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 玥
抗逆力研究自1970年代发展至今,学界对于其概念内涵的理解可以概括为四种:特质论、能力论、结果论和过程论。特质论将抗逆力理解为一种帮助个人应对逆境并能够从逆境中恢复正常的个人特质①Newman,T.Promoting resilience:A review of effective strategies for child care services.2002,Essex :Barnardo's.。能力论认为抗逆力是一种个人在面对压力和逆境时做出正面表现的能力以及在未来表现得更好的能力,这种能力可以通过一定途径和方法得以提升②Gilligan,R.Adversity,resilience and young people:the protective value of positive school and spare time experiences.Children and Society,2000,14 (1):37-47.。结果论认为抗逆力是个人对于逆境和压力良好适应的结果③Masten,A.S.Ordinary Magic:Lessons from research on resilience in human development.Education Canada,2009,49(3):28-32.。过程论认为抗逆力是个人在面对危机时所表现出的正向适应性行为的过程④Rutter,M.Psychosocial resilience and protective mechanisms.American Journal of Orthopsychiatry,1987,57(3):316-31.。早期学者对于抗逆力的研究关注的是特质和能力,而后期学者更关注的是危机和保护性因素是如何发生作用并发生改变的,即对抗逆力过程的关注。将抗逆力理解为一种过程来加以研究的独特价值在于通过了解抗逆力各因素的作用过程,可以弄清楚抗逆力是如何产生发展、如何作用以及如何介入这一过程来培育抗逆力。本文采取的是过程论的立场,以家庭寄养青少年为例,探索其面对危机、创伤、逆境和压力时所表现出的正向适应性行为的过程。
家庭寄养是指儿童由于受到虐待和忽视,或者其他特殊原因,无法在自己的原生家庭生活,而被有计划、有目的地安置在由儿童福利机构认可的寄养家庭的过程(根据美国儿童福利联盟的定义)。在英国平均每天有75000 名儿童由政府养护,其中60%是家庭寄养儿童①Wilson,K.,Sinclair,I.,Taylor,C.,Pithouse,A.,& Sellick,C.Fostering success:An exploration of the research literature in foster care.2004,London:Social Care Institute for Excellence.。美国的情况与英国类似,根据美国健康与人类服务部儿童局(U.S.Department of Health and Human Services,Administration for Children and Families,Children’s Bureau)的数据,美国大约有463000 的儿童离开原生家庭,其中71%的儿童通过家庭寄养的方式来安置②http:/ /www.acf.hhs.gov/programs/cb.。
在我国,家庭寄养是指经过规定的程序,将民政部门监护的未满十八周岁的孤儿、查找不到生父母的弃婴和儿童委托在家庭中养育的照料模式。家庭寄养儿童是指监护权在县级以上地方人民政府民政部门,被民政部门或民政部门批准的家庭寄养服务机构委托在符合条件的家庭中养育的、未满十八周岁的孤儿和找不到生父母的弃婴和儿童(根据民政部颁布的《家庭寄养管理暂行办法》中的规定)。家庭寄养青少年是指正处于青少年发展阶段的家庭寄养儿童。对于如何界定是否处于青少年时期有两种方案:一种方案是年龄界定,通常把12 岁到18 岁左右的未成年人界定为青少年;另一种界定方案是从社会文化角度界定,通常把就读初中、高中阶段的未成年人界定为青少年。在本文中,结合了两种界定方式,12岁到18 岁的正在家庭寄养安置的孤儿、查找不到生父母的儿童,以及正在就读初中、高中阶段的寄养安置的孤儿、查找不到生父母的儿童界定为寄养青少年。根据2014年的《中国民政统计年鉴》,我国由政府监护的儿童和青少年有84536名,其中家庭寄养儿童和青少年28576 名③中华人民共和国民政部(编):《中国民政统计年鉴2014》,北京:中国统计出版社,2014年版。。
