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荣维木 李 蓉 彭玉龙
荣维木,中国社会科学院近代史研究所研究员
【荣维木】如何评判国民党在抗日战争中的地位与作用,长期以来一直是抗日战争研究中备受关注的问题,见仁见智,至今没有统一定论。
分析这个问题,我以为应该从两个方面着手。一是对抗日战争性质的分析;二是对两个战场关系的分析。
先说第一个问题。中国的抗日战争是什么性质的战争?如果仅从中共党史的角度来看,一般把它定性为是中共领导的民族民主革命战争,它是中国新民主主义革命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如果不是从中共党史的视角来看,而是从中国近代史的一个阶段史来看,这样的定性并不能涵盖抗日战争的全部内容。历史唯物主义的观点是,任何一个历史事件的发生都有外部因素与内部因素,它的演进、变化和最终结局都是合力的结果。因此,我们判断历史事物的性质,就不能仅限于一个方面,而要把影响事件发生与结局的多种因素综合起来加以考察。中国抗日战争的发生有极为复杂的原因,推动这段历史演进的原因也有多种因素,其中既包括日本的政策,也包括中国的内政,还包括国际局势的变化。以中国共产党当时所处的地位,它的活动虽然对战争发生了影响,但这种影响是限制在一定范围之内的;以国民党当时所处的能够主导国家决策的地位,它的活动显然对战争产生了更大影响,但这种影响同样是限制在一定范围之内的。忽略了影响战争进程与结局的其他因素,显然会模糊历史的全貌。在这样的视角之下,我认为中国的抗日战争是中华民族全体成员的对外反侵略战争,而不是任何一个政党单独的反侵略战争,这是中国抗日战争的基本性质。
确定了上述中国抗战性质,再来讨论国民党在抗日战争中的地位和作用。由于中国抗战是从局部开始最终演进到全局,因此我们要从源头说起。
九一八事变标志着日本发动了对中国的侵略,如何应对日本的侵略,是中华民族所有成员都十分关注的问题。江桥抗战、义勇军抗战、东北抗日联军抗战,得到了全国人民的拥护和支持。但一个客观存在是,由于国民党处于执政地位(国家是民族整体的符号),它的政策制定与实施对中国能否实现全面抗日有着决定性的影响,而它却制定、实行了与上述人民支持的武装反抗日本侵略相反的不抵抗政策,使得中国东北很快沦丧。现在有一种观点,认为应该积极地看待九一八事变发生后国民党的政策,在敌强我弱的情势之下,采取不抵抗政策是理性的选择,而不表明它放弃了抗日准备。应当承认,九一八事变后,尤其是一·二八事变后,国民党确实着手了抗日准备,并且有过长城抗战和绥远抗战的军事行动,但上述观点忽略了一个重要的史实,即面对着日本的侵略,国民党实施的总政策是“攘外必先安内”。在这样的总政策下,国民党把“剿共”和剪除其他异己放在了首位,而对日本却步步妥协,《淞沪停战协定》《塘沽协定》《何梅协定》的签订,使得日本的侵略不断扩大,最终发动了全面侵华战争。因此可以断定,在中国局部抗战时期,国民党不仅没有起到领导中国人民反抗日本侵略的积极作用,相反是阻碍了中国民族凝聚力的形成,使日本局部侵略轻易得逞。这种作法违背了民族整体利益,从而极大地破坏了抗日所需的民族凝聚力,因此遭到了全国多数人的反对。两广事变和西安事变的发生,即表明“攘外必先安内”政策行不通。
中国的抗日战争怎样从局部走向了全局,国民党在这个过程中地位与作用发生了什么变化?这仍然要从抗日战争的民族性来考察。任何一个政党都有它的党派利益,但作为执政党,它的党派利益必须与民族整体利益、多数民族成员利益一致,否则它就会遭到人民的反对。而人民的反对又往往迫使执政党修正自己的政策。以西安事变的发生为标志,在全国人民的压力下,国民党被迫放弃了“攘外必先安内”的政策,开始向积极筹划抗日的方面努力。最终,以国共合作为基础的抗日民族统一战线得以建立。一方面,共产党是这个统一战线的倡导者和维护者;一方面,这个统一战线又是以国民党执政的国民政府为表现形式,因此,国民党的地位开始上升。
