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角的蘑菇不开花

陈小艾

① 林寒漾，我请你喝芥末辣椒味的奶茶啊

收到林寒漾短信的时候，我正在用心调制着今天的第18杯奶茶——香草巧克力，恰巧是林寒漾最喜欢的口味。守着这个小小的奶茶店已经快一年了。大三下学期，我凑了凑几个月兼职赚来的钱，盘下了这家店。门面很小，又在学校商业街尽头不起眼的角落里，我便索性取名“街角奶茶”。

那个时候，林寒漾刚刚离开我，大三的课程又少得可怜，我在情绪低落了一段时间之后决心找点事情做，便开起了这家奶茶店。之所以会突发奇想卖奶茶，是因为，从我跟林寒漾第一次约会开始，地点便是在形形色色的奶茶店里，他总是喜欢吮吸着形形色色的吸管对我讲话，语气沉稳，不急不慢。

奶茶店的生意一直不温不火。大四下学期，身边的同学都为实习、找工作忙得鸡飞狗跳，我却靠它支撑着艰难度日。有时我觉得自己就像是一只肚皮朝上的咸鱼，守候着我跟林寒漾回不来的爱情。

我跟林寒漾在一起621天。因为是异地恋，我们收集了从A城到H城的20张火车票。期间冷战11次，争吵32次，每次都能重修旧好。只有一次提分手，最后却真的分开了。

大三的时候他忽然拿到交换生的offer。原本对未来的设定被打破，我执拗，他不甘，就这样一拍两散。

我还记得，他说分手的短信发过来时，A城下了好大的雪。我紧了紧脖子上的围巾，望了望窗外，心想以后我终于再也不用坐15个小时的硬座只为去见他一面了。跑去学校的奶茶店，我一口气点了4杯不同口味的冰奶茶，喝完肚子里翻江倒海了一晚上。

林寒漾走的这一年，我也试图联系过他，但一直没收到回音。

所以，看到他短信的时候，我心里一怔。他说：“兮兮，我回来了，在你宿舍楼下，我想见你。”

我手忙脚乱地换掉穿了3天的宽大T恤，套了条碎花雪纺裙，蹬上帆布鞋，顶着深重的黑眼圈便往外跑。

风呼呼地从我耳边吹过，边跑我边在心底怨念：林寒漾你个大坏蛋，这么久我都联系不上你。我要请你喝芥末辣椒味的奶茶，也让你明白翻江倒海的滋味。

② 兮兮，我们在一起吧

我气喘吁吁地出现在林寒漾面前的时候，隔壁班的女生正巧经过，笑着说：“你男朋友终于回来了。”我有些尴尬地扬扬手：“是普通朋友，普通朋友。”

眼前的林寒漾依旧英气逼人，眉宇间透出一股坚毅，但还是我心底的翩翩少年。

原本设想了好多次见面的场景和预备的台词都没有派上用场，我们就只是这么定定地望着彼此，他眼神里流露出一股复杂的东西，他忽然握着我的手，对我讲：“兮兮，我们在一起吧。”

我以为，我一定会拼命摇头，挣脱他，然后转身甩他两个耳光，大步流星地绝尘而去。但是我没有。我只是瘪瘪嘴，蹲下，难过地哭出声来。

林寒漾跟我一起出现在奶茶店里的时候，他笑着说：“还说你不思念我，你都为了我开了家奶茶店，还嘴硬。”

我望着眼前这个消失了一年又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回到我身边的男生，瞬间有些失神。因为我有些不确定，在胸口隐隐作痛了一年之后，那里踏实有力的心跳，是否还是因为他。但转身我又把芥末粉、辣椒粉跟果汁混在一起搅了搅，调制了一杯高浓度的奶茶递给他：“尝尝本店的特色风味奶茶吧。”

他接过，吸了一口，眉头一皱，我以为他会原封不动地喷出来，没曾想他却一口气喝干了。然后很认真地对我讲：“兮兮，今后我会好好弥补你。”

③ 如果什么事都能像喝奶茶一样喝光了就好了

随着校园里毕业的氛围渐渐浓厚，林寒漾坐在奶茶店的吧台前望着门外行色匆匆的人群，再看看一旁不紧不慢地调制着奶茶的我，几度欲言又止。

他不说我也知道，他这次来之前在H城已经签好了一家知名外企的体面工作，这次来就想跟我重归于好然后等我毕业带我回去。也许是漂泊了这么久，他终于意识到我是那个可以让他安定下来的人。

奶茶店的生意并不好，惨淡经营，他几次想劝我早点关门走人。但我喜欢这里的氛围。尽管平时光顾的人并不是太多，但每个来这里的人都揣着自己的故事，奶茶店的那面空墙上，贴满了花花绿绿的纸条，在这里每个人的喜怒哀乐都有处安放。

林寒漾没事的时候就喜欢看这些陌生人留下的纸条，他偶尔也会问我：“你有没有写过什么给我？”

