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啊家

云溪子

家，是一个成果，是一个窝，是一个港湾，是一个蜜罐，是一个人最熟悉的地方；家，不仅供我栖身，还承载着我的灵魂；家是终生的情，一辈子念着、唱着，依着、靠着……

人的一生，悠悠万事，牵挂多多。在诸多牵挂中，“家”，又最让人难舍难分。无论近在咫尺，还是漂流天涯，家总让人魂牵梦萦；不管是灯红酒绿，还是饥寒交迫，家总叫人念念不忘。家常常是伴人一生的，从这里来到人世，一般也从这里离开。

“家”的含义，在人的心目中，不言而喻，是明明白白的。可是，我活了70多年以后，回顾人生路上那些风霜雨雪，那些艰辛欢笑，那些耕耘收获……不知怎么的，对“家”这个概念反倒有些模糊了。

家，到底是什么？

家，词典上说是指“家庭，人家，家庭的住所”。不能说这不是解释，也不能说什么也没告诉我们。但在我看来，这等于在说：家是什么？家就是“家”。

我就“家”请教过一位夫子，夫子给我讲了一番话。家，乃门里一豕。家字上半的门，可指穴，古人曾穴居；也可指有门能关启的居处，如房屋之类。故家需先有一居所。仅有居所尚不能称其为家，还需有“豕”。人类从开始驯养畜、禽，才出现了“家”。今天有家畜、家禽之说，以区别野畜、野禽也。要驯养禽畜，就需有粮食，农耕与驯养相伴出现。家为“一门”，意味着人已非群居而以夫妻、子女聚。故“家”乃人类告别蛮荒，居有定所，食有耕种、养殖，聚以夫妻及后代之谓也。不知夫子的话能否经得起推敲，但我认为讲出了一些道理，也使我由此想了许多。

家，需有一个可居之所，若无栖身之地，家从何谈起。可我又有了疑问：住旅馆、住亲友处，也有可居之所，可算家吗？显然不算！在我看来，得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可居之所，造的、买的、租的、借的、占的，方可称得上家。当年，我只身漂泊塞北。结婚后一度住在岳父家的后屋，虽然居有定所，但我仍觉得没有“家”。只有当我和亲友们一起，披星戴月地垒起了一间小土房，才感到有了家。

当然，我感到有了家，并不仅仅是因为有了那间土房。如果没有我妻子，只有我一个人住在那间土房里，那间土房是我的家吗？人们所说的“成家”，乃男婚女嫁之谓也。故我觉得，在属于自己的居所里，与自己的另一半生活在一起，方称得上家。若再有了爱的结晶，哇哇啼哭，咿呀话语，那就使这个家更丰满了。家，是一个窝，生活在这个窝里的，有自己的另一半，有自己的骨肉。难怪有人说，“老婆在哪里，家就在哪里。”

但是，我对家的难舍，难道仅仅因为通辽的那间土房、北京的几居室楼房？仅仅因为妻子和儿子们曾经生活在那里？回想起来，不仅如此！通辽的土房、砖房无数，为何唯那间土房叫我们魂牵梦萦？因为，那间土房是我和妻子用汗水和泥垒起来的；我们在这里早出晚归，夜以继日，相携立业；在这间小屋里，妻子常用温存融化我心中的冰霜，我跟她兴奋地谈论未来，到斗转星移；在这里有了我们的儿子，屋里盛开着用心血浇开的花朵……

北京的大楼、小楼多若繁星，为何唯我家的那几间房难舍难离？因为，在这里，冬日我和妻子曾“抱团取暖”，她伤心，我陪她流泪；我摔了跤，她用心给我抚平伤痕；春天我们曾一起欢笑，为成功、进步、掌声、荣誉。在这里，儿子被她捧在手心里，夏天怕热着，冬天怕冻着，吃少了担心饿着，吃多了担心撑着。随着冬去春来，儿子们慢慢长大，小学毕业，上了中学、大学……苗长成了树，树又开了花。儿媳妇进门，红霞从我们老夫妻的心中飞到脸上，绽放出五彩的微笑。孙女一出生就蹦进了我们的眼珠……我们从这里出发，早晨把咿咿呀呀送进幼儿园，傍晚把嘻嘻哈哈接回来，无论是风和日丽，还是飞雪满天。

岳父岳母来这里住。大闺女、姑爷跟他们有说不完的话，从塞北草原的蓝天，到江南水乡的风帆；从百年前的闯关东，到眼下的下海、留洋。外孙子陪着姥爷姥姥下象棋、打扑克，争输赢互不相让，不时爆出老声、稚音的哈哈大笑。岳母说，住在这里跟住在自己家一样，舒服、开心。岳母是从这里去天国的。亲友们你来我往，人坐了一大桌，欢声笑语充满了一屋子……

从这里，妻子每天辗转乘公交车两三个小时上下班，风里来雨里去二十年。傍晚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家，还要这儿整理整理，那儿洗洗抹抹。我曾问妻子：“一天到晚这样奔波，你不累？”妻子道：“累呀！可成绩不小，我愿意！”“你有啥成绩？”“儿子被我从小红虫培养成了大学生、研究生，老公被我从布衣白丁培养成了领导干部，成绩不大吗？”我无言。

细细品味我的人生足迹，“家”似乎还当有更多的含义。儿时的家，是根，有生我养我的父母和那片土地，已经融入我的血液。但随着岁月的推移，那已经成为“老家”。

这里说的家，自然是我成的家。家，是一个成果，我为之付出过心血，用心设计规划，用汗添砖加瓦，将岁月挂在墙头。家，是一个窝，累了在这里歇，伤了在这里养，还在这里养育后代。家，是一个港湾，不仅在这里避风避险，还从这里扬帆出海，满载而归。家，是一个蜜罐，装着爱情，春日花前月下，秋来相扶相携；洋溢着亲情，骨肉之亲，手足之情，让人生多了艳阳天。家，是一个人最熟悉的地方，哪里有门窗，哪里有桌椅……甚至听得见它的心跳和呼吸。家，不仅供我栖身，还承载着我的灵魂。家是终生的情，一辈子念着、唱着，依着、靠着，西归时难舍难离……

“家”，到底是什么？是巢、港湾、还是……我觉得心里明白，可真难用语言说得清楚。大概家本“无相”，得靠心去“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