从1937年全面抗战爆发到1945年中国取得抗日战争的最后胜利,国民党的地位与作用发生了什么变化?这也仍然要从抗日战争的民族性来考察。抗日战争的爆发,使中华民族整体与民族成员的利益高度一致起来。在这种情况下,国民党在抗日战争中地位的高低与作用的大小,一个最重要的衡量尺度就是它的政策与行动是否能在最大程度上满足民族整体与多数民族成员的根本利益。抗战初期,国民党的总体政策符合民族与人民的利益,如开放民主的政策,改善民生的政策,都有利于全民族抗战的顺利进行;抗日战争中期,情况发生了变化,国民党开始对以中国共产党为代表的进步力量实行限制和打击的政策;抗战后期,国民党重新回到一党专制的政策。因此,在抗日战争时期,国民党的地位呈下降趋势,而伴随着这样的趋势,它在抗战中的作用也不断缩小。
再说第二个问题。正面战场和敌后战场是什么样的关系?这首先要从中国抗日战争的特点说起。毛泽东在著名的《论持久战》中对中日战争的基本特点进行了精辟分析,具体内容这里不再重复。我只想强调,中日双方矛盾着的各自特点决定了中国抗战的一个基本军事规律,即正面战场与敌后战场不仅同时存在,而且互为依托、相辅相成。这是因为,敌强我弱决定了日本可以比较快地占领中国大片国土;而敌小我大、敌寡我众又决定了它不可能很快占领全部中国。于是,在日军推进线之后,形成了广大空间,这就使中国抗日军队在这里有了用武之地。既然有两个战场并存,那么就存在着军事任务的分工。全面抗日战争开始时,国民党已经完成182个陆军师的整编,空军拥有600余架飞机,海军舰艇百余艘共6万吨,而红军改编时仅有4万余人,且武器装备简陋。正是由于这种军事实力的悬殊,在共产党参加的国防会议上,两党进行了抗日作战的分工,即由国民党军队担负正面抗击日军侵略的任务,而由共产党的军队担负侧面牵制日军的任务。
国共两党有这样的军事分工,由此而来的一个长期困扰人们的问题是,到底谁是抗日战争的主力?据国共两党战后公布,国共两党军队在抗日战争中的作战情况如下:国民党正面战场,在八年期间共举行过22次重大战役,军队伤亡321万(其中阵亡131万),歼灭日军100余万;共产党敌后战场,大小作战12万余次,军队伤亡60万,歼灭日军52.7万,此外还歼灭118万伪军。
上述情况反映出一个不能回避的事实是,如果从作战规模、伤亡人数和歼敌人数来看,正面战场都大于敌后战场。怎样看待这个现象?出现了尖锐的意见对立。费正清在《中国:传统与变迁》中提出的共产党避开了主战场的说法得到了一些人的呼应,顺理成章的结论当然是,正面战场是中国抗日战争的主战场,敌后战场是次战场。而我认为,这种说法不符合历史真实,存在着严重的认识误区。
首先,从军事战略方面考察。日本发动全面侵华战争采取的是速战速决战略方针。战争初期,日军倚仗优势军力沿交通点线迅速推进,并希望在大规模的战役中歼灭中国军队主力而使中国屈服。但是,直到武汉会战结束,日本没有达到速战速决的战略目的。不能否认,正面战场的顽强抵抗是日军被迫陷入长期作战境地的重要原因。事实上,在中日战争进入相持阶段后,正面战场也仍然发挥着阻敌于前的重要战略作用,如1939年至1940年的攻势作战,尽管由于敌我力量对比而不可能击退日军的进攻,但仍然起到迟滞日军推进的作用。这也在一定程度上为敌后战场的开辟创造了条件。
但同样不能否认的是,敌后战场对于日军的牵制,也是导致日军无法迅速征服中国的重要原因,并且与正面战场相比较,这种牵制作用更为明显。早在太原失守后,中共军队就开始深入敌后开辟抗日根据地独立对日作战,直到武汉、广州失守,敌后战场作为中国抗战的战略布局,已经形成很大规模,发挥出重要的战略作用。这种战略作用在1940年以后已经上升到中国抗战能否坚持的程度。如八路军百团大战,正是在中国抗战最艰难的时候发动的,这个战役的作用不仅表现在直接歼灭了两万日军,更表现为迫使日军改变了它的进攻战略,从而延缓了在中国正面的推进。日军的战史资料显示,百团大战之后,日军被迫抽调大量兵力进入华北,华北“治安战”成为日军作战的重点,从而缓和了正面战场中国军队的作战压力。