抗逆力研究对象由最初患有精神分裂症的儿童扩展到各种遭遇逆境的人群,目前西方抗逆力研究文献中家庭寄养儿童和青少年成了重要的研究对象。抗逆力甚至成了研究家庭寄养儿童和青少年的占有统治地位的理论框架④Schofield,G.The significance of a secure base:a psychosocial model of long-term foster care.Child & Family Social Work,2002,7(4):259-272.,Canavan 认为抗逆力已经成为研究家庭寄养儿童和青少年的四大理论视角之一(其他三个理论视角分别是:社会支持理论、生态系统理论、反思性的实践理论)⑤Canavan,J.Resilience:Cautiously welcoming a contested concept.Child Care in Practice,2008,14(1):1-7.。不仅如此,在家庭寄养服务领域,也将抗逆力作为重要理论框架,用以建构家庭寄养儿童和青少年的需求评估框架,并以此设定家庭寄养服务的目标框架⑥Gilligan,R.Beyond permanence?The importance of resilience in child placement practice and planning.Adoption and Fostering,1997,21(1):12-20.。
抗逆力对于家庭寄养青少年意义重大,因为这一群体相对于其他一般青少年来说,他们当前遭遇的和未来可能遭遇的逆境和危机更为严重。疾病、身心障碍、身心成长发展受阻、遭受虐待和忽视的经历、被遗弃的经历、污名化的标签、不稳定的安置生活、长期的社会排斥、由于特殊经历而产生的后续连锁效应等等都是家庭寄养青少年通常会遭遇到的危机因素。家庭寄养青少年的保护性因素相对于其他一般青少年来说,则更为薄弱。这些青少年的早期依恋关系通常是不安全的,甚至是缺失的。由于不稳定的安置生活,他们与寄养家庭建立的替代性的依恋关系可能也是不安全不稳定的,他们在学校和社区可能也无法获得长期稳定的社会支持。尽管身处逆境和危机,缺乏必要的保护性因素,然而部分家庭寄养青少年仍然可以发展出抗逆力。Schofield 及其同事们的研究、Gilligan 的研究以及Leve 及其同事的经验研究都证明部分家庭寄养青少年可以从逆境和危机中获得正向的良好的适应,并且抗逆力对这些青少年的成长和未来发展有着重要的正面影响①Gilligan,R.Beyond permanence?The importance of resilience in child placement practice and planning.Adoption and Fostering,1997,21(1):12-20.Schofield,G.& Beek,M.Risk and Resilience in Long-Term Foster-Care.British Journal of Social Work,2005,35:1-19.Schofield,G.The significance of a secure base:a psychosocial model of long-term foster care.Child & Family Social Work,2002,7(4):259-272.Gilligan,R.Creating a Warm Place Where Children Can Blossom.Invited Plenary Paper for Australasian Conference on Child Abuse and Neglect,2006,Wellington.Gilligan,R.Enhancing the resilience of children and young people in public care by mentoring their talents and interests.Child and Family Social Work,1999,4(3):187 – 196.Gilligan,R.Promoting resilience:A resource guide on working with children in the care system,2001,London:BAAF.Gilligan,R.Promoting resilience in young people in long- term care:the relevance of roles and relationships in the domains of recreation and work.Journal of Social Work Practice,2008,22(1):37-50.Leve,L.D.,Fisher,P.A.,& Chamberlain,P.Multidimensional