜那蒙汉混搭的语调直冲冲的,直把画好的文化衫往男生的怀里推,没一点铺垫:“手绘的,三十五。”进价二十块的白衫两轮下来就挣出了本钱,还略有盈余。到那时,木木才说,其实,卖文化衫之前她已经断顿儿两天了,她爸爸的几台挖掘机贷着款呢,靠挂的地产一直停工,根本给不了她生活费。几个女孩唏嘘不已,继而她们又高兴了起来,因为她们终于通过自己的努力挣到了钱!她们要先把高老师的本钱还了。几个女孩特意把送给高老师的那件文化衫拿去礼品店包装了一番,展开来,画面上是一棵繁茂的大树,结满了沉甸甸的果实。高老师很高兴地收下了文化衫,但是本钱却没有收,他说他要作长期投资,希望她们能继续。
初春的校园冷冷清清的,赵淑婷也渐渐地和木木她们混熟了,几个女孩在枯草上走,嫩红的冰糖葫芦被她们咬得咯吱咯吱的,几个女孩就可有成就感了。朵朵很郑重地发布了消息:“哎,我妈说啊,咱们这批估计有分配的希望。”莎娜不屑:“大哥,说啥呢?正经的本科都分不了,咱们这破专科能分?梦游呢吧?”赵淑婷很激动:“要是能分可太好了!我就不用回农村了,阿弥陀佛!保佑我能有一个稳定的工作吧!我可是掰苞米掰得够够的了!”几只喜鹊扑棱棱地飞过去,赵淑婷就像实现了愿望似的合掌就拜,惹得其他小伙伴嘻嘻哈哈地笑了起来。笔直的杨树的丫杈在这春的季节保守地突兀着,或许只等着那“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吧!
而那等也等不到的毕业季就倏地一下子闪亮登场了,让这些还没有准备好的大专生惊骇地张大了嘴巴!
那天是周五的下午,没课,班长临时通知到316开会,木木正撅着屁股在宿舍鼓捣着在文化衫上画眼镜呢。赵淑婷去开的门,班长是个瘦高帅气的男生,戴一副黑框子眼镜,见两人正鼓捣彩绘呢,就滴溜溜转动着眼珠子,问她们有多少现成的。两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赶紧数,最后确定是十二件,班长就说:“赶紧的,马上送到316,有人全包了。”俩女孩惊讶地问:“真的假的?”班长边走边催促:“赶紧的,人家有事,等不了多大一会儿。”两个人着急忙慌地收罗在一起,管他呢,硬碰了别误了,马上给莎娜打电话,让她去316,有人要买文化衫,赶紧去现场促销。几个女孩以最快的速度赶到了316,正好几个不认识的人也往这边走来,莎娜一马当先迎了上去:“各位好!这边是316,请进请进!”一边往里走,一边打开了手里的文化衫:“这是我们手绘的文化衫,如果图案不中意,您可以自己选,我们可以现场作画,无论怎么洗都不会脱色,每款一个图案,具有收藏价值,全部限量珍藏版哦!”现场的几位都笑了,聚拢了来翻看她们的作品。这时候陆陆续续地又有一些同学进来,规矩地坐到座位上去了,继而班主任和校领导也来了,木木感觉不太对劲儿:“莎娜!”她赶紧示意仍在口若悬河推销的莎娜噤声,一边赶紧把文化衫往纸袋里装:“不好意思啊!回头再看吧,我们老师都来了。”一边赶紧坐到后面座位上去了。
什么情况啊?怎么看文化衫的几位都坐到校长旁边去了,讲台上边摆了一排椅子,来的同学你看着我、我看着你,都不知今儿这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王副校长起身简单地为大家做了介绍,原来是铁路局的领导来摸底的,因为专业对口,所以人家有招工的意向。莎娜气得咬牙切齿,冲着班长用口形恨恨地说:“你害死人啦!让我们出丑!啊呸!”班长满脸歉意小声说:“开玩笑的,不知你们会当真啊?群发了通知短信的,你们没看吗?”突然周围响起了一片掌声,也不知刚才人家讲了什么。三个女生垂头丧气踢踢踏踏地随着人流往出走:“完啦!咱们算是没戏啦!三个虎虎,可是丢了丑了,说个大天儿人家也不会选咱们几个了,这下好啦,以后结个伙伙只好当小商贩啦,唉!”
簇新的小城楼房林立,豪车涌动,宋柳却总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她想起了当年她姥爷病重的时候,那个时候小城里的人都跟她们家情况差不多,贫穷而落后,她妈和她舅借人家一辆平板三轮车把姥爷送到医院。那是一个冬天的午后,姥爷说想吃几颗葡萄,哪有卖的啊,别说葡萄了,就连个葡萄干都不多见。妈化了一杯糖水给姥爷喝,老人廋得皮包骨,吃不进饭,糖水放在枕边还没有凉,老人就走了。家里没钱,去不了大城市检查病,到最后也不知老人得的是什么病。望着眼前熙熙攘攘的人群,她长长地嘘了一口气:“毛豆豆,直愣愣的想甚了?”宋柳的小名儿叫毛豆豆,她妈妈神采飞扬地边按喇叭边吆喝她,唉,这女人没文化真可怕,再有钱也不行,看这大嗓门,宋柳拉开门上车:“喊甚了喊了?就怕人不知道了,看你起的那啥名字,毛就毛豆就豆哇,还毛豆豆,就跟人家那狗的名字差不多,俗气死啦!”“哎,你咋说话了?我生你那会儿谁家养得起宠物狗了,那看门的狗统一都叫大黑呀二黑的,哪像现在了,人起甚名狗起甚名,也不知是叫狗了呀还是叫人了。哎,你咋啦?灰着一张脸,有甚不开心的了?这是钱不够花啦还是谁招惹你啦?我的姑奶奶,你倒是说句话哇,咋想起来突然跑回来啦,这大老远的都跑了路啦,有啥事打个电话,妈妈就去了哇。”宋柳翻了个白眼儿:“快行啦!你整天就知道打麻将,还管我的事了?我爸是整天在酒坛子上,多会儿打电话多会儿醉的了,你们俩这是甚江湖啦么?乌烟瘴气的,难不成有钱人的生活都是这样的?郁闷死个人啦!”宋柳妈妈把车开得挺快:“快悄悄地哇,那没钱的时候受苦寒了,我和你爸还不就是吃点儿利息,大钱都给你攒得了哇,等你将来慢慢花。这小额贷款给的利息可高了,再过个一半年的连本带利都取出来,给你去那大城市买房买车,我么也就歇了心啦!”望着窗外涌动的车流,宋柳重重地叹了口气:“我和宿舍的女女闹翻啦!