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秀柱异军突起：台湾告别“天王”年代

夏珍

4月20日，台湾“立法院”副院长洪秀柱前往中国国民党中央党部领表，宣布投入党内2016台湾地区领导人选举初选。图/中新 图片编辑/董洁旭

“孤峰不与众山俦，直入青云势未休。曾得乾坤融结意，擎天一柱在南州。”

张固这首《独秀山》，是台湾“立法院”副院长洪秀柱最喜欢的唐诗之一。理由并不复杂——诗中的“擎天一柱”，可能就是其父为她取名的缘由，而她的心志从这首诗也可窥得一二。

有意思的是，她在决定投入2016年“大选”的国民党提名初选后，开设了她的官方网站：“开放洪秀柱”，这当然有意复制无党籍台北市长柯文哲的“开放政府”政见，她借用诗中的“擎天一柱”，用了谐音字，把网站定名为“晴天蜗牛”。

对比民进党主席蔡英文在2012年“大选”，以“三只小猪”（存钱扑满）为吉祥物，洪秀柱用了更符合底层诉求的“（无壳）蜗牛”为官网形象，除了照顾弱势之外，她以平民对权贵的意图不言可喻。

遵父嘱，参政不为名利

蔡英文的家世背景属台湾士绅阶级，洪秀柱则是随国府来台的落难专业人士。

洪秀柱的父亲洪子瑜，当年（1945年）随严家淦带领的国府人员来台，任职于台糖下属的糖厂副厂长。据称1949年8月，台糖总经理沈镇南赴港，与“降共”的孙越崎（资源委员会委员长）见面，孙告诉沈台糖要多产少卖。来年，沈以“通匪叛乱”遭枪决，台糖上上下下涉案者不知凡几，同时间台电也爆发“匪谍案”，总经理刘晋钰遭枪决，理由是“其子在台大参加左倾被捕，刘将他保释出狱后，纵其赴大陆”。究其实，则是资源委员会除接收台湾人员外，几乎全部留在大陆，滞台人士遭连累而度过他们最艰难的一段人生。

洪子瑜也涉台糖案，在案中被判：“无有实据，犯罪不能证明，应谕知无罪，惟被告洪子瑜等思想，因时局有所动摇，应另移感训，以资教育。”无罪之人，却在绿岛“管训”了三年三个月。

父亲被带走的时候，洪秀柱才两岁多，啥事都不懂。父亲回到家，终其一生找不到一份正职工作，家中经济全靠洪子瑜笔耕和学历不高的母亲支撑。而她对小时候的记忆，就是三天两头有警察上门。

在这样的家庭长大，洪秀柱的性格并未因此而变得阴郁。她笑称，父亲从不抱怨、不谈往事，一辈子她只听过洪子瑜跟老婆说过一次，“我们被国民党害得还不够惨吗？”想象得到，洪秀柱在1990年，接受国民党提名参选增额“立法委员”的时候，对“政治犯”父亲是多大的冲击。洪子瑜写下一段话，成为洪秀柱终身的自我惕励：“愿吾子女，勿为名利参与政治，自求多福，能为国家效劳，亦当忠心职守，合则留，不合则去，切弗恋栈。”

洪秀柱高二那年申请加入国民党，洪子瑜没反对，但他肯定想不到洪秀柱会成为国民党民选公职，而且从1990年迄今，一做就是二十五年，不但是“立法院长”王金平之外最资深的“立委”，还成为“立法院”副院长，如今竟还要争取“领袖”大位的国民党提名。

“立委”提名日，慈父过世时

从政，其实并不在洪秀柱的人生规划之中。大学毕业后她投入教育工作，在台北县（现为新北市）历任多所中学的训导主任、教务主任，当时被誉为“最年轻的主任”，还可能成为“最年轻的校长”。但一次活动中，时任国民党省党部主委的宋时选对她的机敏口才大表赞赏，延揽她投入国民党的妇女工作，一做就是十年。直到1990年“修宪”，国民党全面改选前的最后一次增额“立委”选举，“国会”民选席次增加，她决定争取初选提名。

不要以为专职党工争取提名是容易的事，相反的，她的直属长官竟不让她请假参选，初选排定的23场政见会，她只能参加7场。其它场次只能请表弟出席，只要唱名到她发表政见，表弟就起立举起海报：“无言的抗议，无奈的缺席”。党人批党，这是多大的事，媒体大篇幅报道，让她反而造势成功，提拔她的宋时选还特地打电话给她，“秀柱啊，我们玩到这里就好啰”。