上述情况说明,国共两党领导的军队都是抗日战争的主力,两个战场缺一不可。没有战争初期正面战场的顽强抵抗,就没有敌后战场的顺利开辟;反过来,没有敌后战场对敌人的牵制和消耗,正面战场也难以长期坚持。
其次,从作战方式方面加以考察。什么是抗日战争的主战场,仅从上述两个战场的战略关系来分析还不足以说明问题。现在有一比较流行的说法,即共产党的军队在抗日战争中没有打过大仗,因此它不是抗日战争的主力。应当承认,从作战规模来看,除去百团大战,中共军队确实没有打过大规模的战役。但是,正是那些数以万计的小规模的游击战,真正使日军陷入到了中国人民战争的汪洋大海。国民党也承认游击战的巨大威力,并请中共派教官讲授游击战战术。但游击战的作战方式是中共特有的,这样说有两个原因。第一个原因要从敌我力量对比中分析。在中日战争敌强我弱的特点之下,共产党和国民党的力量也相差十分悬殊。在这种情况下,中共的军队不可能采取游击战以外的作战方式,这是显而易见的,因为只有这样才能有效地保存自己和消耗敌人。第二个原因要从中共的政党性质来分析。共产党与人民群众有着天然的联系,而敌后游击战离开了人民群众的支持是无法展开的。尽管国民党想学习中共的游击战,并且成立了游击战区,但从始至终都没有取得效果。
分析了两个战场的关系之后,再来看正面战场在抗日战争中的地位和作用。与前面讲的以抗日战争的性质来考察这个问题一样,后一个考察得出了相同的结论。即抗战初期,国民党的地位和作用由于它的抗战努力而上升。这也正如毛泽东所说:“八路军的这些成绩从何而来……其中友军的协助是明显的,没有正面主力军的英勇抗战,便无从顺利地开展敌人后方的游击战争。”到了抗战中期,敌后战场的战略作用迅速上升,也正如朱德所说:“如果没有解放区战场,又没有解放区战场这种与敌人相持的战争,如果解放区战场的战争不能在最困难的条件下长期坚持下来,那么敌人就会继续长驱向西南、西北进攻,而国民党的反人民的政治机构及其军队,则又必然招架不住。”这里说的国民党的反人民,是指它在战争中期开始的限制人民抗日力量发展的种种政策和行动,典型事例就是发动皖南事变。到了战争后期,豫湘桂战役表明了国民党在抗战中的更大消极性。事实上,这次战役不仅是军事上的失败,也是国民党在政治上的失败。这不仅导致了中国其他政党、派别及广大人民的强烈不满,也使得包括美国在内的盟国开始认为,单独依靠国民党向日军作战是不行的,因为它的军队有很多不是用于对日作战,而是用于监视共产党的抗日根据地。正是在国民党军队豫中会战惨败之后,美国正式决定向延安派赴美军观察组。
综上所述,最后结论是:由于抗日战争不是任何一个党派单独的对外反侵略战争,又由于中国抗日战争是由正面战场和敌后战场共同组成,因此,国民党在全部抗日战争时期的地位与作用,与它能否处理好这两种关系有重要关联。在它处理好党派利益与人民利益关系的时候,在它积极支援配合敌后战场的时候,它的地位就会上升,作用就会增强;反之相反。
李蓉,中共中央党史研究室第一研究部研究员
【李蓉】自1931年日本发动侵华战争以来,国民党军队丧失大片国土,受到全国人民的强烈批评。但是,当1937年日本发动卢沟桥事变,中国全国抗战爆发后,国民党当局在全国人民抗日救亡运动的推动下,在中国共产党倡导的抗日民族统一战线方针的推动下,实现了国共两党的第二次合作,并在抗战初期积极抗日,在政治上采取了一些进步措施,全国人民十分拥护。
国共两党的合作,首先或主要是军事合作。中国国民党和中国共产党领导的抗日军队,分别担负着正面战场和敌后战场的作战任务,逐渐形成了共同抗击日本侵略者的战略态势。这样,在世界反法西斯的东方主战场——中国战场上,国民党的正面战场和共产党领导的敌后战场相互配合、支持,给了日本侵略者以有力打击,粉碎了其三个月灭亡中国的狂妄图谋。