看见她不进眼的,领回来可脏的一条狗,叫我给骂出个啦!这几天也没回来住,不知道跑哪住个啦,穷得拉拉的,还挺硬!结果另外两个女女对我还挺有意见的,好像她们都是底亲呀似的,真不进眼了!”这时候宋柳才看见有几条未读的短信,是群里通知开会的和朵朵发来的两条,宋柳看了呵呵地乐:“哎,这两个哈货,活丢人了,呵呵呵。”她就把朵朵她们被戏耍的事跟她妈妈翻道了一番,她妈倒是挺佩服那几个女女:“真不赖呢!就算个有本事的了,卖东西咋啦?不偷不抢的,靠本事挣钱,走到哪也错不了,总比那好吃懒做的强!那你赶紧回去了哇,能分配工作可是好事,今后自己成了家,每个月有固定的进项那才是真的!可不要误了。”宋柳听见她妈絮叨就烦得不行:“快不要叨叨了,说起什么就又说开我啦?整天见看不对个我,我是没参与进个,谁说我没有那推销的本事呢?今天只是开一个动员大会,还没正式招工,只是摸摸底,来的领导也倒回个啦!”娘俩都是强势的女人,说着说着就对上啦,干脆谁也不出声,进到电梯里就各划拉各的手机了。
木木给她妈妈先后打了两个电话,都是无人接听。她知道那个男人不让妈妈接自己的电话,木木是判给爸爸的,可她还是想跟妈妈商量商量。爸爸今年揽不上活儿,挣不到钱,情绪不好,小四阿姨生的弟弟还不到三岁,她也没工作,对木木还过得去,但木木知道她的难处,一个农村来的女人,也不会有什么积蓄。她把电话扔到了一边,她想好了,准备转天上午用别人的手机再打,她想听听她妈妈的意见,好久不见了,她也确实想自己的妈妈了。舍友都回去过周末了,她干脆趴在铺上勾画起草图来,连赵淑婷进来也没听到,赵淑婷仰着脖子往上看:“哎!窝床上干吗呢?跟我上街去吧?”木木无精打采的:“不去,费钱!”赵淑婷一听就乐啦:“那你啥意思?上街还就得挣俩咋的?”木木探出头来:“挣俩?你有办法?”赵淑婷就招呼她下来:“出去再说,反正咱俩都没钱。也不用防贼啦!”
商场哪哪都是人,买家卖家吵吵嚷嚷的,模特罩着各款名牌服饰,高傲地昂着头。两人漫无目的地溜达,木木突然停下了:“哎,婷婷,你说,这不逛街啊还没啥感觉,这一逛街啊,我就不敢看这标签儿,堵心啊!这都给谁定的价格啊?随便一件衣服都大几千,妈呀!简直不是要钱,我感觉是要命!”侧身而过的一对青年男女被逗笑了,侧着脸瞄了木木几眼,赵淑婷难为情地小声道:“木木,小声一点好不好!没钱也不在声高啊,旁人也不都在瞎逛吗?真正买的有几个啊!还不都和你我一样——木有钱钱!”两人捂着嘴窃窃地笑了。商场的顶层是快餐城,俩女孩转来转去,最后选了一份汤包和一碗酸辣粉,对坐着很斯文地吃。人也转得着实有些累了,木木把脚悄悄地退到鞋外面:“婷婷,你说,这单位招人是都招呢还是只招一部分,还是按成绩招?我的微积分和高数都没过,会不会影响啊?真郁闷!我还等着补考呢,但愿等补考完了再招。要是走后门可就完了,我家拿不出钱,也没硬关系,唉!”赵淑婷正吸溜酸辣粉呢,听木木这么说,马上呛得咳嗽了起来:“啊?你说啥呢?啥钱和关系啊?我家也没钱,也没关系,那咱俩咋办啊?”木木盯着眼前圆润的汤包发起呆来,一双筷子围着汤包画起了圈儿,赵淑婷也不敢打断,以为她在施什么法术呢。那边就一下子乱了起来,人哄哄地往过涌,两人也不知出啥事了,隔着人墙往里看,后来经过的人说有个老人摔倒了,没人敢扶,赵淑婷就往里面挤,木木着急地喊她:“婷婷,别过去,小心讹上你。”有人说拨打了110和120,等着警察来呢,老人蜷缩在地上,赵淑婷就过去摸老人的衣袋,果然摸到了一个小药瓶,赶紧倒了几颗药在掌心里,一边找了一个小勺撬了老人紧咬的牙关,把药喂了进去,周围就有人用手机拍了几张照片,说是到时可以帮忙作证。赵淑婷一直跪在地上,让老人的上身可以靠在自己身上,等木木挤进去的时候120也来了,老人被抬上了救护车,看脸色似乎是缓解了一些。两个女孩又跑去书店闲逛了半天,直到天擦黑了才跑去挤公交,晃啊晃就晃回学校去了。
萨娜沮丧地把推销文化衫的事情简单地和妈妈讲了,妈妈就呵呵地笑女儿可爱,萨娜脸涨得通红,噘着嘴:“人家都急死啦,你还取笑人家,这多没面子啊,让人家单位的领导还以为我们几个有毛病呢!”她妈妈马上就表示称赞:“那可说不定!我觉得你们才真正展示了自己呢,推销产品是允许的事情,自主创业嘛,夸奖还来不及呢!那要是批评你们,那就说明那些个领导不咋样,没有眼光,不识人才。”萨娜呵呵呵地冷笑着:“照你说的就好啦!要是被淘汰了,我就只好满大街推销产品啦!呜呜呜,我推我推,我推推推!”她边说边做着推销的手势,娘儿俩就一齐咯咯咯地笑了。
毕业季的困惑可能是所有毕业生都有的吧!进进出出的就像雨季要来时的蚂蚁,舒展的笑容好像一下子都飞走了,人人都耷拉着脑袋,嘴角向下,眼角向下,就差大头儿朝下了。木木的文化衫也不画了,说是没心情,宋柳趾高气昂地进来,见她们仨龟板似的扣床上不动,忍不住咯咯咯地笑了:“你们倒乖啊!这是躺床上等人家招了?木头似的,咋都翻了板儿啦?”萨娜没好气地回了一句:“我们都就义啦!给你腾名额了哇,我们都是黑名单上的人啦!呜呜呜!”宋柳把一大袋牛肉干扔到桌子上:“行啦,起来吃肉哇!你们不是就义么,赶紧吃个断头饭,路上好跑得快一点,别去得迟了赶不上投胎!”说完了自己抿着嘴乐!见三个人没反应,就撕了袋子把小包装的牛肉干抓出来丢到铺上去:“行啦行啦!快吃哇,我妈说啦,咱们宿舍的她一起活动呀,估上个大几万,谁叫咱们同居了这三年,好歹也算个亲的了。以后等她老死了,我还是有亲人了哇!”三个人兔子似的竖起了耳朵,考拉似的睁圆了眼睛,都以为听错啦,木木指着自己的鼻子:“你的意思,我也可以是底亲?”宋柳看也不看她:“我说得还不够清楚?我那个愣妈说啦,这宿舍的她都管啦!”床上的三个人一下叫出了声:“啊!”差点把房顶掀翻,叫完了就踢里秃噜地翻滚下来,把个宋柳亲了个满脸口水。