Treatment Foster Care as a Preventive Intervention to Promote Resiliency Among Youth in the Child Welfare System.Journal Of Personality,2009,77(6):1869-1902.Leve,L.D.,Harold,G.T.,Chamberlain,P.,Landsverk,J.A.,Fisher,P.A.,& Vostanis,P.Practitioner Review:Children in foster care-vulnerabilities and evidence-based interventions that promote resilience processes.Journal Of Child Psychology & Psychiatry,2012,53(12):1197-1211.。目前对于家庭寄养青少年抗逆力的研究,对于家庭寄养青少年抗逆力过程的探究还相当不足,对于抗逆力的作用机制并未形成成熟统一的认同。本文以下将以家庭寄养青少年为例,探索其抗逆力过程。
家庭寄养青少年的危机性因素和保护性因素都不是固定静止的,而是动态发展的。Zolkoski 和Bullock 的研究表明评估青少年面临的危机性因素并非固定静止的,可能受到不同因素的影响,包括评估的时间点、被评估的青少年的发展体系、青少年个体对于变动环境的回应的差异②Zolkoski,S.M.& Bullock,L.M.Resilience in children and youth:A review.Children and Youth Services Review,2012,34:2295–2303.。
参与抗逆力过程的各因素并非固定静止的,而是随着时间和发展阶段的变化而不断变化的。例如家庭寄养青少年的遗传基因、脾气秉性、智力水平、健康状况和早期大脑发育等生理特质都可能对于抗逆力过程产生重要影响,然而这些因素是危机性因素还是保护性因素却要视具体情况而定。不同的时间点,不同的情境下,家庭寄养青少年的生理状况是不断发展变化的。例如,Rutter提出家庭寄养青少年所面临的重要的危机性因素之一,是身体上的伤害(受到身体虐待)③Rutter,M.Children in substitute care:Some conceptual considerations and research implications.Children and Youth Services Review,2000,22(9/10):685-703.。遭受身体上的伤害,对于家庭寄养青少年来说,是其所面临的重大危机,然而这一危机性因素的影响力是有一定时效性的,当超出这一时效之后,身体上的伤害作为危机性因素,其影响力大大减弱,而通过转变为心理层面的伤害持续发挥危机性的影响。拥有良好的健康状况和早期大脑发育等生理特质,对于家庭寄养青少年来说是保护性因素,不过这种保护性因素是不稳定的,在青少年的成长发展过程中,是不断变动的。因此从家庭寄养青少年个体的生理层面来看,其危机性因素和保护性因素并非固定静止的,而是随着时间、情境发生变化的。
从家庭寄养青少年个体的心理层面来看,危机性因素和保护性因素也是动态变化的。例如,Bailey 和Moran 以及Pederson 认为家庭寄养青少年未解决的创伤(unresolved trauma)是危机性因素,然而未解决的创伤就家庭寄养青少年个体来说并非固定不变的,其影响时而强烈,时而微弱④Bailey,H.N.,Moran,G.,& Pederson,D.R.Childhood maltreatment,complex trauma symptoms,and unresolved attachment in an at-risk sample of adolescent mothers.Attachment & Human Development,2007,9(2):139-161.。Steele 和Kuban 认为未解决的创伤,在特定情境下,甚至可能由危机性因素转变为保护性因素,从而获得创伤后的再成长(posttraumatic growth)⑤Steele,W.,& Kuban,C.Healing Trauma,Building Resilience:SITCAP in Action.Reclaiming Children & Youth,2014,22(4):18-20.。