在以国民党军队为主体的正面战场上进行的一系列的大仗,特别是全国抗战初期的淞沪、忻口、徐州、武汉等战役,给日军以沉重打击。广大国民党爱国官兵英勇抵抗日本侵略者,血染沙场,涌现出了佟麟阁、赵登禹、张自忠、戴安澜等一批著名的抗日将领和谢晋元率领的“八百壮士”等英雄群体。国民党军第33集团军总司令张自忠在豫鄂会战中牺牲后,延安各界于1940年8月15日在中央大礼堂举行追悼张自忠将军等抗战阵亡将领大会,毛泽东送“尽忠报国”挽词,朱德在大会讲话,希望全国抗战军人,记取张自忠的遗言,抗战要真抗,不要假抗,大家要团结,共同为战胜敌人而奋斗。以国共合作为基础的抗日民族统一战线,为全国抗战的胜利提供了重要保证。
抗战后期,日本军队于1944年发动了豫湘桂战役,国民党军队在战役中一败涂地,引起了国民党统治的严重危机。中国共产党提出了建立民主联合政府的主张,受到全国人民的衷心拥护,却被国民党当局拒绝。为此,大后方掀起了反对国民党独裁专制的民主运动热潮。然而,毕竟国民党蒋介石集团始终坚持了抗战,和汪精卫等人投降日本、甘愿充当日本侵略者的走狗不同,当抗战胜利、国民党当局收复失地时,收复区人民怀着很大的希望,十分欢迎。
但是,随之而来的事实,却让收复区人民由对国民党政府的希望到失望,再从失望到绝望。首先是国民党政府各级军政官员在收复区内进行的掠夺性接收。日本投降、中国抗战胜利后,国民党政府将接收的地区划分成苏浙皖、湘鄂赣、粤桂闽、冀察热、鲁豫晋、东北和台湾七个区,分别派遣军队和大批官员前去接收。据不完全统计,由国民党当局接收的日、伪工厂共2411座,价值约达20亿美元;接收被日本侵占的物资、金银、房地产、仓库等,约值10亿美元以上。根据国民党政府行政院公布的数字,抗战胜利后,国民党当局共接收了日、伪价值6200亿元法币的物资。这批资产,形式上是由日、伪占有转移为国民党政府所有,实际上完全由官僚资本集团控制。而且,实际数字当远不止此数。
更有甚者,国民党官僚资本集团在接收区里,凭借政治特权,将大量民有企业和资产指为敌产,统统以“接收”名义加以侵吞。有些被日、伪霸占的民有企业,即使发还原主,也将日、伪原有股份变为官僚资本股份或另增加“官股”,由官僚资本控制。由于官僚资本的吞并和国民党政府的重税盘剥,民族工商业大批破产。在上海,原有民营工厂3419家,在国民党当局接收后,居然倒闭了2597家,占原有厂数的75%。民族资本主义工商业在日、伪统治下长期惨淡经营,受尽煎熬,在抗战胜利后竟在国民党接收过程中遭到官僚资本集团如此严重的掠夺和摧残,不能不使许多民族工商业者感到气愤和不满。
国民党政府各级接收机构和官员在接收过程中,竞相抢掠,大发横财。在北平,被接收的日、伪物资,入库房的数量不到20%,其余绝大部分都被国民党的接收大员据为己有。在上海,国民党上海市党部主任委员吴绍澍,利用职权侵吞日、伪房产高达1000余幢,汽车800余辆,黄金1万多条。而国民党的上海市市长钱大钧,大肆盗卖日、伪物资,价值法币达42亿元。
人民群众对国民党的腐败和堕落十分不满。国民党的接收被讽刺为“三阳(洋)开泰”,即捧西洋、爱东洋、要现洋;“五子登科”,即位子、金子、房子、车子、女子,称这样的接收为“劫收”。1945年9月27日《大公报》发表的社评指出,这种行为“几乎把京沪一带的人心丢光了”。国民党的这种“劫收”,充分暴露了其统治集团的腐败和堕落。
人民群众的财产遭到国民党当局的大肆搜刮。在接收过程中,国民党政府以大大压低币值的伪币收换办法,对收复区各阶层民众进行残酷的掠夺。1945年9月26日,国民党政府财政部颁布《伪中央储备银行钞票收换办法》,11月21日又颁布《伪中国联合准备银行钞票收换办法》。规定流通于华中和华南沦陷区的伪币中储券200元兑换法币1元;流通于华北沦陷区的伪币联银券5元兑换法币1元,并规定限期、限量兑换。按照这些地区与国民党统治区批发物价总额比较,这两种伪币与法币的实际比值分别约为35∶1和0.5∶1。据估计,仅通过这种掠夺式的货币兑换手段,国民党政府就从收复区人民手中攫取2亿美元。