结果是宋柳妈妈准备好的钱并没有送出去,她还在运作呢,招工的名额却抢先一步公布了!红底黑字,满满一大张,就贴在楼门口的张贴板上,楼门口黑压压地围了一圈人,木木她们根本挤不到跟前,挤出来的女生唉声叹气,木木她们就心凉了半截,一言半句地收罗到耳朵里几句,说到的名字尽是男生。几个人伸着脖子往里看,哪看得到字,满目之中全是黑压压的脑瓜壳!几个人垂头丧气地就在楼门口溜达,只好等人走得差不多了再看。宋柳着急地给她妈妈打电话,却是无法接通,这么一来,大家的心里可真是没了底儿了。好不容易等人走得差不多了,一行一行地捋,还真没有!一色儿全是男生。赵淑婷气得哇哇乱叫:“没有女人能有男人吗?欺负人!啊!我不想掰苞米啦!我不想掰苞米!呜呜呜……”她这么稀里哗啦地一哭,宋柳就更是着急了,可她妈妈的电话还是无法接通,她气囊囊地嚷:“急死人啦!这老娘娘,钻到哪个地下赌场去啦?越着急还越没信号,这咋办呀?”木木用胳膊肘子磕赵淑婷的肋骨:“哎!你行不行啊?世界末日啦还是咋的?你轨道车啊?一条道儿啊?”萨娜就被逗得扑哧一下笑出了声:“有你的,还轨道车呢?亏你能想得出来,我飞机,乱飞的那种,行了吧?”赵淑婷也被逗得破涕为笑了。这时候木木的电话响了,是高老师打来的,几个女孩很纳闷:“啥情况?是沉痛悼念还是落井下石啊?成也创意败也创意,这恼人的创意啊!可是把几个女孩儿折腾成名人了。”
办公室里没有其他老师,高老师见她们来了很热情地起身让座,几个女孩耷拉着脑袋,不肯坐,高老师乐呵呵的:“嗯,挺好!你们几个肯定错不了!这时代赶得好呀,就需要像你们这样有能力、有干劲儿的年轻人呢。你们别拘谨,都是要工作的人了,还这么畏畏缩缩的可不行。来,坐下,坐下。”几个人把莎娜往前推,莎娜就一脸愧疚地给老师鞠了个躬,把高老师搞得莫名其妙。莎娜用一种很悲痛的声音跟老师讲了招工告示上没有她们的名字,顺便说了那天她们不知情给人家招聘领导推销文化衫的事情,高老师就呵呵呵地笑了:“歪打正着了!你们还真是遇对了,这不?还专要你们几个了,原本人家就是要男生,已经招够了,刚专门打来电话,让你们几个把简历准备好,周一直接去面试。”几个女女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以为是听错了,莎娜伸长了脖子问老师:“哪几个?也包括我?问题是我那天不在场呀?是赵淑婷哇?哎!早知道你们遇这好事,我说啥也不能跑回家去呀!”高老师乐呵呵地盯着她们笑:“都有都有!人家问你们卖文化衫的事,我说是一个小团队,人家也没问具体几个人,看来你们都能去。行啦,赶紧回去准备准备,希望你们面试都能顺利通过。”
面试结果出来的比她们想象的还快!当场就拍了板。几个女孩子高兴得啥呀似的,莎娜提议出去庆祝一下,大家就异口同声:“涮羊肉!”
老四铜锅涮是她们的据点儿,宿舍有谁过生日或者是有啥名目需要聚了,大家就会来这儿,价格实惠,最主要的是离她们学校不远,转过弯就到。开店的是一对年轻夫妇,男的长得敦实憨厚,不怎么爱说话,老板娘白白净净,纤细苗条,笑眯眯的,说起话来绵绵软软的,大家就叫他们四哥、四嫂。四嫂远远地看见她们来了,就掀了门帘等她们进来:“这不时不晌的,许是有啥子开心事吧?说来我也高兴高兴哦!”几个女孩嘻嘻哈哈的:“有,有,最大最大的开心事了!”四哥也凑了过来:“快说快说,确实值得庆祝的,我也凑个份子!”木木使劲儿地点着头:“我看行,不然下次没机会了。”小两口不解地眨巴着眼睛:“不是还有好几个月才毕业吗?咋就说没机会了呢?”几个女孩七嘴八舌地把招聘通过的事说了,四嫂马上就红了眼睛:“这饭馆开得窝心,才刚熟识了一些,就都毕业走了,搞得我这心里总是空落落的,没地方放。”莎娜就搂了四嫂的肩膀:“好了好了,我们常回来看你行了吧!你对我们的好呀,我们都记着呢,你看,你总给我们熬生姜红糖水喝,我们来吃饭的时候还总是给我们很大的量,怕我们吃不饱,把我们当成老家的小猪娃娃了吧?”四嫂被她们说得破涕为笑了:“哪里是?能吃就多吃些,在学校吃不好,我们也是外地的,知道出门在外的难处。”四哥已经把菜洗好了:“太好了!你们有了工作,我们也替你们高兴呢!今天的锅子我请,就算为你们庆祝吧!”四嫂在一旁笑眯眯地点头。几个姑娘不好意思了:“那怎么行!我们说好了AA的。”四嫂不容争辩地说:“别争了,今天我们请,你们这一走啊,忙活着上班挣钱,以后就没时间常来了,就是想请你们啊,也怕你们忙得顾不上呢。”红汤的锅子热情洋溢地翻滚着,几个女孩儿吃得激情四溅的,笑一会儿,哭一会儿,唱一会儿,四嫂特意熬了梨汤来给她们助兴。店里挂着一个挺大的牌子:店内禁止喝酒。几个女孩就指着牌子问为啥不让喝酒,不喝酒的饭店能挣钱吗?四哥就讷讷地搓着手笑了:“不让喝酒当然挣得少些,不过来我们这儿吃饭的主要是学生,我们俩考虑,这要是让学生喝酒了,岂不是把脑瓜都喝糊涂了,酒后还容易生事。”几个女孩恍然大悟地点着头。四哥不好意思地挠着头:“我们都是农村的,家里穷,早早就辍学了,我和我老婆这心里啊都对学校有那么一些舍不得,这选来选去就选了在这儿开个小店,一来看着你们出来进去的感觉好,再一个我们择菜选料干净些,你们来这儿吃饭不会闹肚子,挣得少些,可我们觉得很开心。”屋外的风呼呼地把门帘子吹得卷起来又落下,饭桌上的小姐妹们却在这暖暖的小店里暖暖地聊着,对于即将要走上的岗位充满了未知,可谈起单位领导对年轻创业者的尊重,和关心爱护她们的高老师,看着眼前和善的小两口,她们的心里是暖暖的,甜甜的。那天结束前的高潮是她们在一只点燃的蜡烛前每人都许了一个别人可以听得到的愿望。木木的愿望是开一个个人画展;朵朵的愿望是减肥成功;莎娜的愿望是嫁一个大款;宋柳的愿望是能够经常梦见自己的姥爷;赵淑婷的愿望是尽快攒够集资房子的首付款,使自己在这座城市里有个落脚的地方;四哥和四嫂也凑过来,许了一个共同的愿望:希望几个姑娘的愿望能够尽快实现!