从家庭寄养青少年个体的社会层面来看,危机性因素和保护性因素也是动态变化的。家庭寄养青少年的社会生态系统包括:微观环境-寄养家庭、中观环境-学校和社区、宏观环境-社会系统。不同层面的社会生态系统中既可能蕴藏危机又可能蕴含保护性因素。Gilligan 认为家庭寄养青少年所处的寄养家庭和正式的寄养服务体系,一方面可能作为保护性因素给予青少年以支持,另一方面,又可能成为危机性因素,使家庭寄养青少年陷入一个非常局限的社会支持网络里而受到社会排斥①Gilligan,R.Creating a Warm Place Where Children Can Blossom.Invited Plenary Paper for Australasian Conference on Child Abuse and Neglect,2006,Wellington.。可见,家庭寄养青少年的危机性因素和保护性因素都不是固定静止的,而是动态发展的,要视时间、发展阶段、所处的具体情境而定。
社会生态视角(social ecological perspective)和生理- 心理- 社会视角(bio- psycho- social perspective)成为两种重要的分析工具来帮助我们理解并分析参与抗逆力过程的诸多因素。社会生态视角下抗逆力过程被理解为个体与其社会生态系统的互动,个人的特质、家庭、学校、社区、社会服务介入和社会政策以及社会文化都可能是影响因素②Fraser,M.W.Risk and resilience in childhood:An ecological perspective.1997,Washington,DC:NASW Press.Corcoran,J.,& Nichols-Casebolt,A.Risk and Resilience Ecological Framework for Assessment and Goal Formulation.Child& Adolescent Social Work Journal,2004,21(3):211-235.Ungar,M.Resilience after maltreatment:The importance of social services as facilitators of positive adaptation.Child Abuse & Neglect,2013,37(2/3):110-115.。各个层面的危机性因素和保护性因素都可以在社会生态视角的框架下来理解和定位。Schofield 和Beek 认为要准确理解危机和抗逆力,需要借助于生理-心理-社会视角,危机性因素和保护性因素除了与个人的心理与社会环境紧密相关,还与个人的生理特质和生理状况紧密相关,个人的遗传基因、脾气秉性、智力水平、健康状况和早期大脑发育都有重要影响③Schofield,G.& Beek,M.Risk and Resilience in Long-Term Foster-Care.British Journal of Social Work,2005,35:1-19.。Munro 认为需要全面评估案主的社会、心理和生理因素才能完成对案主的危机与保护性因素的建构④Munro,E.Risk Assessment and Decision Making.In M.Gray,J.Midgley,& S.A.Webb.(eds.)The SAGE Handbook of Social Work(pp224-235),2012,London:SAGE Publications.。将社会生态视角和生理-心理-社会视角作为分析工具来帮助我们建构抗逆力过程的参与因素时,都是将参与抗逆力过程的各因素放置在一个固定时点的框架下,而忽视了参与抗逆力过程的各因素自身的时间性,即各因素自身并不是静止不变的,而是沿着一定的时间线不断发展变化的。
因此,本文认为时间也应该作为一个重要的分析框架来帮助我们更好地理解参与抗逆力过程的各因素。席居哲和左志宏提到时间是理解抗逆力过程的重要考量因素⑤席居哲、左志宏:《抗逆力(Resilience)研究需识别之诸效应》,《首都师范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4年第1期,第115-123页。。然而时间这一概念在抗逆力研究中,相较于前两种视角,尚未明确提出,而以一种潜在状态隐含于相关论述。