人民群众的生活苦不堪言。抗战胜利后,国民党政府为了维持巨额的军事费用和行政费用,印发大量纸币应急,导致收复区出现严重的通货膨胀。面对这种局势,国民党一面将战时在大后方实行的食盐、糖等人民生活用品专卖制度推行到收复区,将收复区的社会经济纳入国民党的统制之下;一面用增加捐税等手段,大规模地搜刮民脂民膏。国民党政府的一些贪官污吏和官僚资本家,利用收复区与大后方在商品、货币比价上的巨大差额,凭借政治特权和握有大量法币的优势,加紧抢购和囤积物资,操纵市场,榨取民财。由于国民党的“劫收”,收复区的日、伪工矿企业有2/3不能开工,民族工商业纷纷倒闭,城市失业工人日益增多。被长期战争破坏的农村经济尚未恢复,广大农民又受到新的压榨。收复区城乡人民的生活迅速陷于新的困苦之中。
国民党政府“劫收”的残酷事实,使收复区人民对国民党政府的希望迅速破灭。当时有一句很流行的话是:“想中央,盼中央,中央来了更遭殃。”1945年10月24日,《大公报》发表《为江浙人民呼吁!》的社评指出:“这一带无数万的人民都曾为胜利狂欢过,而今却如水益深,如火益热,大众不得聊生。他们痛苦极了,比未胜利时还痛苦。”社评称国民党政府的接收给广大人民带来“一片胜利的灾难”。
国民党的“劫收”,也引起国际社会特别是国民党的盟友美国方面的注意。当时美国政府中的一些人也不得不承认,“国民党的文武官员在自日本手中收复之地区中的举止,已使国民党迅速地在这些区域中丧失了人民的支持和他们自己的声望”。国民党政府中一名负责经济接收工作的要员也向蒋介石当面进言:“像这样下去,我们虽已收复了国土,但我们将丧失人心!”他认为,这样的接收,使政府“基础动摇,在一片胜利声中,早已埋下了一颗失败的定时炸弹”。总之,国民党政府的“劫收”,激起全国各阶层民众的强烈不满,也使其统治失去了人心和基础。
同时,国民党当局在抗战胜利后居功自傲,很快挑起内战,而对共产党和全国人民和平民主的强烈要求置若罔闻。在1945年国民党第六次全国代表大会上,国民党的秘密党务报告分析了国内形势特别是中国共产党的军事实力,认为共产党领导的220万名民兵是“乌合之众”,八路军、新四军等120多万部队中有战斗力的只有三四十万人,以这样的军事实力,根本不足于同国民党抗衡,也不是国民党的对手。
国民党当局如此傲慢地贬低共产党,是因为抗日战争胜利时,国民党统治集团控制着全国政权,拥有一支500多万人的庞大军队,而且还得到美国的援助,收缴了100多万日军的武装,在武器、装备方面得到很大的加强。通过接收,国民党政府掌握的物资和外汇储备的数量,超过以往任何时期。而且,抗战胜利前后,国内外存在的蒋介石是“抗战建国领袖”的舆论,使国民党统治区和沦陷区的相当一部分人对蒋介石抱有很大的幻想。所有这些,都使得国民党统治集团趾高气扬,他们相信可以通过内战消灭中国共产党及其领导的军队。
因此,国民党当局在抗战胜利后垄断接受日本投降的权利,集中力量抢夺抗战的胜利果实,不允许在敌后坚持长期抗战的中国共产党军队接受日军投降。与此同时,一方面依靠美国将其远在西南大后方的军队空运、海运到华南、华东、华北、东北地区,抢占战略要点和铁路交通线;一方面利用日、伪军担任守备,抵抗人民军队收复国土。在这种情况下,国民党政府甚至委任南京伪国民政府的行政院副院长周佛海,作为负责接收的上海市行动总指挥部的总指挥。大批伪军成了国民党的“地下军”“先遣军”。国民党政府还命令日、伪军“负责”对人民军队作“有效之防卫”,甚至去“收复”被八路军、新四军解放的地区。国民党当局的这些倒行逆施,使长期遭受战争灾难的中国人民又面临内战的威胁,看不到和平和光明。
中国共产党代表中国人民根本利益,在抗战胜利后努力争取和平民主,反对内战;但国民党当局一意孤行,发动全面内战。于是,中国共产党用自卫战争保卫人民的胜利果实。经过战略防御、战略反攻和战略决战,中国共产党在人民群众的大力支持下,取得了解放战争的胜利;而不顾人民的和平要求和愿望,也不把共产党放在眼里的国民党却节节失利,在大陆遭到惨败,最后不得不逃往台湾。
回顾历史可见,抗日战争时期国民党在正面战场坚持对日作战,赢得了不少声誉,却在抗日战争胜利后完全失掉了民心,其主要原因,一是腐败堕落,对人民群众实行“劫收”;二是骄傲自满,不考虑不接受全国人民对和平民主的强烈要求,仗着有美国的支持而发动内战。因此,国民党统治集团最后失去人心,被人民所抛弃,是不可避免的。
彭玉龙,军事科学院中国人民解放军历史研究室研究员