幸福的感觉满满地包围着几个姑娘,她们感觉好幸运呢,周围的人都那么好,似乎平日里分外矫情的楼妈在她们眼里也变得入情入理了。离校的日子呼的一下就到了,可别说,班里的男生平日里蔫不出溜的,这干起活儿来还真是没说的,风风火火的,该规整的规整,该打包的打包。妈妈呀,女生的东西可真是多!每个人好几大包,宋柳的妈妈开车来的,看见乱糟糟地堆了一地,早就烦了:“我说闺女,没用的就别要了,该扔的扔,该送人的送人,这上班和上学可不一样了,花里胡哨的乱穿了些啥啦?”宋柳拿眼睛剜了她妈两眼:“悄声哇!那几件衣裳可都是木木画的,甚花里胡哨的?要不是她画的衣裳那单位的领导看上了,人家原本都不要女女,等你找工作还不得逼低个大几万的?”木木正好抱了宋柳的大熊过来:“阿姨好!宋柳,这大熊还要吗?包装袋也找不见了。”宋柳过去拥抱了大熊一下:“熊宝宝,谢谢你陪我睡了快三年呀,我就要上班了,我是大人了,不能带你了,对不起哦!”回身从车里找了一个大塑料袋:“木木,装好了就放在前面花池子上吧,看有没有人领养。”宋柳的妈妈就嘿嘿地笑:“甚啦还领养了?又不是猫猫狗狗呀的活物,说的瘆的。”赵淑婷一时还没找着住的地方,要再等几天才能搬。木木把用得着的东西打包了在校园里就邮回去了,她的妈妈知道了她分配的消息,打了一个电话过来,几句话没说完就哭了起来,木木没哭,她突然感觉自己真的是长大了,明白了好多事,也原谅了好多事,爸爸的家离这个城市坐火车一个小时,她和宋柳跑通勤,来来回回地倒也方便。多多和莎娜都是本地的,忙乱了两个半天,就剩了赵淑婷孤零零地留了下来,她最多只能住到八月底,新生来之前她就得搬出去。四哥两口儿也过来帮忙,知道了赵淑婷的情况,回去商量了之后四嫂就来找赵淑婷商量:“你看,你的工作也挺特殊,你在铁路上上四天班休息四天,上班的时候不说,你回来了就先到我们的店里来帮忙,管吃管住,每天给你五十,你一时半会儿找不到住的地方,就先在我们这儿凑合着,啥时候有地方住了,啥时候再搬出去。我俩把楼上的小间儿腾出来给你住,你要是同意呢,我俩就过来帮你把东西搬过去。”赵淑婷感激地拉着四嫂的手:“谢谢!你们对我太好了!这哪是雇我啊,这明摆着是帮我呢!这一时半会儿的我还真是没找到房子呢,那我就先麻烦你们一段时间,也不知单位有没有单身宿舍,等安顿好了我就赶紧解决这住的事儿。”
这来之不易的工作着实让几个女孩儿欣喜了一阵子呢!可十几天培训下来,她们那份儿高兴劲儿就如过了火的热炕头,慢慢地冷却了,结果那天的课上宋柳连手也没举就直接站起来问老师:“老师,是您讲错了还是我们这工作有问题了,我咋听了半天我们干的就没个对的地方?咋处处都不占理呢?”其他同学听了也都叽叽咕咕地在私下里嘀咕,老师示意大家安静:“这位同学提的问题很好,我就这么跟你们讲啊,这个客运工作呢就是视旅客为上帝,旅客满意了,就是说我们工作干好了。”宋柳呵呵呵地冷笑:“这一个车厢少说也大几十个旅客了,所有的上帝都能尿到一个壶里边?这要是一个上帝一个说法,那我们的工作又该咋干呢?”下面一片窃窃的笑声,老师干咳了几声,扬了扬手中厚厚的打印件:“这就是为啥让你们背的原因,客运工作是非常难干的一个活儿,这跟人打交道的工作可不是你们想象的那么好干,安全要保证,服务要到位,卫生要重视……干啥都有啥的规定,按章办事不找麻烦。”莎娜感觉她的头都大了,她侧过身对朵朵小声说:“妈妈呀!到底有多少的龟呢?这么多的腚。”把朵朵逗得扑哧一下笑出了声。但说一千道一万,该背的东西大几十页,还有一张硕大的全国铁路示意图,一站挨一站,密密麻麻,老师把图抖得哗哗响:“每人一张,拿回去画吧,准备一红一蓝两根笔,回去赶紧练吧,都得背着画下来,等你们转正的时候是要考试的,还有所有的规章也要背会,考试通过的才能转正,你们尽早准备吧。如果没啥变化,三个月后就考试了。”
柳如烟是傍晚的时候接到的通知,让她带大学生包乘组走三个月的车长,撂了电话柳如烟站在阳台上发起呆来,二十多年的时间,一晃就过去了,那年进段的时候,自己也就是二十出头吧,居然是第一次知道火车上还有睡的地方!休班的时候安排了她一个上铺,仰着脖子望上去,她居然没敢上,好高呀!她弱弱地坐在边座上,晃晃荡荡地连轴转了一个来回。她又想起了儿子两三岁的时候,第一次扔下儿子走车,小家伙没人看,她找了一个农村老太太做了儿子的临时保姆,回来去接,小家伙哭着扑进了妈妈的怀抱:“妈妈,妈妈,我的肚子好疼!”赶紧带去医院看,却查不出有啥毛病,蹲下身来仔细地问儿子,儿子用胖嘟嘟的小手拍着肚子:“我的肚子想妈妈,想得好疼呀!”她看着儿子脏兮兮的小鼻子,一把揽进怀里,哭了个稀里哗啦。而最使她难忘的是妈妈病重的时候,来回四天,心里那个忐忑呀,返程的一个晚上列车早点了20分钟,她急切地跑到站外往回打了一个电话,终于听到妈妈那微弱的声音的时候,她呜呜呜地哭出了声:“妈,您千万挺住,您可一定要等我回去呀,你可千万别在我走车的时候没了呀!”被她砰砰砰敲醒了的公话棚里的老爷子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你们这点儿工作,难呐!”