参与抗逆力过程的各因素是有时间序列的,所谓时间序列是指抗逆力过程中各因素是按照一定的时间顺序发生、发展和相互作用的。抗逆力危机性因素和保护性因素本身已经暗含了时间序列。各个危机性因素的时间序列是不同的。Ungar 在抗逆力社会建构视角的研究中,就增加了时间轴,他使用的是两个维度:现在- 非现在⑥Ungar,M.The Social Construction of Resilience Among“Problem” Youth in Out-of-Home Placement:A Study of Health-Enhancing Deviance.Child & Youth Care Forum,2001,30(3):137-154.。这里的时间的第二层含义是发展阶段序列。席居哲和左志宏提出了抗逆力作用过程在人生发展阶段、特别是重大的发展转折点的作用效应,暗含了发展阶段序列⑦席居哲、左志宏:《抗逆力(Resilience)研究需识别之诸效应》,《首都师范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4年第1期,第115-123页。。这里提出的发展阶段序列是指,抗逆力危机和保护性因素在人生不同发展阶段有着不同的内容,在特定人生发展阶段,有着特定的危机和保护性因素。某一人生发展阶段重要的危机和保护性因素,放在另一个人生发展阶段,就未必那么重要,甚至可能根本就不成为危机和保护性因素。
时间作为一个重要的分析框架,包含时间序列和发展阶段序列,可以更好地帮助我们理解和分析参与抗逆力过程的各因素,将危机和保护性因素按照一定的时间序列和发展阶段序列进行定位,从而更好地理解抗逆力作用的过程,特别是对于家庭寄养青少年抗逆力过程的研究,时间的分析框架必不可少。这是因为家庭寄养青少年一方面处于由儿童到成人的成长发展的过渡转折期,一切都处于发展变化中;另一方面家庭寄养青少年遭遇的逆境和危机,可能发端于儿童早期,但其影响可能一直延续,甚至持续终身。Schofield 和Beek 认为在分析其危机和保护性因素时,应该综合考虑其复杂的历史①Schofield,G.& Beek,M.Risk and Resilience in Long-Term Foster-Care.British Journal of Social Work,2005,35:1-19.。因此要分析家庭寄养青少年抗逆力过程,必须将危机和保护性因素按照一定的时间序列和发展阶段序列进行定位。本文尝试运用过去-儿童早期、现在-青少年期、未来-成人时期这三个时期和发展阶段的划分,来定位家庭寄养青少年的危机和保护性因素。
表1 家庭寄养青少年的危机和保护性因素的时间定位
表1中,家庭寄养青少年的危机性因素包括:过去-儿童早期可能存在的早期创伤、现在-青少年期的当前压力、未来-成人时期的未来挑战。早期创伤是家庭寄养青少年常见的危机性因素,西方家庭寄养青少年常见的早期创伤包括被父母虐待和忽视。中国家庭寄养青少年主要的早期创伤包括早期被遗弃的经历、早期遭遇不适当的对待等。早期创伤通常都是未解决的创伤。现在-青少年期的当前压力包括家庭寄养青少年由于特殊的身份和特殊的生活方式,要去适应变动的寄养家庭环境和正式的社会服务系统,通常遭遇比一般青少年更多的压力,他们的心理和社会问题出现的几率也比一般儿童高。家庭寄养青少年在未来-成人时期也可能遭遇更多的挑战,由于他们特殊的成长经历,他们进入成人时期后可能遭遇的社会风险也相比一般人更多一些②Gilligan,R.Beyond permanence?The importance of resilience in child placement practice and planning.Adoption and Fostering,1997,21(1):12- 20.Gilligan,R.Enhancing the resilience of children and young people in public care by mentoring their talents and interests.Child and Family Social Work,1999,4(3):187 – 196.Gilligan,R.Promoting resilience:A resource guide on working with children in the care system,2001,London:BAAF.Gilligan,R.Promoting resilience in young people in long-term care:the relevance of roles and relationships in the domains of recreation and work.Journal of Social Work Practice,2008,22(1):37-50.。