【彭玉龙】中国人民广泛进行的敌后抗日游击战争是世界反法西斯战争中最具中国特色的作战形式,它对于促进和保证世界反法西斯战争及中国抗日战争的胜利具有重大的战略作用。在抗击日本帝国主义侵略的八年全国抗战中,中国国民党和中国共产党都曾经领导开展了广泛的敌后抗日游击战。然而,在抗战中两者却出现了迥然不同的结局:共产党领导的敌后游击战争创造了世界战争史上的奇观,而国民党领导的敌后抗日游击战却逐渐衰败乃至消亡。
(一)国民党军敌后游击战争的部署。在抗日战争中,敌后游击战争具有重要的战略地位和作用。但是,抗战初期,国民党军事当局对此并没有充分的认识。日军迅速突破国民党军的正面防御,长驱直入占领了中国大片领土。中国共产党领导的八路军、新四军等挺进敌后,进行广泛的抗日游击战争,建立敌后抗日根据地,开辟了广阔的敌后战场。面对正面战场不断失利的严峻形势和八路军开创敌后游击战争的重大成果,国民党军事当局逐步认识到了敌后游击战的战略价值,也提出要在正面战场以正规战同游击战相结合,在沦陷区开展游击战,以袭扰和牵制敌人。
1937年冬,国民党军事当局在武汉召开军事会议。会上,副参谋总长兼军训部部长白崇禧首次提议:“应采取游击战与正规战配合,加强敌后游击,扩大面的占领,争取沦陷区民众,扰袭敌人,使敌局促于点线之占领。同时,打击伪组织,由军事战发展为政治战、经济战,再逐渐变为全面战、总体战,以收‘积小胜为大胜,以时间换空间’之效。”白崇禧的建议被蒋介石采纳,随即通令各战区加强游击战,并令未及撤退而滞留于敌后的正规军就地进行游击。这标志着国民党敌后游击战略的确立。
1938年10月广州、武汉失陷后,抗日战争进入战略相持阶段,日军停止了对正面战场的战略进攻,转而保守占领区。11月25日,国民党军事当局在湖南召开第一次南岳军事会议,研究制定第二期抗战方略。蒋介石在会上提出:“政治重于军事,游击战重于正规战,变敌后方为其前方”,并下令各战区划分若干游击区。会议决定大规模地开展敌后游击战,准备“将全国现有部队之三分之一配备在游击区域——敌军的后方担任游击”。国民党军事当局在其确定的第二期作战指导方针中提出:国军应以一部增强被敌占领区内力量,积极开展广大游击战,以牵制消耗敌人。还增设了两个专门的游击战区——冀察战区和苏鲁战区,分派13个正规师至两个战区开展游击战。
为加强敌后游击战,1939年2月,国民党军事当局专门举办衡山游击干部训练班,为全国各战区培养游击战争的骨干力量。训练班由蒋介石亲自兼任主任,白崇禧、陈诚任副主任,汤恩伯任教育长。鉴于前期抗战中,中国共产党领导的武装在游击战中所表现出来的丰富经验和卓越战绩,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特别邀请中共中央派人到训练班任教。中共中央为此派出了30余人的代表团,其中叶剑英担任副教育长,边章伍、薛子正、李涛、吴溪如等分别担任军事、政治教官。
游击干部训练班的开办,反映了国民党军事当局对游击战争地位作用的重视,事实上也是对中国共产党领导的敌后抗日游击战争所作贡献的肯定。中共代表团的参加,使八路军、新四军灵活的游击战的战略战术及丰富的作战经验,得以为更多的中国军队学习和借鉴。
为了加强对游击战的理论指导,1939年10月,白崇禧指导军训部编成《游击战纲要》一书,分发各战区及军事学校,作为研讨游击战的教材与实施游击战的依据。至此,国民党对敌后游击战有了具体的部署,规模也相应扩大。为此,一直在国民党中倡导游击战的白崇禧吹嘘说,敌后游击战并非中共“得而专美”。
(二)国民党军敌后游击战的衰落。国民党军在敌后进行游击战的部队,主要部署在山西、河北、山东、江苏等省。
晋绥地区:太原失守后,第2战区部队奉令坚持山西。其时有卫立煌指挥的南路军(辖第3、第9、第14、第15、第17、第38、第47、第73、第96、第98军等)共16个师另4个旅,以中条山、王屋山为根据地;杨爱源指挥的西路军(辖第19、第61军、骑兵第1军等部)共8个师另3个旅,以吕梁山为根据地;杨澄源指挥的五台游击区2个师,以雁门以东地区为根据地。1939年初,第2战区调整部署:南路军编为第4、第5、第14集团军(共18个师3个独立旅),担任中条山守备及晋南地区游击;西路军编为第6、第8、第13集团军(共8个师2个独立旅),担任晋西吕梁山周边地区游击。