这岂是一个难字可以概括的呢!开门的声音,儿子何正东回来了,柳如烟匆匆抹了眼角的泪花,进来的何正东盯着妈妈看:“您这是怎么啦?绷着个脸。”柳如烟微微地笑了一下:“没事,今天怎么这么早?我去热饭。”何正东结实而帅气,大学毕业就与朋友合伙开了一家健身房,自己做教练,虽说刚刚起步,但两个年轻人都属于那种踏实肯干的孩子,开的时间不长,就已经有不少人办了年卡。从上学到工作,儿子都没让自己操多少心,可柳如烟的心里多多少少还是不得劲儿,有时候暗暗谴责自己没本事,给儿子安排不了一份正式工作。
晚间收拾皮箱的时候,儿子才知道她要上车,不放心道:“您这身体行吗?这都几年没上车了,现在的年轻人呐,可不是您想象的那么好领导,啥啥干不了,还受不得一点委屈,动不动就撂挑子不干了,都是家里面的爷爷奶奶呢!”柳如烟乐了:“什么呀?还现在的年轻人,不都跟你年岁相仿吗?你能干,那人家咋就干不了了?”何正东一边扳着臂力器一边不屑地说:“他们拿啥跟我比啊?我是铁娃,我从小没人管,我耐得了寂寞,我受得了穷,我……”猛一抬头,发现妈妈侧了头怔怔地望着他,他赶紧噤了声,趿拉着鞋,回小屋去了。
纸上谈兵跟实战永远是衔接不好的,第一次开门,宋柳就被钥匙划破了手,口子挺深,卷了纸巾按着,血还是浸了出来,柳如烟刚好往过走,从兜里掏了两个创可贴给她:“去办公席要两个棉球消消毒再贴,车门钥匙没磨一磨?”宋柳掏出钥匙来看,也没明白车长说的磨一磨该是怎么个磨法。大家刚手忙脚乱地忙过了始发作业,就有硬席的小伙子跑过来说有旅客晕倒了,躺在地上吐白沫,柳如烟和乘警长拎了药箱赶过去,已经有旅客给掐过来了。有旅客是医院的过来看了,说是羊角风,不打紧的,可旅客发病时吐的污秽物哪哪都是,那刚参加工作的大学生一手拿着扫帚,一手拿着簸箕,愣怔怔地站在那儿,恶心得不知该从哪儿下手去收拾。一个白班儿忙忙活活地过去了,等到了休息车却又是另一番景象,女孩子们谁也不肯睡上铺,吵成了一片。柳如烟喊过来看休息车的,把手里的纸片递给她:“去,按名单分配铺,一个月一调,轮着睡上铺。”分了铺的女孩子压低了声音接着叽叽咕咕了一番,窸窸窣窣地都爬到铺上睡去了。柳如烟也感到着实的累呢,这帮娃子们,连个地也扫不干净,真不是说的,比起自己刚上车那会儿,唉,真是天上地下啊!
磕磕绊绊的转眼就一个月过去了,女孩子们叽叽喳喳地计划着这第一个月的工资呢,木木她们几个准备每人从工资里拿出五六百块钱合起来给高老师买一件像样的礼物,可具体买啥也还没个谱,莎娜早就给自己看中了一套化妆品,可算来算去看来这个月是买不成了,她噘着个嘴用脚使劲儿把一块石子踢得老远:“真是的,挣这两个醋钱,连套化妆品都买不起,还每天这么多的事儿,我可是想明白了,赶明儿嫁他个大款,说啥我也不跑这破车了!”她一边走一边学着柳如烟的强调:“耶耶耶耶耶耶耶,耶耶耶……”把其他几个女孩逗得咯咯直笑:“哎,宋柳,你说人们还真会起外号呢,柳妈,咱那队长叫啥来着?哦,扈妈,呵呵!你们说说,这尽是事儿妈没爸,今后咱们这日子可是叫个麻大烦呢!”
几个女孩儿漫无目的地转街,最后终于达成共识,花一千八百块钱给高老师买了一块罗西尼男表,钨金的外壳,时尚的款式,木木手绘了贺卡,大意是:我们会记得老师曾经给予我们的关爱,让这块表帮老师记得我们吧,记得曾经带过的,记得在您的学生中,有那么几个自画自卖文化衫的女孩。几个人一时感慨万千,眼泪扑簌簌地落了一地。赵淑婷另外给四嫂买了一款很不错的手油,她说四嫂整天洗洗涮涮的,手背儿都皴了。
高老师很高兴地接受了她们的邀请,她们选了那家繁华商业街的麦当劳店,师生们惬意地吃着快餐。高老师听几个女生叽叽喳喳地聊着她们工作中的事情,忽然她们唱起歌儿来,一起拍着手,那块价格不菲的手表就变魔术似的戴到了高老师的手腕上,高老师的眼睛模糊了:“乱花钱!买这么贵的东西干吗?老师有表呢,你们刚上班,需要花钱的地方多,老师又不是不挣钱,哪舍得花你们的钱啊!”几个女孩儿也哽咽了:“高老师,这是我们的一片心啊!在我们的大学岁月里,遇到了您,您让我们知道了什么是自强,什么是自立,您曾经教会我们的,我们都不会忘!”高老师依然是那么清瘦,鬓角隐隐有了白发,木木画的卡片上暖暖的色调和那几句发自内心的话语让高老师欣慰地笑了,他感慨地微微点着头:“时间过得真快呀!我带的学生好多都当了爸爸妈妈了,来了,去了,就像大海的浪花,没事儿的时候啊,我就翻看那些个毕业照片,你们把最好的岁月和样子留在了学校,看着你们青春洋溢的笑脸,真好!”那一天,他们说着,笑着,就像一串欢快的风铃,叮叮咚咚的,把一种叫作信任的欢愉传到了很远,很远。
天擦黑了,四嫂见赵淑婷还没回来:“哎?不是说上街买东西吗?怎么走了一整天了还没回来?不会是有什么事了吧?”四哥拿鼻子哼她:“你没搞错吧,人家二十几岁的人啦,还没个朋友啥的,出去吃吃饭,耍一耍,哪就那么按时按点儿的。”吃饭的人多了起来,两个人就又忙活起了正事,可直到快打烊了赵淑婷还是没有回来。四嫂赶紧拨通了赵淑婷的电话,提示音却说不在服务区。嗯?两口子赶紧翻出电话本来给另外几个女孩打,说是早就散了,赵淑婷该回去了呀!“坏了!那个自行车闸不太好使,别是磕了碰了吧?”四哥冷不丁地拍起了大腿,四嫂就不停地埋怨他:“知道闸不好用还让她骑?怎么就不修好呢,这黑灯瞎火的,可千万别出啥事才好。”
