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青瓷
一
高二下学期的开学初期,十四班又陷入了无政府主义。对于我们这个一学期换一个班主任的十四班来说,这次“欢送”薛姨妈的光辉业绩又可以载入史册了。
十四班是学校的普通班,老师总是习惯用递增数列描述我们班:人多,成绩差,纪律松散,毫无自觉性……继高一两个“镇不住场”的小老师后,薛姨妈在高二伊始昂首阔步地走进了教室。那时候,叫她“薛姨妈”并非因为她像《红楼梦》的薛姨妈对“孩子”宠溺纵容,相反,我们几乎没机会像薛蟠那样为所欲为,所以,怨恨和憧憬混杂在一起,就出现了如此接地气的“爱称”。
整整一学期,从摔书到摔门而出,从关怀到心灵鸡汤,“薛姨妈”软硬兼施用尽了法子,我们还是用倒数第一的成绩和正数第一的扣分条作为“年终总结”送给了她。寒假前的那堂班会课,薛姨妈把那叠厚厚的扣分单甩得哗哗响,最后只说了两个字:“失望。”最后一次摔门而出,连身后的风都写满了怒不可遏。
意料之中的,十四班用欢呼结束了那个学期。
其实,在最叛逆的年龄,我们自己也说不清气走老师的快感来自哪里,但我们只知道,我们不喜欢被时刻提醒自己是差生,所以我们只好用所谓的团结一致与放荡不羁,来自欺欺人地遮掩那份破罐子破摔的心情。
二
高二的第二个学期,那个长得斯斯文文的“小眼镜儿”走进教室的时候,刚刚得知薛姨妈离开的我们,正敲锣打鼓地举办欢送会,门打开后,我们只无所谓地瞥了一眼,然后继续我们的伟大事业。经历了一年多与老师们的“艰苦抗战”,我们早就总结出了,对付他们的第一个招数就是视而不见。漠视,永远是最有效的抵抗。
和我们想象的一样,新老师一脸严肃地站在讲台上。他言语铿锵地开场:“你们想干啥?”一口标准的东北普通话。
用笔敲桌子的还在敲,用试卷折飞机的还在折,甚至抱着拖把伴舞的都还在继续,脏话时不时地在各个角落里冒出……我们继续无视他,心里憋着笑。
出乎意料的是,讲台上的“小眼镜儿”没憋住,最先笑了。真的是“噗嗤”地笑了,忍俊不禁的直观展现。刹那间,讲台下的我们竟然莫名其妙地安静了。
“算了算了,刚进教室之前校长嘱咐我说,这个班要严肃点才能镇得住,结果看到你们这一群小奇葩,一下就装不下去了。”“小眼镜儿”笑着,“我叫何谷,以后接替薛老师当你们的孩子王,也教你们地理。”
有女生还是花痴地停下了聒噪,眼冒桃心地看着讲台上那个比自己大不了几岁、笑起来像夏天一样明媚的何谷。有男生轻蔑地看着一旁犯花痴眼看就要倒戈的女生,一脸“你可不要背叛十四班”的表情。
“我去年才从东北师大读完研究生,这学期校长让我从几个班主任临时调换的班里挑一个,江湖流传你们班很热闹,我一想,年轻热闹点好,就翻了你们的牌子。”何谷言辞幽默,虽然被一部分人看成是执政前的讨好与恭维。谁料他继续说,“不过,在我们上任之前,校长只意味深长地拍了拍我的肩膀,我就知道自己肯定是选了一条不归路。”
“就知道,老师都一个样。”
“呵呵,坏学生有谁瞧得起呢。”
讲台下,再次热闹了起来。但何谷温和而掷地有声的话,还是声声入耳:“不过嘛,既然上了贼船,就做个快乐的海盗呗。我给你们保证,跟我混,以后就是咱海盗十四班的天下。”
三
何谷的就职宣言多少还是获得了十四班的好感,毕竟,这是一个愿意融入我们,而不是居高临下的老师。不过,我们还是沿袭了多年的传统,给老师起了个爱称,但相比之前的“灭绝”“螃蟹”和“薛姨妈”,何谷的爱称亲切了很多——“谷歌”。
“谷歌就谷歌吧,有啥难题还可以来搜搜。”他笑着调侃。
刚刚开学不久,我们对他的敌视就已然所剩无几,对于他为我们量身定做的规章制度,也是好奇多过反感。班规第一条,可以玩够了再学,也可以学累了就玩,但是,学不够专注者,一律取消周末集体玩的资格;玩不能按时到场者……嘿嘿去搬水;班规第二条,可以早恋,但不可以出格,可以牵个小手暗送秋波,但一旦成绩有所下滑,直接请双方家长过来“商量婚事”;班规第三条,语文成绩前三,获得一次写情书的机会;数学成绩前三,获得一张迟到免死证;英语成绩前三,获得一张上课打瞌睡免死证;总成绩前三,获得一次旷课机会。没有获得资格而写情书、迟到、打瞌睡、旷课者,必须为玷污了十四班的光辉形象而付出代价——跳舞。
从那以后,十四班真的改头换面了,当别班的同学在题海中苦苦鏖战,我们已经威风凛凛地踏上了爬山的征程;当别班的同学为了期中考试一筹莫展,我们已经在操场上上演男生帅气踢球、女生卖力呐喊的盛况;当别班的同学偷偷摸摸、如履薄冰地传小纸条,我们班的两对小情侣正心花怒放地看着自己和喜欢的人的成绩在成绩单上扶摇直上;当别班的同学在高考压力下举步维艰,我们班的成绩从倒数一路高歌猛进……
我们只知道这些,但不知道的是何谷在同意我们各种“出格”行为后,在校长办公室的信誓旦旦,乃至拍桌子争吵与吹胡子瞪眼。
四
人到高三,日子就莫名地快了起来。何谷也稀里糊涂地成为了第一个可以当我们班主任超过半年的人,连校长都惊讶,看上去文文弱弱的小书生,竟然可以和传奇十四班相安无事地共存到了高考。
而且,没有人会想到,曾经只能以团结一致攻击老师和众志成城对抗学校的十四班,在高考前的几次模拟中,让众人跌破眼镜地冲到了普通班的前列,甚至超过了个别的重点班。
然而,在高考前夕,当平日里安安静静的“好学生”开始欢呼与撕书泄愤时,顶着许久“坏学生”帽子的我们,都悄然无声地坐在教室里。
——等待何谷的最后一堂班会课。
那一天,那个以不可欺凌、敢和校长叫板的男子,在嘱咐完他的答题技巧后,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折得很整齐的稿纸,然后有板有眼地念起了他为我们写的告别信。“作为一个英勇的海盗,有些矫情的话不知道怎么说出口,反正就是一句话:常回家看看……”一边念一边不自然地用手擦拭眼泪,又掩饰般地去搔耳朵,然后哽咽地、硬生生地读完了他的信,连告别语都没说,就径直朝门口走去。
出身理科的小东北,经常说我们文科生“酸的溜”,但那一次,他酸哭了我们每个人。“你是最帅的海盗,我们一生的船长。”情书般的口号,响彻了整栋教学楼。
(作者系兰州大学2014级新闻与传播学院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