我笑了，细碎的阳光从窗外照进来，我撩了一下额前的头发，手里不停搅拌着奶茶：“想你的时候我就做奶茶啊，调制出不同口味，就像我想你的心情。”

他在奶茶店陪我呆了33天之后，赶回H城准备毕业的事情。临走的时候他递给我一张一个月后飞H城的机票，用力地抱了抱我，很认真地对我说：“兮兮，以后我们再也不用颠沛流离了，以后你需要我的每一个时刻，我都在你身边。”

我扬了扬胳膊，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

他一个劲儿地叮嘱我把奶茶店早点关门，然后处理完毕业的事情，早点去找他。

林寒漾走后，我守着空荡荡的奶茶店出神。我不知道我的未来在哪里，是真的想要这样一间盛满自己梦想的小屋，还是要一份安定下来、衣食无忧的爱情。

我摇了摇手里的奶茶，喝到嘴里还是熟悉的香草味，但心里总是觉得有什么不对劲，我一口气把奶茶喝光，吸管把奶茶杯里的空气趿出，杯子变得干瘪，我抬抬手，把它扔进了一旁的垃圾箱。

④ 我还是那朵百花丛中的小蘑菇吗

我跟林寒漾是高中同学。那时候他成绩好，又生得一副阳光帅气的好皮囊，自然招得不少人喜欢。那个时候我还瘦弱矮小，像朵没有长开的小蘑菇。他坐在我后面，没事的时候我总喜欢偏过头去跟他说话，或者是向他请教问题。

大一寒假的高中同学会上，不少同学都交了男朋友、女朋友。那天他喝了好多酒。散场的时候，他忽然握住我的手：“兮兮，我们在一起吧。”

异地恋很辛苦，我又极度缺乏安全感。闪耀如他，我一直忧心围在他身边的莺莺燕燕会让这段来之不易的感情没有结果。

我记得大二那年为了能跟得上他的步调，我参加社团，泡图书馆看形形色色的书，以便煲电话粥的时候有不同的话题可以聊，不至于太枯燥。因为太爱他，我总是觉得自己不够好，最后我终于成了自己不喜欢的样子。

这次，他绕了一圈重新回到我身边，我恍惚觉得，他回来了，但爱，还在路上。

也许，我一直就适合做那个窝在角落里的小蘑菇，在一群开的姹紫嫣红的繁花中，静静地守着自己的心事。

⑤ 如果我是那朵永远不开花的小蘑菇，先生你还爱我吗

毕业临近，校园里四处都是穿着学士服拍照留念的人。心里一直在纠结要不要关掉奶茶店，飞去H城找份体面的工作跟林寒漾过一辈子。

奶茶店的生意依旧不好，手上的积蓄也花得差不多了。碍于情面，我没有向家里伸手要钱，便每天吃泡面艰难度日。林寒漾催我过去的电话依旧会在每天傍晚打来，我在偌大的校园里抱着胳膊走了一圈，觉得还是有什么东西放不下。

终于在我拒绝掉他第28次请求之后，他要从H城过来。我知道，他看到我现在这副穷困潦倒的样子，一定不由分说带我走。我捏了捏空瘪瘪的钱包，里面还躺着一张5块的纸币，那是那年圣诞节我俩一起去买刮刮乐，他没中，我中了5块。我抽出那张纸币，买了张刮刮乐，心里默念，如果没中，我就跟他走。结果，一向人品极差的我中了500块。

我在夜市的地摊上买了50块钱一条的劣质雪纺裙，买了25块钱一双的凉拖，我兴高采烈地讨价还价，我发现，自己还是蛮喜欢这样随性的生活。

然后，我拿出200块请林寒漾在学校商业街还算高档的韩国料理吃了一顿饭。末了，我跟他说，我想我还没有准备好去接受一种我自己不那么喜欢的生活，穿得体的套装，化精致的妆容，出入高档的写字楼，那可能真的不如我待在10平米的奶茶店里更自在。

林寒漾起身，抱了抱我，对我说：“兮兮，其实我知道从一开始我们对于人生的设定就是不一样的，需要我的时候一定记得来找我。”

他走后，我把那张机票放在钱包的最夹层里，用剩余的奖金买回了好几箱泡面。我已经决定，凭借自己，在这个我爱的城市，生活下去。

再后来，店里生意不好的时候我就听听歌，把心情写成一张张彩色的纸条贴在墙上，有些纸条因为时间过久脱落下来，我就再一张张细心地贴上去。

小店门帘被掀起的时候，我时常会想，是他又回来了吗？

再后来想想，我们的爱情，也许从他决意离开我的那时起，就不见了吧。

如果我是那朵永远不会开花的小蘑菇，先生，你还爱我吗？

窗外西北风呼呼地吹过，我心上像是漏了一个洞，风呼呼一吹就生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