让四嫂担心的事还真是发生了,赵淑婷惹上了大麻烦!傍晚的时候丁爷爷和他的小狗毛豆一前一后地在路上溜达,这小狗可淘气了,这边跑跑,那边窜窜,一来二去的就把个赵淑婷给搞蒙了,赵淑婷为了躲这小狗扭来扭去的,结果就和她的车子一起摔倒了,并把丁爷爷一起带倒了,两人一车四脚八叉地倒在了一处,小狗毛豆吓得汪汪乱叫,赵淑婷的手刮破了,流了不少血。丁爷爷挣扎着爬起来,发现胳膊咋不得劲儿呢,路过的人赶紧帮忙拨打了120,丁爷爷一个劲儿地摆手:“不用不用!哪还那么不结实,没事儿,摔一下算啥,我又不是泥捏的、纸糊的,还虚张声势打啥120,哪用得着!”可经120的大夫这么一摆弄,估计丁爷爷的胳膊还真是有麻烦呢。在医院的走廊等着拍片结果的时候丁爷爷询问了赵淑婷的情况,当得知赵淑婷在休班的时候还在饭馆打工,禁不住竖起了大拇指:“行啊!小姑娘,能干才好!不管啥时代,不管哪个地界儿,吃苦肯干的人,永远都错不了!”赵淑婷沮丧的头快耷拉到地上了,那可是肇事后的忐忑啊!她吓得眼泪都没有了,这要是需要住院啥的,自己腰里那大几百块钱,肯定是不够的啊!之前她已经给家里打了两个长途,她妈听说了也吓得够呛,说需要给人家陪床就再打电话,马上买票赶过来,可唯独没提钱的事。赵淑婷知道家里没钱,她想打电话给宋柳来着,可是电话偏偏就没电了,咋办呢,她一个劲儿地叹着气。丁爷爷见跟她聊天儿她心不在焉的,就知道八成是把小姑娘吓着了:“哦,不打紧,没事儿,再者说了,不是你的责任,该负全责的是毛豆。”赵淑婷莫名其妙地侧头望着丁爷爷:“谁?”丁爷爷呵呵呵地笑了:“哦,我说的是我那小狗,它叫毛豆,可淘气了,就爱在外面跑,不爱回家,横冲直撞的,你要不是躲它也不会摔倒啊!”丁爷爷这么一说,赵淑婷的眼泪一下子就下来了,刚刚还阴霾晦暗的情绪一下子就转了一个弯儿,不管怎么说,就凭老爷子这几句话,她觉得所有的委屈都值了。
拍片的结果出来了,老爷子左臂骨裂缝,建议住院治疗,老爷子一听就拒绝了:“那也不是住院的事啊,打个石膏啥的回去养着不就成了,哪还用住院,虚张声势!”赵淑娟赶紧掏了兜里的几百块要去交费,丁爷爷就挡着:“不用不用,哪用得着你缴费啊,你呀,就老老实实地在这儿等着,一会儿你帮丁爷爷拉着狗,负责把我们俩送家去就成。”
丁爷爷的家住一楼,毛豆经了这一吓,也老实多了,蔫蔫地跟在后面进了屋。丁爷爷打着石膏的胳膊把丁奶奶吓了一跳,赵淑婷歉疚地小声叫了一声奶奶,丁奶奶也顾不得答应,惊讶地张大了嘴巴:“老头子,咋回事儿?这,这咋还折了咋的?”丁爷爷扭摆着身子:“别大惊小怪的,没事儿,没事儿,这不都好好的吗,说是裂了个小骨缝儿,不打紧的,这人老了,骨头都疏松了,不碰还想裂呢!”赵淑婷原本想把不小心碰了丁爷爷的事学说一番,没成想丁爷爷却抢先跟丁奶奶说了另外一番话:“啊,这姑娘做好事儿呢,看我一个人,非要把我送回来,这不就把我送回来了嘛,哦,天不早了,你也赶紧回吧,别让家里担心。赶紧回吧。”他不由分说地把赵淑婷送了出来。“丁爷爷,我……”赵淑婷想再一次把捏在手里的钱塞到丁爷爷手里,丁爷爷却说啥也不要:“走吧,走吧,年轻人,我这不没啥事儿吗,不用惦记,没事儿就好,回头把你手上擦破皮儿的地方忌着点儿水,别感染了。回吧,路上多加小心。”
四哥两口儿听了赵淑婷的叙述也是惊骇地张大了嘴巴:“哇!你可是遇到好人了,哪有这么好的人啊!有多少磕碰了老人的,不都是被讹了吗?看病还不要你出钱,出少了都不作数的!莫不是那老头儿脑子有问题吧?”赵淑婷被逗笑了:“哪有问题啊,等拍片结果的时候丁爷爷和我聊了一会儿,他知道我是刚工作的大学生,就直点头呢,他说我刚走上社会,这要是被讹了,将来就不相信这个社会了,慢慢地就有可能变成不好的人呢,还说了好多,反正我当时心里怕得要死,也没怎么记得。”四哥两口儿直听得张圆了嘴巴,脑袋如鸡啄米似的点着,四嫂感慨地说:“哦,哦,好人哦,好人哦!婷婷啊,这么说来,我们都要跟老爷子学习呢,能帮别人的时候别装着看不到,能用善心的时候就一定要拿出来用,可是比害人要来得舒服些。”四哥打断了四嫂的话:“啥子话嘛,还拿出个善的心,你咋还有一坏一好两个心不成?我可是要提防着你些,别哪天搞出个坏心来对付我。”三个人就一起笑了。
这休班儿的四天一晃就过去了,学习室里的年轻人叽叽喳喳地都把别了几天的话往外倒呢,柳如烟和扈春娇队长就一起进来了,这扈队长四十多岁,长得干净利索,一双眼睛微微有些吊梢儿,无论你从哪个角度看,都有那么一股子威严劲儿。俩领导在大家对面落座之后就拿出了业务题:“你们的题背得咋样了?能背多少道?每个人都报个数。示意图都画了吗?有几个人能画下来的?我们借今天出乘一来是摸摸底,二来呢也是给大家提个醒儿,布置了的题,就一定会考的,你们从跑第一趟车算起,整整三个月的时间,到时候路局统一考试,作为你们能否转正的最重要的依据,占百分之八十,另外二十,就是你们在工作中的表现。我希望你们到时候都能顺利转正,你们的工作来之不易,可不要临了被尾数淘汰了。”扈队长的最后一句话就像一枚炸弹,轰的一下子炸出了一片嗡嗡声:“妈妈呀!啥是尾数淘汰?完了完了,我还没背呢,那么多的题,看着就头晕恶心,还有那张图,那是啥图啊,比针灸图都密,咋画呀?唉,我倒是背了几道,这前脚背了,转过身就忘了,唉,老了,没办法了……”柳如烟笑眯眯地望着眼前的这些孩子:“谁能背,赶紧的,咱就半个小时,还有好多事儿要布置呢。”莎娜磕磕巴巴地背了两个题,朵朵也背了两个,也不太熟,硬座的男孩子抽考了几道,吭吭哧哧地不怎么理想,赵淑婷背得最顺溜了,语速比较慢,稳稳的,抽考的几道全会,扈队长微微地点了头:“不错!赵淑婷背得不错,你们下去了赶紧背,考试的时候就是随机抽考,现场口答,所以千万不要有投机作弊的打算,那可是实打实的考试。示意图要在规定时间画完,绝没偷看的可能。”下面重重的叹气声迭起:“唉!”