冀察战区:1939年1月,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增设冀察战区,以原河北游击总司令鹿钟麟为总司令,辖第69、第97、新编第5军、河北民军及其他游击部队,总兵力约10万人,其中正规部队5个步兵师、1个骑兵师,河北民军相当于3个步兵师。随后,庞炳勋部亦调入冀察战区。
苏鲁战区:1939年1月,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增设苏鲁战区,以于学忠为总司令,韩德勤为副总司令(兼江苏省政府主席),辖第51、第57、第89军及新编第4师和海军陆战队,共7个师约10万人;地方武装计有苏鲁皖游击军(共7个纵队,总指挥李明扬、副总指挥李长江)、山东保安部队(1个保安师、15个保安旅)、江苏保安部队(9个保安旅、1个税警总队)共约15万人。其中第51军任鲁南北部游击作战;第57军任鲁南南部游击作战;第89军任苏北游击作战。
以上各地区的国民党军游击部队,一部分是在日军进攻时未及撤退而滞留敌后的正规军,其编制、装备较为齐全,但缺乏游击战争训练,不善于进行游击性的分散作战,不会做群众工作,其后勤补给也仍属正规军系统,在敌后生存能力极差。这些国民党军敌后游击部队在日军实施战略进攻阶段,尚能在敌后勉强生存,但在日军回师占领区,以主要兵力进攻敌后抗日根据地以后,存在上述弱点的部队几乎一触即溃。另外一部分游击部队多由地方民团和豪绅的私人武装组成,这种部队不但缺乏民族精神,而且纪律涣散,更不可能在敌后恶劣的条件下坚持艰苦的游击战争。
在国民党军事当局部署敌后游击战之前,中国共产党领导的八路军、新四军已在华北、华中敌后广大地区普遍开展了抗日游击战争,建立了抗日根据地。随着国民党当局反共倾向的日益加强,逐步从政治上的“溶共、限共、防共”发展为“军事反共”,其推行的敌后游击战争计划实际上不是积极地向敌占区进攻,以扩大游击战争的区域,而是向中国共产党领导开辟的敌后抗日根据地进军,向抗日根据地的人民“收复失地”,这就引起了国共两党的政治矛盾和军事冲突。敌后国民党军不断向八路军、新四军发动军事进攻,制造军事磨擦,结果在根据地军民的自卫反击下人地两失。尽管如此,在中国共产党采取了一系列团结抗战的措施后,国民党军在华北、华中敌后仍然有其立足点。在山西,以晋南的中条山为根据地;在河北、山东,以冀鲁边的山地为根据地;在华中,苏北地区亦有其立足之地。但由于国民党军不能依靠人民群众进行游击战争,这些根据地在以后日军的“扫荡”中均先后丧失。
1941年5月,日军发动中条山战役,以中条山为根据地的国民党军损失过半,中条山根据地全部丢失。9月,日军又围攻太岳山区,结果驻守太岳区的第98军基本被打垮,军长武士敏牺牲。
1941年苏德战争爆发后,日本为巩固其战略后方,准备南进,在加强对中国共产党领导的敌后抗日根据地进攻的同时,对国民党军的敌后游击部队采取所谓“三分军事、七分政治”的诱降迫降政策。在此情况下,得不到人民支持的敌后国民党军开始成批投敌,出现一种“降官如毛、降将如潮”的丑恶局面。可以说,敌后国民党军从此进入伪化时期。
1941年12月,冀察战区副总司令兼第39集团军总司令石友三在鲁西阴谋投敌被处死,新编第8军军长高树勋继任。1942年4月,日军对位于河南、山东交界的濮县(今濮城)冀察战区总司令部进行围攻。冀察战区采取集中作战的战术,集中主力新编第8军和第69军抵挡日军的进攻,相持半月有余后不支,不得不向荷泽、观城间和范县、濮阳间转移。随后,日军调集1万余人兵力,集中“扫荡”濮阳、东明、丰县、金乡地区。冀察战区部队以师、团为单位,目标太大,多次为日军所捕捉,双方发生激烈战斗,冀察战区部队伤亡重大,又不得不越过陇海路退向安徽涡阳地区。同时,在鲁西南的冀察战区副总司令孙良诚所部投敌,被编为伪第2方面军,移驻开封。冀察战区在太南的部队归冀察战区副总司令兼第24集团军总司令庞炳勋指挥。至此,冀察战区实际上已名存实亡。