家庭寄养青少年的保护性因素也按照时间序列定位,包括过去-儿童早期的可能存在的不稳定不安全的依恋关系,现在-青少年期的替代性的依恋关系,学校、社区和正式服务体系中的保护性因素,以及未来-成人时期的个人能力和内外在资源等。依恋关系(attachment)是指在儿童发展的早期,儿童需要与特定的首属照顾者(通常是儿童的母亲)发展出相互之间的依恋关系,这种依恋关系是儿童之后发展正面新经验和与他人发展正面关系的基础③Ainsworth,M.,Blehar,M.,Waters,E.,& Wall,S.Patterns of attachment:A psychological study of the strange situation,1978,Hillsdale,New Jersey:Erlbaum Associates.Bowlby,J.Attachment:Attachment and Loss,1969,London:Hogarth.。稳定安全的依恋关系本身通常被视为保护性因素,然而家庭寄养青少年在儿童早期的依恋关系往往是不稳定不安全的,甚至可能是缺失的。现在-青少年期的替代性的依恋关系是指家庭寄养青少年与其替代性的家长(寄养父母)之间建立起的相互之间的依恋关系。家庭寄养青少年与其替代性的家长之间可以建立起安全稳定的替代性的依恋关系,这种替代性的依恋关系可以作为保护性因素①Gilligan,R.Promoting resilience in young people in long-term care:the relevance of roles and relationships in the domains of recreation and work.Journal of Social Work Practice,2008,22(1):37-50.。然而相当多的家庭寄养青少年与其替代性的家长之间未必能够建立这样的依恋关系②Triseliotis,J.Identity and security in adoption and long-term fostering.Early Child Development and Care,1984,15(1):149-170.。
将家庭寄养青少年抗逆力过程的各参与因素放置在过去-儿童早期、现在-青少年期、未来-成人时期这三个时期和发展阶段的分析框架下,让我们可以更加清楚地看到抗逆力过程的各参与因素是动态发展的。
关于抗逆力过程中危机和保护性因素的相互作用机制,其确切的本质还没有弄清楚,不同学者提出了不同的假设。添加模式(补偿模式)和互动模式(免疫模式)是主要的两种模式③Corcoran,J.,& Nichols- Casebolt,A.Risk and Resilience Ecological Framework for Assessment and Goal Formulation.Child & Adolescent Social Work Journal,2004,21(3):211-235.。所谓添加模式是指保护性因素对危机性因素直接施加了正面作用力,从而平衡了危机的负面影响。所谓互动模式是指保护性因素对危机起到了缓冲的作用。无论是添加模式还是互动模式,抗逆力过程的作用机制是通过各因素在这一过程中的累积、组合、联动而发生作用的。Rutter 认为抗逆力过程正是通过危机和保护性因素的累积和组合而发生作用,危机和保护性因素的累积和组合可以预示出变化发生的方向和速度④Rutter,M.Psychosocial resilience and protective mechanisms.American Journal of Orthopsychiatry,1987,57(3):316 –31.。Schofield 和Beek对于家庭寄养儿童的研究也表明家庭寄养儿童成长过程中的各种危机和保护性因素的累积和组合都可能改变儿童变化的方向,儿童可能表现出良好的正向抗逆力,也可能朝向负面方向发展⑤Schofield,G.& Beek,M.Risk and Resilience in Long-Term Foster-Care.British Journal of Social Work,2005,35:1-19.。危机和保护性因素在抗逆力过程中也表现出联动的形态,一种特定的危机或保护性因素可能增加其他危机和保护性因素出现的可能性⑥Corcoran,J.,& Nichols- Casebolt,A.Risk and Resilience Ecological Framework for Assessment and Goal Formulation.Child & Adolescent Social Work Journal,2004,21(3):211-235.。席居哲和左志宏对于抗逆力作用过程诸效应的研究也认为危机和保护性各因素通过在抗逆力作用过程中的累积、组合、联动而发生作用⑦席居哲、左志宏:《抗逆力(Resilience)研究需识别之诸效应》,《首都师范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4年第1期,第115-123页。。
