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远“站着”的女孩，从5岁开始的破碎天空

贝儿

校园、落叶、图书馆、简陋的宿舍，女孩低头看书，脖颈的弧度很美……2015年初，由湖南省委宣传部等部门联合拍摄的纪实电影《向日葵女孩》在湖南开拍，预计年底在央视六套播出。电影的主人公是一位90后女孩，名叫何平，是2015年湖南省推选的全国道德模范。她很美，很喜欢笑。谁也看不出在她身上，负荷着整个家庭的不幸和重担，而且这副担子，从她5岁起就压在了她柔弱的肩上。本刊记者采访了何平，用几个镜头还原了她的生活。

镜头一： 地点：2015年1月3日央视综合频道CCTV-1《青年中国说》录制现场

画面：一个90后少女，身着一条朴素的紫色裙子，怀里抱着一本破旧的、厚厚的记事本，站在央视《青年中国说》的舞台上。她首先借助大屏幕向大家展示的，是记事本里密密麻麻的欠账记录，这些记录以一元、两元居多，少女落落大方地告诉大家：“这是2008年那40多天里，我在街边乞讨要来的。”镜头扫过观众惊讶的目光。少女微笑着，说自己的故事——

这个1991年出生在湖南浏阳市澄潭江镇吾田村的女孩名叫何平，她幼年时，母亲就因脑膜炎耽误了治疗而导致间歇性精神病，而父亲因一场车祸身体残疾。虽是家中独女，何平却从未享受过来自父母的宠溺。

何平5岁时就包揽了全部家务，在同龄孩子撒娇的年龄，何平告诉自己：我和他们不一样，我要自己挣钱交学费。为了挣钱，何平5岁开始就跟着伯母在花炮厂打工，给鞭炮插引线。为了减轻何平的负担，也为了给这个困苦的家庭带来一点收入，残疾的父亲不得不外出打工，妈妈智力残障三级，生活中的一切都是何平打理，连妈妈的卫生巾都是何平买的。一次，何平发现，她给妈妈买的卫生巾好像很长时间都没用过，她慌忙去问婶婶：“我妈好像生病了，为什么我上个月给她买的卫生巾，她一直都没用呢？”婶婶说，这种情况应该是怀孕了。何平连忙送妈妈去医院检查，果然，妈妈已怀孕两个月了。这一年，何平11岁，尚未初潮。

妈妈怀孕期间，何平担心妈妈乱吃东西，每天一回家就不停地对妈妈说：“妈，你千万不能用冷水洗脚；妈，你别捡人家扔掉的东西吃；妈，你走路慢一点……”

在妈妈面前，何平承担着“妈妈”的角色，平静而坦然。何平12岁那年，妈妈生下了一个弟弟，取名何君。这个弟弟，对普通家庭来说是喜添男丁，而对何平的家庭来说，无疑是多一重的负担。但何平十分疼爱和照顾弟弟，弟弟出生后，爸爸依然在外打工。何平担心妈妈睡着后压到弟弟，所以弟弟从一出生就跟何平睡另一张床。每天夜里弟弟要吃两三遍母乳，何平就把弟弟抱到妈妈床上，掀开呼呼大睡的妈妈的衣襟，帮弟弟喂奶，等弟弟吃饱了再抱回来。弟弟吃奶时，何平自己也只是12岁的孩子啊，瞌睡得不行，她就逼自己看课本，既不会睡着，也复习了功课。弟弟吃奶每次都要吃很久，有时何平见他嘴不动了，就抱他回去，结果他哭着还要，其实是留恋妈妈的乳头和体温。几经折腾后，何平想了个好办法，她买了一个塑料奶嘴，在弟弟停止吃奶时，迅速替换成奶嘴，然后把弟弟抱回自己床上，放在自己怀里。何平就这样照顾着弟弟吃了三年母乳。

从何平记事开始，爸爸每天都要煎中药，吃西药，每个月仅药费都要不少钱。2008年3月，爸爸因脑溢血中风，颅内积血，要马上做手术，仅开颅手术就要几万元，加上住院费，林林总总要十多万。2008年8月，患有先天性心脏病的弟弟突然发病生命垂危，需要立即手术。何平一面在医院通宵达旦照顾父亲，一面要想方设法为弟弟筹集手术费，而就在这段何平不常在家的日子里，妈妈频频发病，离家出走。分身乏术的何平又得焦急地寻找走丢的妈妈……