第24集团军驻守以陵川、林县为中心的太南地区,下辖第27军(军长刘进,驻陵川地区)、第40军(军长马法五,驻林县地区)、新编第5军(军长孙殿英,驻临淇地区),共2万余人。1943年4月,日军大举进攻太南国民党军第24集团军。24日,新编第5军军长孙殿英首先率部投敌。5月上旬,庞炳勋被俘投敌。第1战区豫北游击总指挥兼专员杜淑也在同一时期投敌。日军将追随庞炳勋、孙殿英、杜淑投降的部队合编为伪暂编第24集团军,以庞炳勋、孙殿英为正、副总司令,部署于新乡至安阳间平汉铁路各要点及其两侧地区,用以封锁、进攻中国共产党领导的敌后抗日根据地。同年5月至7月,日军继续“扫荡”未投降的第24集团军第27、第40军,迫使这些部队于8月4日前南渡黄河,全部退出太行山区。至此,国民党军在河北的最后一块根据地亦告丧失。
在苏鲁战区:1942年,日军对鲁中、鲁南的于学忠所部(第51、第57军)多次进行“扫荡”,使该部遭受重大打击。1943年,新编第4师师长吴化文等部相继投敌,被编为伪第3方面军,与日军夹击坚持抗战不愿反共的于学忠部。8月,于学忠部被迫撤出山东向皖北转移。至此,苏鲁战区指挥的山东敌后游击战不复存在。
苏北方面,徐州会战结束后未及撤退的第24集团军第89军(副总司令兼军长韩德勤),部署在苏北苏皖边界北段。1939年1月苏鲁战区成立后归该战区指挥,韩德勤任战区副总司令。武汉失守前,第89军在日军注重于战略进攻,后方兵力较为空虚的有利形势下,长期据守着以兴化为中心的几座城镇,并没有积极向敌占区伸展。而在此期间,新四军已先后在苏南的茅山,皖南的芜湖、宣城、青阳、大通,豫皖苏边的淮阳、阜阳、淮北等地区建立了抗日根据地,并有一部分兵力伸展到了江北的泰州地区。苏鲁战区成立后,副总司令兼江苏省政府主席韩德勤即令第89军等部积极向南扩展,结果引起了国共两党在华中地区的政治磨擦和军事冲突,先后在1940年10月和1941年1月发生了黄桥战役和皖南事变,严重影响了华中地区抗日游击战争的发展。1941年初,日军对苏北进行大规模“扫荡”,第89军等部虽然进行了抵抗,但由于不适应游击作战,屡战失利,致使第89军军部及苏鲁战区苏北指挥部所在地兴化镇于2月被日军占领,第89军被迫转移至淮东地区。1943年2月,日军调集第70师团和独立第12旅团主力,在航空兵支援下,对淮安以东地区进行大规模“扫荡”,位于该地区的苏鲁战区总司令部及其所属的独立第6旅、保安第3纵队等部遭受重大伤亡,被迫向淮阴、泗阳地区转移。月余后,在日军“扫荡”下,该部仍不能立足,遂向西退入安徽。至此,苏鲁两省国民党军主力全部退出,苏鲁战区也随之撤消。
从1941年至1943年间,敌后国民党军大量投降日军,使伪军的总数由1941年的35万激增至1943年的81万。这些被“伪化”的国民党军不同于其他伪军,在编制上还有一定的独立性。如庞炳勋、孙殿英投敌后,日伪方面允许保留其第24集团军的番号,国民党方面也没有对其进行通缉,这是前所未有的。“伪化”的敌后国民党军,实际上是国民党所谓“曲线救国”路线和日本“诱降”政策结合的产物,是带有双重性质的反共武装。
从抗战初期被抑留于敌后及后来陆续开到华北、华中敌后的国民党军总共约有100万人。敌后游击战与大后方隔绝,处于日伪军的多面包围之中,不依靠人民群众就难以立足、生存和发展,不与日伪军进行积极坚决的作战,就不能保护群众的利益,得不到人民的全力支援。在敌后的国民党军队,由于指挥路线错误,脱离人民群众,经不起艰苦复杂环境的考验,绝大部分被消灭或投降敌人。留存原地坚持与人民结合走向进步或撤回后方的为数甚少。到1944年6月,敌后的国民党军基本瓦解,只有一些残余的零星武装活动,国民党军敌后游击战最终退出了抗日游击战的历史舞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