在一个特定的时间或发展阶段内,该段时间-发展阶段内的危机性因素与保护性因素发生直接的相互作用。对于这种情况,抗逆力研究领域已经有了共识。我们将家庭寄养青少年的危机和保护性因素用过去-儿童早期、现在-青少年期、未来-成人时期这三个时期和发展阶段来加以定位后,我们便可以进一步发现不同时间-发展阶段的危机性因素和保护性因素可能发生时间交错的相互作用。
第一,过去-儿童早期的危机性因素与现在-青少年期的危机性因素、未来-成人时期的危机性因素发生相互作用。家庭寄养青少年早期的创伤是过去-儿童早期的危机性因素,家庭寄养青少年现在面临的压力是现在-青少年期的危机性因素,家庭寄养青少年未来可能遭遇的危机和挑战则是未来-成人时期的危机性因素。这三个不同时间-发展阶段的危机性因素之间会发生直接的相互作用。家庭寄养青少年早期经历的创伤,增大了其现在所面临的压力,同时也加剧了其未来可能面对的挑战。例如,在儿童早期被遗弃、被虐待、被忽视的经历,在青少年阶段可能会因此而被贴上污名化的标签,这一标签成为现在-青少年期的危机性因素,增加其现在面临的压力,同时也可能在未来进入主流社会时遭遇社会排斥。而当青少年正在应对现在的压力时,或在未来遭遇危机时,其早年经历的创伤可能又再度被引发。家庭寄养青少年在青少年阶段常见的危机性因素(如与同侪群体发生不良的社会交往),可能引发其过去-儿童早期的危机性因素,使得过去-儿童早期的危机性因素与现在正在遭遇的危机同时发生作用。难以与固定成人建立亲密关系是家庭寄养青少年在未来成人阶段常见的危机性因素,这一危机未来可能也会触发其过去-儿童早期的危机性因素从而再次发生作用。
第二,过去-儿童早期的保护性因素与现在-青少年期的保护性因素、未来-成人时期的保护性因素发生相互作用。过去-儿童早期的保护性因素中包括早期依恋关系,现在-青少年期的替代性的安全依恋关系是现在的保护性因素,家庭寄养青少年与其替代性的家长之间可以建立起安全稳定的替代性的依恋关系,可以与早期依恋关系发生相互作用,同时也与未来可能建立的亲密关系发生作用。
第三,现在-青少年期的保护性因素可以与过去-儿童早期的危机性因素发生相互作用。例如,家庭寄养青少年与寄养家长建立起了安全的替代性依恋关系,接受了正式的社会服务,可以对其早期创伤发生直接的相互作用,减轻甚至疗愈其早期创伤。王玥对于中国家庭寄养青少年的研究发现,寄养家庭青少年与其寄养家长建立的替代性的依恋关系,作为现在-青少年期的保护性因素,可以对过去-儿童早期的危机性因素、早期尚未解决的创伤发生作用,替代性的依恋关系有助于解决其早期未解决的创伤①王玥:《家庭寄养青少年的家系困惑与抗逆力问题》,《中国青年研究》2014年第3期,第11-15页。。
第四,现在-青少年期的危机性因素可以与过去-儿童早期的保护性因素发生相互作用。
Schofield 和Beek 的研究发现,家庭寄养青少年在儿童早期所生活的原生家庭,尽管现在已经不再与家庭寄养青少年发生联系,但是仍然可能作为潜在的力量影响青少年②Schofield,G.& Beek,M.Risk and Resilience in Long-Term Foster-Care.British Journal of Social Work,2005,35:1-19.,即当青少年面临当前的危机时,其过去-儿童早期的保护性因素可能与现在的危机性因素发生相互作用。
抗逆力过程中危机性因素和保护性因素的相互作用的时间交错对于抗逆力的培育和提升有着重要的意义和价值。关于如何培育和提升抗逆力的路径有两条途径:一是减少或控制危机性因素,二是增加或培育保护性因素。而发现危机性因素和保护性因素相互作用的时间交错,意味着我们对于家庭寄养青少年抗逆力的培育有了新的途径,可以调动过去的保护性因素,来应对当前和未来的危机,也可以利用现在的保护性因素,去解决过去尚未解决的创伤。
以上以家庭寄养青少年为例的初步探索,对于分析抗逆力过程提供了理解性的基础。我们应该摈弃固定静止视角,而运用动态发展的视角看待家庭寄养青少年的抗逆力过程以及危机和保护性因素。可以运用过去-儿童早期、现在-青少年期、未来-成人时期这三个时期和发展阶段的划分,来定位家庭寄养青少年的危机和保护性因素。不同时间序列的危机性因素和保护性因素可以实现时间交错的状态,过去的保护性因素,可以在当前遭遇逆境时提供保护,也可以为未来面对风险时提供保护,现在的保护性因素,也可以与曾经遭受过的尚未解决的创伤发生作用从而提高保护。可以根据家庭寄养青少年的个人特征及其所处的社会情境设定具体可行的目标,积极调动青少年内在和外在的能力和资源以及个体与环境的互动,利用现在的保护性因素去应对青少年当前面临的危机,并在可能的情况下,疗愈青少年过去的创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