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菜园，那扁担

鲁香玲

那时我还未到上学的年龄，爸妈很忙，便把我送到乡下奶奶家。爷爷去世得早，奶奶一个人带着我生活。那时的乡下还没有楼房，奶奶的房子是大大的木板青瓦屋，四周环绕着清澈的小河、大大的菜园、绿油油的竹林和每到金秋就橘黄灯笼高高挂的大片橘林，这让天性就喜欢自然的我无比开心。

那时，好多天的清晨，我都在鸡鸣声中擦亮蒙眬的双眼，唤上睡眼惺忪的小白狗，挽起裤腿穿梭于朝露待日晞的菜园中。清晨的菜园还未接受第一缕暖阳的洗礼，偶尔飘着丝丝缕缕的晨雾，似乎连芬芳的泥土都被雾浸润得软软的，有些许凉意。摘下几片被晨露滋润得极翠绿可爱的菜叶，挑上几个羞红了圆嘟嘟脸颊的大番茄，然后蹦蹦跳跳地奔向炊烟中的奶奶。这时候奶奶总坐在水泥灶旁，锅灶黑洞洞的大嘴大口吞下一把把干柴，吐出一道道火舌，炊烟滚滚。长大后再忆起乡村生活，好多情景已渐渐模糊，唯独那干柴燃烧时特有的气息，是我永远也忘不掉的亲切味道。

奶奶的灶台旁常放置着一根细长的扁担，深黄颜色，节段处还有些许褐色麻点，已有些老旧了。这根扁担，更是挑着我童年里的许多幸福。

乡下的雨总是毫无预兆的，幼时好动的我不习惯在雨天百无聊赖地待在家中，便缠着奶奶去菜园逛逛。那时奶奶总会带着那根细长的扁担，出门时扁担两头的竹筐空着，走起路来一摇一晃的，偶尔有一片竹叶飘落在竹筐里面，我便会捡起放在嘴中吹响，虽不成调，却也清脆悦耳。奶奶很清瘦，挑着扁担走在前头，在雨中的软泥上留下一个个浅浅的脚印。我看着脚印兴奋地朝奶奶嚷：“奶奶，以后我迷路了，沿着您的脚印走就能找到回家的路！”从园中回家时，雨基本停了。返程中的扁担弯成了月牙的形状，筐里有时是几个鹅黄色惹人喜爱的大南瓜，有时是两捆柴火，奶奶瘦小的身影置于两个堆成小山样的大筐之间，被遮着几乎看不到了。再踏上泥泞小路时，奶奶的脚印变得很深很深，四周的雨水漫入深深的脚印，竟连成了一串小水坑。“奶奶，您挑那么多不累吗？”我将手中青翠的藤蔓编织在扁担下的麻绳上，看着它随风轻扬。“不累，你开心了，奶奶就高兴！”

经常会有这样的惊喜。奶奶在屋子外叫我：“孩子，快出来，看奶奶买了什么！”我甩下手中扎成小旗的竹叶，光着脚丫匆匆跑出屋，看见细细的扁担压在奶奶瘦弱的肩头，又成了月牙的形状。“哈！两个大西瓜。”我一个箭步冲上去，险些绊倒。奶奶见了又是担心又是好笑，“馋猫，瞧你急的，都是你的。怎么鞋都不穿，万一扎了脚、着了凉怎么办？”说着便卸下沉沉的担子去里屋拿来鞋给我穿上，然后抱上西瓜牵着我向厨房走去。奶奶的手很瘦，但手心温温的，很柔软。见我沉默着，奶奶微侧过头，慈祥地笑着说：“怎么啦，要吃西瓜了就不喜欢奶奶了？怎么办，我孙女只爱西瓜不爱奶奶哟。”“不！我最爱奶奶。”我急了，“等我长大了，我就挑好多好多西瓜给奶奶吃，让奶奶开心！”奶奶呵呵地笑着。我握紧奶奶的手，那双被扁担下的麻绳磨出厚厚的茧的大手，是那么安全温暖。

后来一个雨夜，体弱多病的我又发高烧了，还咳得厉害，奶奶急得焦头烂额，急匆匆打电话给我爸妈。得知我吃梨炖冰糖能有效止咳，奶奶急忙请了邻居照看我，然后匆匆地连夜冒雨向镇上跑去。她依旧拿上了那根细长的扁担。乡下的路没有灯，谁也无法想象一位年迈的老人是怎样磕磕绊绊独自奔跑在这样的雨夜里的。奶奶回来时，浑身湿透，裤脚全是泥水，裤子膝盖处已破了，露出微红的痕迹。那深黄的扁担一头，沾着红褐色的泥浆，那扁担成了奶奶的拐杖了。奶奶回来只轻声说了句“别急，奶奶马上去熬，很快就好”就奔向了厨房，竟连衣裳都没来得及换。第二天，我的烧退了，不咳了，可奶奶却病倒了……

这饱含着深深爱意的一幕幕往事，在我心头沉淀着，没有随时间流逝而淡去，反而越来越清晰了。碧绿的菜园，弯弯的扁担，瘦小而无所不能的奶奶……那爱呀，在我心中有千斤万斤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