初试啼声，洪秀柱表现不俗，遗憾的是，关心她选情的父亲却在初选投票当晚脑中风倒下。她在洪子瑜弥留前告诉父亲，初选投票她拿到了第九名，她没骗爸爸，“这个名次，可以提名也可以不提名。”当下的洪秀柱，走完了初选之路，她再无心情思考是否参选。

1990年8月16日，洪子瑜告别式，国民党中常会通过“立委”提名名单，洪秀柱赫然在列，她的孝服还没换下，祝贺花篮已经送达，悲喜交集而百感莫名。

洪秀柱进入“立法”院后，她不像多数“立委”挤着抢进肥水多的经济交通卫福等委员会，相反，她从一而终执守于教育委员会，从不放弃她的专业和关怀;问政言词虽犀利，却从无利益纠葛的争议沾身。政治开放后，国民党内几次分家，以她的出身背景，被定义为“外省第二代”的洪秀柱，不论是新党或亲民党成立，她从未离开国民党，在她所属的选区，总能在新党或亲民党分食票源的情况下顺利当选，这不能不归功于她个人服务基层的热忱。她的台语，甚至比蔡英文更顺溜。

洪秀柱以直言快语而有“国会小辣椒”之称，但她问政没有私利，做人没有私心，即使选民服务能做不能做，她总会给一个说法。自陈没有政治野心的洪秀柱在当选副院长受访时，曾开玩笑讲，如果主持议事时场内打起架来，“那我就躲到桌子下等打完。”她副院长的得票数甚至比院长王金平还多两票。

马英九和王金平在2005年竞争国民党主席时，洪秀柱站在王金平这一边。王金平大概想不到，2016年“大选”，他的副院长会成为阻挡他出线的“砖”。

“愿将参选当炮灰”

2014年年底的九合一选举，国民党大败，输掉了绝大多数县市执政权，马英九请辞党主席，洪秀柱毫无悬念地辞卸副主席，让继任者布局新的人事。在一片低迷气氛中，该如何因应2016年“大选”成为国民党支持者的最大焦虑——吴敦义闪躲、王金平神秘、朱立伦扭捏。直到4月初，洪秀柱率先宣布将参与党内初选，平地一声雷，形同逼迫党中央赶紧决定初选办法，众天王赶紧表态，好产生国民党的提名人。

洪秀柱宣布参选到成为党内初选唯一候选人的两个月内，洪秀柱的民调支持度从后段班一路向上爬，各家民调数字不一，但共同点是：“副总统”吴敦义依然垫底;朱立伦支持度下滑，王金平依旧在领先群中，当然，他们的支持度都还无法超越蔡英文;所有纳入民调人选中，王金平、洪秀柱已经在前两名，且对比式民调的差距不大（TVBS的民调，若是洪秀柱与蔡英文竞选，洪只小输蔡一个百分点，唯不表态者高达三成）。照国民党的初选办法，如果洪秀柱能突破这一阶段的民调障碍，如国民党秘书长李四川所言，就照章行事，没有征召的问题，“除非废标，不会重新招标”。

洪秀柱的民调为什么能在短时间内大有起色？尽管论者不乏讥嘲有绿票灌水嫌疑，但她支持度明显上升是事实。这不能不说是国民党巨大的危机，因为它反映蓝营内部被视为“天王”者流，不论是吴敦义、王金平或朱立伦都算计太多且有怯战之心。换言之，他们还困在九合一败选和党内互卡的权谋困顿中无法回魂，失去了感动人心的力量。

事实上，从洪秀柱领表登记开始，台北政坛的流言从来没断过，从高层属意吴敦义、高层劝进朱立伦、朱立伦与王金平结盟、洪秀柱妥协退居副手、洪秀柱要争不分区“立委”第一名……，不论怎么传，重点就是洪秀柱不可能玩真的，就算闹到假戏真做，她也没有机会当选最佳女主角。洪秀柱不是不知道这一点，从头开始她没得到一点协助，甚至差一点党员联署书都被要回，若非洪秀柱辣椒性格坚拒不退，她搞不好在第一关的党员联署门槛都跨不过，真让初选无人的情况发生。

有算计的国民党天王们或许就等着这一幕，以利后续“征召”，但洪秀柱的想法不一样，她认为如果初选无人，岂不是国民党闹了一个大笑话？一次败选就让党内无人敢披战袍？她主张“雁行结阵，对抗逆风”，党内总要有一个领头雁，天王不出，她就当稳守大路线和方向的领头雁，重点不在她参选，而在国民党结阵，不要因为政党轮替而改变了大方向。

