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森的“和解”算盘

江奇

柬埔寨首相、人民党领袖洪森和反对党救国党主席桑兰西和解10个月来，又一次将矛盾公开化。

5月19日，对着记者的话筒，洪森谴责桑兰西的副手盖索卡，称后者如果继续对人民党进行言辞攻击，他将提请国会解除其国会副主席的职务。洪森还向当时身在美国的桑兰西喊话：“希望他可以管好自己的人，不要那么骄傲，对话需要相互之间的尊重人民党既然能让你们上台，也就能让你们下台。”

洪森这番强硬措辞，让他和桑兰西一个月前“亲密接触”的政治秀现出了原形。暨南大学东南亚研究所所长邓应文称，无论洪森和桑兰西是“呛声还是和解”，都是政治作秀，本质都是为了实现各自的利益。

4月中旬在暹粒省举办的吴哥宋干节开幕式上，洪森和桑兰西一同出席，庆祝柬埔寨佛历新年。面对着台下拥挤的人群，桑兰西紧紧握住洪森伸过来的手，笑容可掬，两人就像很久没见的老朋友。随后的活动中，这位曾被迫流亡海外的反对党领袖一直紧紧跟在洪森的身后，洪森时不时回头和他说话，相谈甚欢。

桑兰西在事后感叹，“我以前是很讨厌洪森，但是现在我发现，其实不应该去恨任何一个个人，而是应该去批判那些罪恶。”洪森也予以了善意的回应，“我和桑兰西应该团结在一起，因为我们的身体里都流着同样的血，柬埔寨的血。”

“边打边谈”

2013年7月19日，离柬埔寨大选还有不到两周的时间，流亡法国四年的桑兰西突然获得柬埔寨国王西哈莫尼的特赦，得以赶回柬埔寨参加大选。但在辗转回国后，他又被告知“已经错过了登记选举的最后期限”。

授意国王特赦，却又通过“政治伎俩”将桑兰西踢出大选，洪森的做法看上去自相矛盾。 “1993年柬埔寨就成为一个民主国家，在联合国的监督之下实行大选。既然声称是一个民主国家，那对联合国做出的承诺就必须得实现。这也是做给国际社会看的秀。” 暨南大学东南亚研究所所长邓应文对《中国新闻周刊》分析，洪森的这一举动既堵上了国际社会的嘴，又把对手踢出局。

洪森应该在事后为自己的选择感到庆幸。彼时，尽管桑兰西没能参加选举，但救国党仍在大选中差点将当政近30年的洪森拉下马，赢得了44.5%的选票。最终，洪森的人民党获得国会123个席位中的68席，而拿下55席的救国党一举成为柬埔寨国内最大的反对党。

但2013年7月后整整一年时间里，当选的55名反对派议员拒绝宣誓就职，国会几乎处于停顿状态。其间救国党发动过数百次上万人的大规模示威游行，柬埔寨首都金边几乎天天都有人在示威。

好不容易结束流亡生涯的桑兰西，深知撼洪森不易，他没有选择抵制到底，而是“边打边谈”。他充分利用自己手里的两张牌：民意和55个议员席位，为自己的政党争取着生存空间。在当时为选举开设的脸书页面上，洪森有60万点赞数，而桑兰西则遥遥领先，，点赞数超过百万。

路透社曾爆料，桑兰西和副手盖索卡曾通过一个中间人转交给洪森一封信，寻求和解。但两党间的谈判数次中断，争执的焦点是国家选举委员会的改革。在一次持续3个小时却毫无进展的谈判结束后，桑兰西怒言“选举改革的关键就在更换国家选举委员会人手，先更换这些人手再来谈”。他控诉国家选举委员会为洪森所把持，将该委员会直接设在内政部，毫无独立性可言，使得选举变成了弄虚作假。

不过，随着一份《柬埔寨人民党与救国党政治解决协议》的签署，停摆一年的柬埔寨国会终于重新开张。去年7月达成的这项协议主要有7项主要内容，包括救国党议员加入国会、将国家选举委员会有关规定载入宪法、重组国家选举委员会等。

在协议签署前，人民党和救国党在金边参议院大楼举行高级别会谈。这场持续了5个小时的会谈结束后，洪森和桑兰西一同离开会议室，互相握手。洪森称协议为“一场胜利”，桑兰西则表示“这是结束政治危机和紧张局面的唯一的也是最好的选择”。

“双方都拿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救国党想要国会中的关键职位和桑兰西的领导地位，以及释放那些被抓起来的救国党党员。人民党想要的结果就是救国党不再抵制国会，推动立法进程。” 新加坡智库隆道发展与战略研究院专家阿尔文·利姆对《中国新闻周刊》说。

