森獴
“他躺在那里,像一本人体圣经,写满了苦难……”
提笔时辗转反侧,越是高山仰止,越是不知该如何开场,思量许久,选定了亨利·米勒《柯利希的宁静日子》中的这句,这亦是我第一次翻看弗洛伊德晚期画集时的感受。
无论是他的肖像画或是裸体画,透过画家雕塑般浓厚、粗糙、充满力量的笔触,世道沧桑在画中人身上打下的烙印,种种折磨与苦难跃然纸上,俨然是一道肉身的纪念碑,一处坍塌的躯体形成的废墟。在这废墟中行走,那残酷的真实感总是会引来些许哀叹,令人避之不及却为之震撼,关于生命的无常,关于信仰的疲软,关于主体的堕落……
一、西格蒙德·弗洛伊德
让我们假象一下,我们正坐在咖啡馆里,悠闲地与朋友漫谈,追忆着这位二十一世纪最伟大的画家的一生,为了吸引正在玩手机的朋友的注意,我们需要一个足够吸引人的噱头将话题切入——“他是西格蒙德·弗洛伊德的孙子。”没有人能在介绍卢西恩的生平时能绕过他那位伟大的祖父——著有《梦的解析》及《精神分析引论》的奥地利心理学家。
1922年12月8日,卢西恩·弗洛伊德生于柏林的一个犹太家庭。他的父亲恩斯特·弗洛伊德是一位建筑师,同时他也是老弗洛伊德最小的儿子,卢西恩的母亲露茜则是一位谷物批发商的女儿。
幼年时期的卢西恩家境殷实,这给了他受到良好教育的机会,在祖父的熏陶下,他每天过着诗歌与画相伴的生活,不过显然,这位精神分析学的创始人在幼儿早教方面有着自己独特的见解,他没有选择维吉尔的田园牧歌,也没有找来那些画着小天使的古典主义油画给自己的孙子,恰恰相反,他让小卢西恩大声朗诵十四行诗《绞刑架下的歌》并在家里悬挂了布鲁盖尔的油画,画中那无休止的宗教与政治的骚动为小卢西恩带来极为丰富的、稍显晦暗的精神世界,同时布鲁盖尔高超的画技,也刺激着卢西恩长大后要当一名画家的巨大兴趣。
二、犹太人家族的惨剧
在挚爱的祖父离世的那一年,卢西恩·弗洛伊德正式成为一名英国公民,并开始了他的画家生涯的第一步——进入东英吉利亚绘画素描学校学习。带着对祖父最深沉的爱与敬意,卢西恩跨越世纪的漫长创作过程中,尽管他的风格发生过些许改变,却从未放弃过挖掘人性的意旨。他的油画就像是西格蒙德·弗洛伊德理论的具象化版。
他自学校毕业后便舍弃了风景画,同时拒绝抽象,还有荒诞不经的表现主义和超现实主义,他对毕加索厌恶至极,认为他是“绝对的道德败坏”,并痛骂曼·雷为“聒噪而又庸俗的”。作为二战的亲历者,作为大名鼎鼎的弗洛伊德的血统继承者,卢西恩·弗洛伊德几乎是以一种心理学家的姿态在创作,用一种精神分析的观察方式,描绘出饱受精神与肉体双重折磨的灵魂,褪去矫饰后的巨大不堪。
三、隐士与女王
主体早已堕落,无需遮掩,人类本就是这样粗鄙而悲伤的生物,我们亲耳听到家人遇害的消息从远方传来,亲眼目睹自己的家园被战火焚烧殆尽,纵使到了和平年代,日子依然难捱,“迷惘的一代”与“垮掉的一代”纷至沓来,下一代,又将被用怎样的名称凭吊?
二战后,他定居伦敦,过起了隐士般的孤僻生活,重复地画着他身边的人,画他们垂垂老矣的脸、肥胖臃肿的躯体、耷拉着布满皱纹的皮肤……当时万花筒一般的喧嚣世界正在流行哪一种艺术,俨然与他无关,室内肖像画、人物画、裸体画,成为了他一生探寻和表现的主题。
弗洛伊德曾经写的一段话,也许可以解释他避世的缘由:“艺术家永远不需要成为自己的囚徒,风格的囚徒,名誉的囚徒,大笔财富的囚徒。龚古尔兄弟(指法国作家龚古尔两兄弟)告诉我们,日本艺术家在一生中曾多次改名,这样的做法正合我意:他们要捍卫自己的自由。”
80年代,他的名声越来越大,登门拜访的求画者也越来越多。在模特的选择方面,他有自己的一套,比起衣着光鲜的名人,那些身处不幸的普通人更能激起他的热情。他宁可去画农夫,也不想为音乐剧大师安德鲁·劳埃德·韦伯的妻子马德琳作画,哪怕对方提出了丰厚的报酬,前任教皇约翰·保罗二世和已故的戴安娜王妃也都吃过他的闭门羹。
这其中有一位异常狂热的“粉丝”,纵使吃了闭门羹,也要纠缠不休,直到画家最后点头同意为她作画为止,她就是英国伊丽莎白女王。女王曾收藏卢西恩的大量作品,并让人去请他为自己作画,卢西恩的答复是,他拒绝离开自己的画室,想要我画就来我的地盘。随后,女王带着她的车马屈尊降贵地来到了卢西恩的隐居之处,街坊邻居无不倾巢侧目,卢西恩却闭门不见,示意女王打扰了他的清静。随后,女王又来了将近七十次,卢西恩才为她完成这幅肖像画。卢西恩还称:这是他向英国表达谢意的方式。
这让英国媒体一片哗然,这位画家疯了吗?他有着前无古人的厚颜无耻,而他画中的女王则像个麻风病人,惨败憔悴,精力殆尽。这幅在众人眼中绝对不会被皇室买账的肖像画却成为了女王的珍宝,或许对于女王来说,能遇到一个理解了自己的人,是一件无比幸福的事吧,“他画出了真正的我。”
2011年7月20日,卢西恩·弗洛伊德在伦敦辞世,享年88岁,举世为之哀悼。陈丹青、刘小东、朝戈、毛焰等一大批中国画家都深受其影响,刘小东说:“能有弗洛伊德的影子,是我的荣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