到哪里去筹到爸爸和弟弟的手术费呢？能借的亲朋都借遍了，何平只好去乞讨。她准备了一个账本，认真地记下每一位给了钱的亲友、路人的名字和金额，她要记住别人对她的好，也希望将来偿还报答。

主人公旁白：都说我是个苦得不能再苦的女孩。别的孩子在父母怀里撒娇时，我却要担起整个家，但我不觉得苦。爸爸再累再苦，也远走打工，他羸弱的身影告诉我，他爱我们！妈妈虽神志不清经常乱跑，可她偶尔清醒时，会找一条粉红的头绳，为我编一根辫子，扎个蝴蝶结。那根辫子，我保留了好几天，怎么都舍不得撒开。弟弟是我带大的，我看着他一天天变样。他两岁时，一次从外面回来，手里紧紧攥着一个香蕉，口齿不清却坚定地对我说：“姐，给你吃！”邻居阿姨告诉我，她给了弟弟一根香蕉，谁料他接着就跑了。香蕉已在弟弟掌心里成了稀软的一团，可我还是一口不剩地吃了，那真是世上最甜蜜的美味。

所有的悲伤，总会留下欢乐的线索；所有的遗憾，总会留下完美的角落。世界愈悲伤，我要愈快乐。

镜头二： 地点：浏阳一中高三年级组办公室

画面：何平垂着头坐在办公室里，面前是焦急的班主任：“你这是要辍学的节奏吗？你不要自己的前程了吗？你已经缺课这么长时间了，你看你这一年上的什么课？好在你还会自学，还会借笔记，成绩只是降到了中等，但你再这么下去的话，你还高考个什么呢！你就不能等你高考完了再去给弟弟做手术吗？就一定要急着现在动手术吗？”何平的脸上，泪水滑落。

何平的成绩一直特别好，初二时曾代表浏阳参加中央十台全国英语风采大赛，获全市第一名。而何平在学校的成绩经常全校第一，她的语文、政治、历史书，都能整本整本背下来。老师让她介绍学习诀窍，她说，没别的诀窍，就是下苦功，该记的记该背的背，成绩自然就好。何平每天那么早起床，那么晚睡觉，虽然做的事很多，但也有很多时间可以挤出来学习。煮饭，帮弟弟喂奶，她都利用起来看书。没有课外书，她就把课本当小说，自然就能倒背如流。

在读高二的何平备战高考之前，爸爸脑溢血中风，何平经常请假出去筹钱，每天晚上回到浏阳一中，就跟老师借教案，跟同学借笔记，忙里偷闲学习。在何平的努力下，爸爸的手术费和医疗费终于凑齐，手术进行得很顺利。就在爸爸还在医院养病时，弟弟心脏病发作病危，还没来得及喘口气的何平又得缺课帮弟弟筹钱。何平的班主任看着这个曾是北大种子选手的尖子生，原本可以用来努力冲刺的时间都耗在了为家庭奔波劳碌上，不禁痛心疾首。何平心里也清楚，再怎么努力，能用的时间只有那么多。在弟弟被下达病危通知书时，何平的成绩从第1名降到了30多名。

何平理解班主任的良苦用心，但她此时实在无法把精力集中在学习上。医生告诉她，弟弟的手术要尽快做，更令她揪心的是，在医院躺了大半年的爸爸哭着对何平说：“我也不知道自己还能活几天，但在我闭眼之前，拜托你一定想办法把小君的手术做了，否则我死不瞑目啊！”一面是父亲的“托孤”，一面是班主任的焦急，何平感到了前所未有的矛盾与压力，而此时给爸爸做手术已经用了十几万，家里一分钱都没有了，再借也借不到了，也讨不到了。

湘雅二医院办公室里，一位主任对何平的经历产生了浓厚的兴趣：“才十六七岁的女孩子，还在准备高考，我看到你高一时的荣誉证书和奖状，你的成绩这么好，那你现在一年都没读书，还想参加高考吗？你去乞讨时有没有受委屈……”

