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良
西晋灭亡以后,中国北方进入动乱年代,先后出现了五胡十六国。这期间,一个叫大夏(史称胡夏)的国家应运而生,虽然它仅仅存在二十余年,在历史长河中只是过眼云烟,但是这个国家的领导人自我感觉特好,自以为功盖天地,成就非凡。
这个大夏国的建立者为赫连勃勃,其姓名和国号都不同凡响,很有来头。
赫连勃勃,字屈孑,匈奴铁伐部人,原名刘勃勃,与前赵(后汉)建立者刘渊同族,系匈奴右贤王去卑的后代。他出生于匈奴贵族世家,其父刘卫辰曾被前秦苻坚封为西单于,督摄河西诸部;到了前秦国内战乱时,刘卫辰拥有了朔方之地,手握三万八千人马。后来北魏军来攻打,刘卫辰命令他儿子力俟提抗战,被魏军打败。魏人乘胜渡过黄河,攻克代来,俘获并杀死刘卫辰。刘勃勃辗转投奔后秦高平公没奕于,没奕于把女儿嫁给了他。后秦皇帝姚兴封他为安远将军、阳川侯,让他助没奕于守高平;随后又封他为持节、安北将军、五原公。
刘勃勃身材高大,能言善辩,气宇轩昂。姚兴对他颇为欣赏,认为他有济世之才,可以与自己共平天下。可是,这个刘勃勃野心勃勃,不甘心屈居人下,宁肯开垦自留地,也不愿为人种庄稼。公元406年,刘勃勃袭杀岳父没奕于,兼并其部众;次年,他自称天王、大单于,独立建国,设置百官。他认为匈奴是夏后氏的后代,故国号大夏;又认为匈奴从母姓姓刘,不合理,帝王“东天为子,是为徽赫实与天连,今改姓曰赫连氏,庶协皇天之意”。别看他一介武夫,改姓赫连氏却很有创意。当然,这么伟大的姓氏赫连只有大夏皇室正统专用,其余支庶没有资格享用,皆以铁伐为氏。
做了大夏天王之后,赫连勃勃连年攻扰后秦的北境。他采用骑兵倏来忽往、突然袭击的战术,疲惫后秦,攻占不少地方。姚兴死后,其子姚泓即位,不久被刘裕所灭。刘裕攻占长安以后,匆匆南回准备夺取东晋帝位,而留其子刘义真守长安。赫连勃勃趁机进驻长安,于418年称皇帝于灞上,而留其子赫连璝守长安,自己仍回大夏都城统万。
都城统万是赫连勃勃征调十万夷夏民众筑成的,因为他自言“朕方统一天下,君临万邦”,所以叫“统万”。都城叫“统万”已经够牛气了,更为牛气的是,其城门名称非常霸气:“东曰招魏,南曰朝宋,西曰服凉,北曰平朔。”翻译成现代汉语,东门叫招降北魏,南门叫南面刘宋,西门叫征服西凉,北门叫扫平朔方。
都城及四门的名称,无疑彰显大夏领袖壮志凌云,气吞山河。那么,大夏国究竟有没有这个实力或底气?
答案是否定的。
所谓“大夏”,不过是占地千里的“蕞尔小国”而已。赫连勃勃尽管颇有谋略,但“政刑残虐”,横征暴敛,民不聊生。据《资治通鉴》记载,统万城“高十仞,基厚三十步,上广十步,宫墙高五仞,其坚可以厉刀斧。台榭壮大,皆雕镂图画,被以绮绣,穷极文采”。如此宏大而精美的工程,自然消耗大量财力人力,筑城民工屡屡付出生命代价。《晋书》称:“蒸土筑城,锥入一寸,即杀作者,而并筑之。”对待制作兵器的工匠,也非常残酷,动辄杀戮:“射甲不入,即斩弓人,如其入也,便斩铠匠。”
赫连勃勃本人时常携带弓箭,看见不顺眼的就射杀;对待自己的臣僚也毫不客气,总是令人胆战心惊。处于战乱穷困年代,赫连勃勃毫不体恤民众,只顾贪图享乐,穷奢极欲不输于大国帝王。赫连勃勃死后六年,北魏攻陷统万,俘虏赫连勃勃父子的嫔妃、宫女数以万计,还有马三十余万匹,牛羊数千万头,国库珍宝、车旗、器物不计其数。对此,时任北魏皇帝拓跋焘禁不住感叹:“一个巴掌大的小国,竟然如此奴役人民,岂能不亡?!”
不过,在大夏文人笔下,赫连勃勃是非常英明神勇的君王。赫连勃勃攻占长安而返回统万以后,以为自己的事业达到顶峰,于是在举国开展歌功颂德运动,并挑选其中最好的一篇文章镌刻于石碑,树立在统万南部,供国人瞻仰与膜拜。
这篇文章出自大夏著作郎(专职文官)赵逸的手笔。简而言之,该文大致包括四方面内容:第一部分是序言,从歌颂远古帝王夏禹着笔,意在宣示赫连勃勃作为禹的后裔,根正苗红,乃中原正统;第二部分回顾大夏(胡夏)的建国历程,记述赫连勃勃如何开创基业;第三部分总结立国十多年来的伟大成就,着重描述首都面貌一新和国泰民安;结尾部分是骈文诗章,以更为华丽的词藻讴歌赞美,让伟业传扬后世,永垂不朽。
文章通篇充满了对赫连勃勃的溢美之词,有些吹捧简直令人肉麻:“像龙一样在北都兴起,道义覆盖九州;像凤一样翱翔天宇,威名传遍八方。”“我皇天未亮就上朝,废寝忘食,策划谋略任用将领,一举一动没有过失。”“在内传扬名教,在外铲除群虏。教化光照四方,声威远播九州。”诸如此类的歌颂,俯拾即是。
想必,赫连勃勃审阅这篇文章,肯定满心欢喜。但是,北魏皇帝拓跋焘看了,感觉它夸大其词,当即发怒说:“这文章是哪个小子写的,应该把他揪出来,立即斩首!”重臣崔浩当即劝说:“文士就是这个德行,往往言过其实;写这文章的也是不得已为之,讨主子喜欢,混口饭吃而已,不足以治罪。”赵逸由此才侥幸逃过一劫。
今天我们阅读这篇文章,也会为作者汗颜。文人应把操守放在第一位,即使在威逼利诱之下,也该坚持实事求是而不夸大其词。更关键的问题在于,赫连勃勃并无自知之明,创建了一个大夏国就自我膨胀,以为立下旷世奇功,非得树碑立传不可。实际上,在那个特殊年代,“乱世英雄起四方,有枪便是草头王”。一个人有了一支武装,开创一份基业并不难,难的是如何经营这份基业。如果你励精图治,把自己的“一亩三分地”打理好,让民众安居乐业,使综合国力不断增加,也许能够成就一番大业;如果你好大喜功,严刑峻法,横征暴敛,穷兵黩武,穷奢极欲,最终会失去那份基业。五胡十六国君主之中,除了苻坚、姚兴、石勒等少数较为明智,多半都“不似人君”,最终难逃“城头变幻大王旗”的命运。
赫连勃勃尽管有志于“统一天下,君临万邦”,并扬言“招魏、朝宋、服凉、平朔”,可是他在治国理政方面无所建树,其“政刑残虐”,横征暴敛,必然导致民贫国弱,大夏也只能成为贻笑大方的“意淫强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