走车的时候就都揣了业务题和示意图,抽空背吧,可千万别被尾数淘汰了,丢不起那人。然而好多事情在发生前都是毫无征兆的,就像去时的列车上,先是卧铺发现一名孕妇要临产,车长柳如烟赶紧拿了产包和药箱赶过去帮忙,列车广播后两名医学院的学生也赶了过来。柳车动员旅客腾了一个格儿做临时产房,距离下一站还有将近两个小时呢,看来这个小家伙就要在列车上出生了。刚刚联系好了前方站的120,看硬座的一个小伙子跑过来说发现一名男性旅客目光呆滞,行为异常,柳如烟赶紧过去看了,发现确实不太正常,就协同安全员把他请到餐车来坐坐,该旅客居然是只身出行,没有随身行李。柳如烟把安全员小周叫到一旁,让他当班期间就看着该旅客就行,直到旅客安全下车为止,小周嘴上没说啥,可心里老大不乐意了:怨不得人家暗地里叫你事儿妈呢,可真是唠叨,这窗子门都打不开,旅客还能飞了不成!桌子上的四味架、小花瓶她都撤走了,这个柳车,真搞笑,说是防止旅客伤人或自杀,老女人的思维还真是另类,哪跟哪啊这都是。那名旅客喝了半瓶矿泉水之后就开始跟小周说话:“小兄弟,你可千万别赌博啊!一年的心血,都没了,我真是疯掉了,为了翻本儿,我骗家里说是开车撞到了人,让家里打钱给我,六万块钱啊,连我妈准备身后事的钱都给我寄来了。我们是发小啊!就这么把我的钱都搞掉了,我悔啊!我混蛋啊!我咋有脸回去见家里人啊!呜呜呜呜……”那名旅客边说边哭,后来就伏在桌上睡着了。小周也就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冷不丁柳车过来一拍他,把他吓了一大跳,柳车不高兴地提醒他,一定要用心看护该旅客,保证旅客在车上不出什么事。小周嗯嗯地应着,满心的不耐烦。柳车安排餐车给该旅客提供了盒饭,该旅客扒拉了几下,没有吃,却连着喝了好几瓶水,感觉是几天没睡了,那名旅客的眼睛熬得通红,跟小周唠叨了一通,小周一心在看他的业务题,也没应答他,后来他就再没说啥,目不转睛地望着车窗外发呆。小周坐在旅客的外侧,随着列车晃啊晃的眼前的题就变得模糊不清了,小周就在心里想,这哪是业务题啊,简直就是催眠药!就在小周这半睡半醒之间,卧铺那边传来消息让餐车煮鸡蛋冲红糖水,说是生了个男孩儿,母子平安,厨师乐呵呵地把已经煮好的鸡蛋端出来,让服务员送过去:“红糖水过去现冲吧,车上晃得不好端,到时冲得浓一些,呵呵,出门添丁,嗯,不错!好兆头!”小周看里边坐着的旅客,正睁着一双血红的眼睛盯着他看,小周见他喝水洒了一桌子,就拿过来一块抹布擦拭干净,没成想那旅客疯了一般一把就把抹布夺了过去,小周一下子就被旅客的举动给搞蒙了,只见那旅客几下就把抹布塞到了嘴里,等到小周反应过来上去夺,他已经把一整块儿抹布吞了进去,脸瞬间憋成了青紫色,小周被眼前的情景吓得说不出话来。等柳车和乘警赶过来的时候一切已经晚了。旅客是窒息死亡,衣袋里有一张车票,一个身份证,一部已经停机了的半新手机和一页写给家人的忏悔不该赌博的遗书。柳车落泪了,准备了干净的毛巾为死去的旅客擦拭干净脸和手,又把他的衣服拉拽整齐。站台顶上的交接手续已经办完了,新生儿和产妇上了那辆已经等在站台上的救护车,死去的男子躺在另一边的被子上,等着来接他的车辆。原来生和死都是一瞬间的事呢,生孩子的旅客就在宋柳的车厢,宋柳刚刚目睹了生的血腥,隔着车窗玻璃,随着缓缓启动的列车,她就看见了站台顶上那一具死的寂寞。她不禁悲从中来,一个人站在风挡处,哭了个荡气回肠。其他人听了刚刚发生在列车上的两件事,也是唏嘘不已,知道的在说,不知道的在打听,这帮初入社会的学生娃子就在这种猝不及防的情况下被硬生生地上了这生与死的两堂课。
退乘会由原定的抽考题改成了突发事件总结,扈队长坐在柳如烟的旁边,斜着眼睛打量着这些个涉世不深的大学生,安全员小周首先介绍了事情经过,并检讨了看护中的疏漏,柳如烟听了小周的叙述,好半天才缓缓地接了话:“这件事情确实很奇怪,别说是你们,我也是头一回见,也根本不会想到一块抹布就会要了人的命,确实出乎意料,怎么说呢,我后来想,就算小周没拿来这块抹布,那个旅客已然报了必死的决心,他个人的帽子,手套,甚至袜子,都可以使他迅速吞食而窒息而亡。这就是说,我们的客运工作是很难干的,一方面我们要降低突发事件中旅客的伤害和自我伤害率,可另一方面,我们又没有限制旅客人身自由的权利。或许,我们的应变能力再强一些,能够在第一时间夺下旅客手中的抹布,可能就会阻止这一悲剧的发生,起码旅客不会死在我们车上。哦,小周也不要因为这件事而太过自责,你们还年轻,经见的事情还少,有些事情又是避免不了的。”扈队长接过了话茬儿:“嗯,一个是应变能力,另一个,我想和大家一起分析一下造成这名旅客自杀的心理因素,那就是他赌博之后的沮丧,是他的前期不当行为彻底杀死了自己!从身份信息来看,这名旅客还不到三十岁,我就是想说,我们每经历一件事,都应该认真地反思一下,我想通过这件事,你们都该看到赌博的危害,希望大家远离那些歪风邪气的东西!希望你们都有一个美好的未来。”关于那天车上生宝宝的事只是顺便提了一下,柳车长说这种事情常遇,所以车上备有产包,顺产的还能对付,其他情况可就没辙了,这出门在外的,真希望那些快生的产妇不要跑来跑去的,拿自己和孩子的生命当儿戏。