走投无路之下，何平想到了去求大医院免费为弟弟做手术。她把长沙、株洲、湘潭的大医院列了个清单，一家一家去求。省人民医院、省妇幼保健院，她都去过了，都表示没有这个政策。在找医院的路上，何平一直带着5岁的弟弟。她每天早上买几个馒头，作为自己一天的口粮，但给弟弟吃好的，三餐都有饭菜，还有水果和牛奶。白天去哪里都要问路，担心遇到坏人，她每次问路要问至少两个人，如果两个人说的一致，她才带着弟弟往那个方向走。姐弟俩住的是最便宜的小旅馆，等弟弟睡着了，何平就熬夜学习。

何平带着弟弟到长沙找的最后一家医院是湘雅二院，为了让该院办主任相信她家实在困难，她把爸爸的残疾证，妈妈的残疾证，弟弟的出生证，自己的学生证和奖状，爸爸用的十几万医疗费清单，她找亲友熟人借钱的账本、借条、乞讨本全给主任看了。主任看后特别触动，对何平说：“你别跑了，赶紧回去上课吧，把弟弟也带回去，我来帮你想办法！”最终，这位主任帮何平联系到香港的郭氏基金，然后上报到了湖南省慈善总会，顺利地帮弟弟免费做了手术。

在弟弟动手术的那个月，何平依然缺课在长沙陪护。眼看高考临近，班主任很担心，何平还不回来，怎么参加高考呢？班主任找到了何平的亲戚，恳求说：“请你们安排人照料一下何君吧，让何平回学校上课。”2009年夏，在缺课1年多的情况下，何平仍以优异的成绩考上了湖南科技大学外国语学院。

主人公旁白：班主任骂我，我理解他的心情。他甚至怪我爸只顾儿子，不管女儿的前途。他去找了我们家亲戚后，我姑姑和姨妈帮我在长沙照顾弟弟，把我换回去学习。高考期间，别的家长又是牛奶水果，又是全程陪护，又是找心理医生解压力，我没有人陪，也没空紧张，只想着多做一题就是胜利。我想，就算高考落榜了我也不遗憾，因为爸爸和弟弟都得救了。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比家人活着更重要呢？

爸爸和弟弟相继住院时，我觉得天都要塌下来了。可我挺过来了。我在冰封的深海，寻找希望的缺口，却在惊醒时，瞥见绝美的阳光……

镜头三： 地点：湖南科技大学外国语学院

画面：天色渐渐暗下来，操场上只有路灯散发着暗黄的灯光，一个女孩在操场上奔跑，被灯光拉长了身影。

从大一开始，何平就每周打7份工，比如当家教、打扫教学楼卫生、当餐馆服务员，但工资加起来并不高。爸爸出院后，家里负担依旧很重，低保只是杯水车薪，何平仍要借钱付医药费。有几个月里，何平打工赚的钱，除了给家里的家用、爸爸医药费和自己的生活费外，每月还咬牙存下了几百元，大半年就存了几千块钱。她曾对舅妈说起过，要先还掉欠她家的一笔几千元的账，原本说好了等“五一”回去就还的，哪知4月底爸爸突然又住院了，那几千块钱只好全部交了住院费。何平失信于舅妈了，她感觉自己很没有信用。而五六千块钱在农村是一笔很大的数目，舅妈也计划好了要拿这笔钱去进货的，得知何平还不了，有些怨言。这天晚上，平时很少掉泪的何平在操场上哭了，边哭边在夜色下跑圈，跑了很久，也哭了很久。她在心里默默告诉自己，账，总有还完的一天！

上大学后，弟弟仍是何平无时无刻的牵挂。虽然弟弟的手术很成功，但医生告诉何平，何君长期营养不良，身体发育迟缓，血铅严重超标。看着身高一米零几，体重30多斤的弟弟，何平一阵酸楚。从这以后，带弟弟上大学的念头就再也无法在何平脑海中抹去。在了解了何平的家庭情况和坎坷经历后，湖南科大附小的领导被深深打动，很快为何君办理了一年级入学手续，并免去了学杂费。而湖南科大也特批弟弟跟着何平住在学校寝室里。之后，为了方便照料双亲，何平又将父母接到湘潭，帮爸妈在科大附近租了个单间。爸妈的住处和姐弟俩的寝室很近，几分钟就到了。

每天，何平催着弟弟起床，把他送到学校后，自己去上课。中午她赶到学校接弟弟，一起去食堂吃饭。弟弟因为身体不好，性格有些内向。何平怕他憋出自闭症来，就请室友们有空陪弟弟聊天。同学们很宠爱何君，在这些姐姐的陪伴下，何君的性格日渐开朗。