洪秀柱以秋瑾诗“危局如斯敢惜身”自喻参选心境，她没说出口的下一句，“愿将生命做牺牲”，换用此刻的情境就是“愿将参选当炮灰”。她想当炮灰，却还被党人嫌弃将军不够壮烈，没炸到对手反而炸了国民党“立委”选举的锅。说穿了，这个党，高层自私基层自利，洪秀柱若非神经大条，硬撑到初选最后一里路，才些许“感动”她的“立委”同志们，在“立法院”党团大会上争取支持时，得到若干温暖的鼓励。

力拼2016，不为“大位”为“国会”

然而，政治现实不能蒙眼漠视，感动之余难免沉重。国民党“立委”拥抱洪秀柱的同时，心中依旧浮上心头的是：这一场选战，打得下去吗？

从对手分析，蔡英文已经蓄积七年多的能量，中间代表过民进党参选“总统”和新北市长，尽管两次败选，但得票率不低。更重要的是，民进党内几乎定于一尊，无人可挑战她的声望，特别在九合一选举，在蔡英文操盘辅选下，赢得大多数县市，三分之二台湾人口在民进党执政县市。换言之，洪秀柱和国民党“立委”们面对的是一个高人气的主帅参选人，以及几乎是四面包抄的选票结构;更别提蔡英文访美行的成功，为她加分更多。

对蓝营内部分析，即使形势坏到这个地步，但角力依旧暗潮汹涌。在吴敦义、朱立伦确定不出马的情况下，就看洪秀柱6月中初选民调能否过关，是否需要进入下阶段的“征召”作业，而征召唯王金平一人。洪秀柱是新北市出身的“立委”，而王金平是高雄出身的“立委”，国民党内悲叹，洪秀柱出线南部选情必然大崩盘，王金平出线则是北部选情大崩盘，甚至亲民党刘文雄代为扬言，“如果洪秀柱被国民党提名，宋楚瑜一定参选！”

2016年是否会重演2000年连宋分裂而扁得利的戏码？有可能，但民意氛围已大大不同。当年，蓝营基本盘还有五成五到六成出头，如今蓝营基本盘掉到四成五到五成五，亲民党当年虽尚未正式成立政党但整体气势正旺，宋楚瑜得以瓜分掉近三分之二的蓝营选票;十六年过去，亲民党再找不出当年的“立委”候选人阵容，宋楚瑜的民间声望也销磨大半，除非国亲合作重振气势，宋楚瑜也不可能扭转十六年来民意的转变。其结果只会让蓝营士气更弱，甚至因为“立委”选举的竞争，让国民党也失去过半“国会”席次。

国民党在立法院不是没有失去过半多数的经验，2000年“大选”之后，来年2001年“立委”选举，亲民党成立，大幅囊括46席“立委”，国民党“立委”席次掉到68席，民进党则有87席，而新成立的台联则有13席，属于多党不过半的格局，但国亲两党在“国会”策略性结盟，使民进党“不完全执政”。时移势往，2016“大选”，还不只是“大位”之竞逐，更重要的是“国会”版图重新洗牌，但凡政策最重要的关卡还在“立法院”，“让国民党彻底在野”将会是民进党的2016年大选主轴。

小辣椒炒空心蔡：

告别年代的第一道菜

从这个角度观察，就能理解洪秀柱何以秋瑾诗自喻其悲壮的心境。她参选根本没考虑自己能否当选，而是把自己放在不会当选的位置，但一定要拼一个战斗力，好勉力维持国民党的“国会”席次。这也是为什么她在党团大会宣示，她参选不拿党一毛钱，国民党资源全部给“立委”，竟让部分“立委”为之哽咽，她简直成了为死守四行仓库官兵送国旗的杨惠敏。奇特的是，她的心境吴、王、朱或宋，既没有也不懂。

战斗力要以意志力为基底，九合一选举已过了半年，国民党主席朱立伦或所谓的高层，大概想都想不到，他们所有的盘算和布局，竟会被洪秀柱的意志力打乱。洪秀柱比拟她和蔡英文对战是：“小辣椒炒空心蔡（菜）”，这盘菜果若端上2016年“大选”的台盘，其情状必迥异于过去“大选”。可以确定的是，完全不同的选局象征台湾又到了一个新的政治拐点，2016年将会是一个告别的年代，向我们过去熟悉的“天王”们告别，同时，进入新一轮的震荡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