宋柳就想起了那天生宝宝的产妇流了那么多的血,事后拖了好几遍地,淘洗拖布的水还是红的,朵朵跑过去看了几眼,也吓得够呛,因为之前从没想过妈妈生自己的场景,现在看来,可真是要命呢!回到家里,放了皮箱,朵朵就径直走过去给了妈妈一个大大的吻,老妈被她吻得莫名其妙:“吃错药啦你?”朵朵一脸真诚地拉过妈妈的手:“妈,谢谢你生了我!”老妈更加莫名其妙了,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朵朵眼睛里就有了莹莹的泪光:“妈,原来生宝宝那么血腥呢!这趟车我们车厢有个旅客把宝宝生在了车上,留了好多血,那叫喊的声音啊,特吓人!我看都不敢看,妈,你真伟大!谢谢你生了我!”妈妈感慨地拍了拍她的脸:“傻孩子,谢什么呀?我们还要感谢老天,送给我们一个这么乖巧懂事的女儿呢!”那天娘儿俩聊了很多,朵朵也才终于知道了自己出生时的一段感人故事:那时朵朵的爸爸是火车司机,妈妈就快生朵朵了,可是铁路是半军事化单位,哪能随便请假啊!有临产迹象的那天朵朵的爸爸已经出车了,那些年,哪有手机啊,连个传呼机都没有,朵朵妈妈挎个包,扭扭哒哒地自己走到医院去了。大夫问怎么就自己,朵朵妈妈不好意思地说丈夫上班了,大夫听了气不打一处来:“什么人啦?老婆生孩子还要上班,这到底是钱重要啊还是人重要?”而在线路上的爸爸又何尝不牵挂呢,当时朵朵爸爸开的是货运列车,除上水站和会车站都是不停的,可那天一个小站要了一个一分钟的点儿,值班员跑到机车处,踮着脚尖递上去一张纸条:顺产,母女平安。那一刻,朵朵的爸爸把脸埋在一双大手里,哭出了声,他站起来,冲着站台上的值班员郑重地敬了一个礼!
讲到这儿,朵朵和她的妈妈都哭了,朵朵的妈妈边擦眼泪边幽幽地说:“其实啊,铁路的工作最不好干了,人命关天的事啊,一点儿都马虎不得,我当年就想啊,以后孩子大了,说啥也不让她干这铁路上的活儿,唉!这都是命啊!你却偏偏考了这么个学校,唉!”朵朵搂着妈妈的肩膀:“妈,您放心,我一定好好干,也争取当个什么什么妈。”“嗯?”朵朵的妈妈惊诧地望着她,“你找对象了?”朵朵知道妈妈理解错了:“不是啦!您不懂,我们的队长呢,大家都暗中叫她扈妈,我们的车长,大家背地里都叫她柳妈,这我要是在业务练功比赛中考个第一啊第二的,没准也能弄个啥妈当当吧?”还没说完呢自己就咯咯咯地笑了,妈妈也被她逗得笑了起来:“可别没正行的,都二十多岁的人了,这要是还没结婚就当了妈,以后看你还怎么嫁得出去。”娘俩一边说笑,一边翻看着以前的照片,啧啧啧地感叹,时间过得太快了!
赵淑婷在回去的第二天一大早就跟四哥请了假跑去看丁爷爷了,丁爷爷和丁奶奶正在屋里看电视呢,见是她来了感觉挺吃惊的。赵淑婷也不见外,脱了外衣就收拾起了家,把沙发上的脏衣服收罗到一块儿泡在一个大盆里,丁奶奶不好意思了:“姑娘,不用,衣服我能洗,有个小洗衣机呢,搅吧搅吧就行,你能来看看就挺好了,你上班也怪累的,可别再干活儿了。”赵淑婷分分钟就把地拖干净了:“没事儿,我不怕累,我家农村的,地里的活儿比这累多了我都能干,这点活儿算啥呀!”丁奶奶倒了一杯水给赵淑婷:“来,歇歇吧!这姑娘,真麻利。你多大啦?在哪工作啊?”赵淑婷就一边洗衣服一边跟丁奶奶唠嗑,结果老家还都是东北吉林的。中午的时候赵淑婷给二老做了手擀面片儿,青的菠菜,红的西红柿,黄的丝丝缕缕的鸡蛋丝,二老吃得不住地点头称赞。一连三天赵淑婷都是早上去了晚上再回去,把丁爷爷家的玻璃也擦了个锃亮,该洗的该涮的都清理得头头是道,把个丁奶奶乐得嘴都合不拢。晚间的时候四嫂不无担心地悄悄问赵淑婷:“你不是说没事了吗?莫不是又被讹上了吧?”赵淑婷呵呵呵地笑着:“四嫂,别把人都想得那么坏,人家不讹,咱自己也得差不多点儿啊,把人家胳膊撞得都裂缝了,帮着干些活儿总是应该的吧。”四哥一个劲地点头:“应该的,应该的,做人不能没良心,他家要是有扛重物的活儿,我和你四嫂就去。”
扛重物的活儿还真是没有,可琐碎的活儿却是不少,赵淑婷休班了就这么去丁爷爷家干活儿,转眼就跑了十几个来回。那天要走的时候丁奶奶就试探地问她能不能搬来这儿住,一来离车站近些,二来三室的房子正好住得开,省得上下班跑那么远的路,最后丁奶奶不好意思地说如果能来可以给她补偿一份工资,赵淑婷急忙摆手:“那可不用,那就说定了,我在这儿白吃白住,休班儿的时候家务我全包了,工资我可不要。”四哥两口儿骑了一个平板三轮儿帮赵淑婷把东西送了过来,挥手告别的时候三个人都哭了。丁爷爷和丁奶奶帮着赵淑婷把四哥两口儿送出了老远,丁奶奶感慨地说:“两好搁一好,这说明你们都是重情义、讲义气的人。这样的人走在社会上,错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