2014年底，柬埔寨国会正式推选桑兰西为国会少数派领袖，让他在国会下议院享有与首相洪森平起平坐的地位。在掌权的近30年时间里，洪森第一次在国会中有了对手。

桑兰西则视这次国会的决定为柬埔寨政治上的重要转折点，在他看来，这意味着反对党的角色、职责与权利已经受到政府承认。

4月9日，柬埔寨金边，柬埔寨首相、人民党领袖洪森（右）和反对党救国党主席桑兰西（中）一同出席国民大会。摄影 /Samrang Pring 图片编辑/何晞宇

似曾相识的剧情

阿尔文·利姆对桑兰西和救国党的未来却并不看好：“桑兰西的下场有可能跟多年前的拉那烈一样，被洪森收买，然后一步步被剥夺话语权。”

2004年，柬埔寨前国王西哈努克的儿子拉那烈背弃桑兰西与洪森签署协议，不久又与洪森闹翻，其所领导的奉辛比克党党内也发生内讧，迅速衰落，在2013年大选中没有获得一个国会席位。

桑兰西出身政治世家，父亲桑萨里是西哈努克的密友。因为父亲的关系，他在1981年参加了西哈努克组织的奉辛比克运动，开启从政之路。

1991年，《柬埔寨和平协定》在法国巴黎签署，在结束柬埔寨长达13年的战乱的同时，也确定了国家的未来方向：柬埔寨人民有权通过自由公正的大选来决定自己的命运。

在1993年的柬埔寨第一次全国大选中，奉辛比克党获胜，桑兰西当选为柬埔寨暹粒省国会议员，并出任财政部长。但最终因和拉那烈政见不和，桑兰西被踢出了奉辛比克党。1995年，桑兰西成立了高棉民族党，后改名为桑兰西党，于2012年并入柬埔寨救国党。

1998年柬埔寨第二次全国大选中，桑兰西党获得了14%的选票。但在政府权力分配的最后阶段，桑兰西党的大选盟友奉辛比克党突然宣布与洪森领导的人民党建立联合政府。

五年后，在柬埔寨第三次全国大选中，为了对抗强大的人民党，桑兰西党再度与奉辛比克党联合，组成民主者联盟，拉那烈任主席。但“背叛”的剧情再次上演，而受伤的又是桑兰西——大选结果一出，人民党得票率为47. 35% ， 桑兰西党为21. 87%， 奉辛比克党为20. 75%。起初，桑兰西与拉那烈联手，共同抵制大选结果，阻止洪森组建新一届政府。但在洪森给予拉那烈的政治价码达到一定程度后，拉那烈又一次临阵倒戈，桑兰西党则又一次被排除在国会的大门之外。

此后，洪森进一步巩固了他本人和人民党的地位，而桑兰西的力量连遭削弱，他本人只能在后来的岁月里两次流亡国外。分析人士认为，桑兰西后来一次次向洪森低头，是为了保全自己，并伺机东山再起。

但“老江湖”洪森似乎早有防范。今年1月，一度隐退的拉那烈决定再度出山，重新担任奉新比克党主席。有分析人士指出，拉那烈重新回归奉新比克党是洪森幕后操纵的结果，他企图借助拉那烈的个人影响，并与奉新比克党这个柬埔寨政坛“老字号”结合，以瓦解在2013年大选中表现强势的桑兰西阵营。2018年柬埔寨将举行大选，目前柬埔寨各方已展开激烈的政治博弈。

今年4月底，洪森宣布将参加2018年大选，并称他连任才能避免内战。有报道称，洪森当时在一个演说中以一贯的第三人称口吻说：“洪森会再次胜出，这是因为这样的胜利会带来和平。人们不需要逃跑和害怕。”

已经执政20多年的洪森，是亚洲目前在位最久的领导人。今年63岁的洪森早前还曾明确表示，希望自己继续执政到74岁;他还宣称，要是没有他主政，柬埔寨将陷入冲突不断的黑暗日子。

凭借为饱受数十年内战之苦的柬埔寨带来显著经济增长以及持续的和平，洪森一再当选为首相。但在目前，上次险些将他拉下马的救国党越来越受到都市年轻人的欢迎和支持，是他的头号劲敌。

“不过，桑兰西还远不能威胁到洪森，他没有军队，靠的是老百姓。只要洪森能做出转变，对老百姓有个交代，桑兰西就影响不到他。没有洪森的强权，柬埔寨没准又回到一盘散沙的状态。” 暨南大学东南亚研究所所长邓应文告诉《中国新闻周刊》。

邓应文刚刚结束在柬埔寨金边和暹粒的11天考察调研回国。他观察到在柬埔寨的大城市，工人月平均工资只有100美元多一点，但物价水平跟广州、北京相差无几。2013年大选中，救国党之所以能够异军突起，得益于桑兰西在竞选中的“杀手锏”：允诺将工人的月基本工资提高到160美元。

在邓应文看来， 2013年的选举结果对于洪森是一次警醒，他已经意识到民心的转移。“为控制局面，他一定会做出改变。他需要的不是打倒桑兰西，而是把经济和腐败问题解决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