安置好父母和弟弟后，除了打工还债，何平在学习上丝毫不敢放松。因为要打多份工，很多时候，她的学习都是在寝室卫生间完成的。室友11点就熄灯睡觉了，只有卫生间可以学习。她就搬一张凳子在厕所蹲着备课或读书，累了，顺手就用一捧凉水洗把脸。何平睡觉的技术超级高，因为太缺觉了，一下课她就赶紧趴着睡，同学们笑她“睡得像猪一样”。如果课间睡得好，何平精神还不错，就坐着听课。更多时候太累太困，就站着听课。因为每天打工跑的地方很多，她笑称自己根本不用去健身房花钱健身。何平有时感冒了，就买一角钱的安乃近吃，在被窝里捂一身汗，或泡个热水脚。她解嘲地对室友说：我没时间感冒咧！

何平的事迹传开后，央视等媒体记者来学校采访她时，发现她宿舍的墙上贴了很多向日葵的图片。何平说：“向日葵永远向着太阳，永远选择阳光的一面，我很喜欢它。生活中并不是没有阴影，而是你选择把注意力转向阳光的一面，人就要活得像向日葵一样，永远向着阳光，向着希望，向着青春向上的方向。”

2013年，何平以优异的成绩考上了本校英语笔译专业研究生。在她的照顾下，妈妈的神志清醒多了，甚至能做些家务。爸爸的身体也在康复，手术后完全康复的弟弟像所有的少年一样活泼可爱。

哪怕再苦再累，何平从不向爸爸抱怨一声。刚带着弟弟上大学时，她经常让弟弟打电话给爸爸，说姐姐做家教赚钱很轻松。只有这样，父亲才放心。爸爸瘫痪后，失去了自信和存在感。有时，何平故意向爸爸请教简单的问题，让爸爸给她人生的指导。爸爸指导一番后，就很有成就感：“别看你读的书多，还是得我来引导你吧！”何平就会撒着娇说：“爸，有你在真好，如果没有你，我迷失了人生的方向该怎么办啊？”弟弟在一旁笑得不行，何平却热泪潸然。

何平也有遗憾，在科大的6年里，她从未品尝过爱情的滋味。何平先后带着弟弟和父母上大学、读研，操心全家人的健康和生活，完全没时间考虑恋爱这件事。再说外国语学院的男生很少，班上组织活动时，何平都要跟班长请假去打工当家教，更错过了与凤毛麟角的男生相处的机会。父亲和室友们，也都劝她赶紧找个男朋友。她在日记里写道：我的初恋在哪里？我的白马王子在哪里？他是迷路了吗……

错过了多少，何平无从知道，而她记住的是，她拥有了多少。2014年9月初，在得知班上新学年贫困生补助名额不够时，何平主动联系班主任退出评选。班主任十分着急，知道何平家里最困难，评上贫困生可以获得几千元补助，还有资格申请国家励志奖学金，何平却说：“我已经得到了社会和学校的帮助，怎么还能去和其他同学争呢？”在何平的QQ空间里，她公布了每一笔好心人的捐款及浏阳一中、浏阳市民政局、浏阳市慈善总会、浏阳市国税局等单位对她的资助，她写道：“我牢记着一路走来每个人的每一份好，盼望自己将来有更大的能力延续这人间最温暖的善意与爱心，就像我自己曾感受到的那样！”

2011年以来，何平获奖无数，荣获中国大学生年度人物、中国大学生自强之星、湖南省优秀大学生、湖南省优秀共产党员、湖南省优秀毕业生、湖南省孝老爱亲模范、湖南省五四青年奖章、湖南省十大教育新闻人物等。2013年9月，何平荣获全国道德模范提名奖，在京西宾馆受到习总书记亲切接见。2015年6月，刚刚硕士毕业的何平再次入选湖南省道德模范，入围第五届全国道德模范评选。由湖南省委宣传部等部门根据何平的故事投拍的电影《向日葵女孩》已完成拍摄，预计年末在央视六套播出。

主人公旁白：有人曾问我，我过得这么苦，为何每天还这么开心？我说，开心又不花钱，为什么不开心？走过了这么多坎坷，我依然明媚阳光。我想告诉大家：别为我忧伤，我有我的美丽，它正要开放……

编辑/涂 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