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慢：关掉手机谈恋爱

如意

2012年的一天，我那相恋一年的女友周娟提出了分手。不管我怎么挽留，她就是不肯回头，说：“汪凯，我们之间已经没有爱的感觉了。”心痛的我，只有去喝酒买醉，砸碎了十个啤酒瓶，还是发泄不完我的悲伤。

时年三十的我，从湖北工学院工艺美术专业毕业后，一直在武汉光谷一通信公司任工程师。这是第三次失恋，我向公司请了一周的假，找人倾诉、喝酒、绝食……各种办法折磨自己一番，最后，我还是很想念周娟，决定去找她，当面再去挽留一番。

当时，正值暑假，还在武汉大学读研究生的周娟已经放假。我突然发现，自己居然连她家住在武汉哪个角落都不清楚。相恋一年，因为我工作忙，我们一周或者两周才见一次面，平时几乎都是靠QQ和微信联系。打开手机，翻看各种聊天记录，我们每天用微信互相送去关心、沟通，甚至吵架也都是用微信你一言我一语地吵着。我发现，我们连电话都很少打，到后来，两人见面吃饭，很多时候，也都是她玩她的手机，我看我的微信。我清楚她每天的QQ签名是什么，却似乎连她的声音都忘记了。一阵悲凉涌入心头，我发现，她竟然好像只是个网友，存在于我的生命里。我和她，甚至很多如我们一样的人，都被手机绑架了。

每次打开手机，我发现，周娟的微信，一直更新着动态，每一个更新都让我更加想她。为了逃避这种相思的刺痛，我决定关掉手机一周。我想治疗我的情伤，更重要的是，我鄙视过去那个被手机控制的自己，我想改变那种生活方式。在关机之前，我确实犹豫，因为关机不仅代表我接不到电话和短信，包括我的微信、QQ都不能登录。于是，我将家里的座机号码写在QQ签名和微信上，我想，真正有急事联系我的人，是可以通过这个电话找到我的。

安排好一切后，我真的关掉了手机。这一周，我到图书馆看了一天的书;这一周，我去昙花林逛了一个下午，周围的年轻人都拿着手机，边走边发微信，我却细细欣赏那老房子的风采，感受武汉初秋的美丽;这一周，我按照食谱书里的方法，做了一次成功的糖醋排骨……我承认，确实在最初两天没手机的日子里，我像丢了魂似的，总觉得生活里少了很重要的一块。可是，渐渐地，我习惯了这种生活。我不再无聊地刷微信，也不会焦虑地等着某人的短信或电话。我只在日落回家后，看看座机的来电记录，今天有哪些人找了我，然后我一一回复。

一周过去，我打开了手机，此时我已经不再那么想念周娟了，接受了失恋的事实，并且明白，离开手机，离开网络，我不仅依然可以正常生活，而且内心更安静。兴奋不已的我，在微信的自媒体里写了篇《没有手机的日子》，我将这一周全部记录下来。没想到，这篇美文，竟然转发了两千多次！我懂，因为我的文字击中了现在的时代病——我们都是手机控。

很多转发这篇文章的人，提议我建个微信群，希望能多开展一些“关机”活动，让更多的人戒掉手机病。于是，我的微信群“一天不开手机”建成了。

我们每周举行一次活动，参加活动时，要求每个人都要关掉手机，体会远离网络的宁静。不到两个月，我们的群便在武汉有了近三百名群友，我们或登山、或开展读书会、或者进行烘焙、品茶……渐渐，群里一个叫孙萌萌的女孩，走进了我的心。

那天，我们在汉口民权路一个微友家里，举行烘焙活动。那个叫孙萌萌的女孩，做的蛋挞，美味又漂亮，引起了我们所有人的尖叫。阳光下，我问她为何加入这个群，她只是淡淡笑了笑，说：“我前阵子失恋了，正好看了你那篇文字。为了彻底忘记男友，摆脱对他的思念，我决定关掉手机……”孙萌萌的话，让我震惊：原来，她竟和我一样的经历一样的体会！

很快，我了解到，孙萌萌1987年出生于武汉，2011年大学毕业后，在武汉纳博文化传播有限公司做管理。那晚，我和她一起共进了晚餐，聊得很投缘，我仿佛遇到了另一个自己。

爱情就这样再次光顾了我，孙萌萌成了我的女友。我们大概是现在所有恋人里最奇葩的一对，恋爱后，我们在一起约会的时候，除了接电话和回必要的短信，一律不许看手机。

2013年的一天，我突发奇想，给孙萌萌寄去了一封手写的信，我写了不到一千字，终因自己字迹太丑，草草结束。但我还是找了许久，终于找到一家邮局，用了八毛钱的邮票，将信投入了邮筒。我忽然想起十多年前，我的中学年代。那时候，我也曾这样给喜欢的女孩，这样写信，这样投信。

发走信件后，我开始期待孙萌萌收到信件的快乐。一天、两天……一周过去了，她还没收到信。直到第二个星期一，一大早，她兴奋地给我打电话，激动地说：“你竟然给我写了一封信！我太激动了！”她的情绪也感染了我，那种快乐，绝对不是轻点鼠标，发一封e-mail可以比拟的。

过了几天，我收到孙萌萌寄给我的信件，娟秀的小楷字体，抄录了木心的一首《从前慢》。“从前的日色变得慢。车，马，邮件都慢。一生只够爱一个人。”读完信件，我想了很多。在那个慢的时代，一封信件需要很久很久，才能被另一个人的泪水浸湿。一生遇到一个爱自己的人真难，很可能一转眼就遗落在人海茫茫里，所以必须握紧在手心。人们没有手机电脑网络，人们都很孤独，正因为孤独，所以陪伴在身边的人才那么重要。所以那个年代，有那么多的白头偕老。

如今，给恋人漫长的情书变成了一条条短信，给父母尽孝的归家变成了隔空的问候，为朋友守护的珍宝变成了一句好，给自己独处的时间变成了无尽的微信刷屏……

除了写信，我们更会在周末，走遍武汉去寻找各色美食，但是我们不用手机GPS。2013年7月的一个周六的午后，我们决定去找一家叫非胖子手工红薯面的小吃店。我们俩穿街走巷，为了寻找那家好吃的店铺，一家家店、一个个人地打听。电子地图发展到精确到一米的步行导航，你完全可以像个瞎子一样，听他的话，最后也能精确地抵达目的地。但那天，当我们俩顶着烈日，大汗淋漓地找到那家店时，已经是下午三点了。我们吃着香喷喷的手工红薯面，竟然有种要哭的冲动。长期在外面应酬，我经常和朋友抱怨，都没东西让我觉得好吃了。可那天那碗面，却让我胃口大开。因为，其中包含了太多不易。

寻遍大街小巷，只为吃一碗面。我们俩终于悟出，原来，寻找到美食，也可以有要哭的冲动。

饭后，我们牵着手，走在武汉这座城市。我们不像其他路人，手持一只手机，匆忙地走着，不停刷着微信或者看着小说。

我们一路上看着雾霾下的这座城，看到年轻的母亲牵着幼子的手，眼里全是慈爱。我们看到路旁一棵枯死的老树，竟然在顶端发了新枝。我们看到夜色笼罩武汉的小巷，昏黄的路灯下，我们手牵手的身影被静静地拉得很长很长。我们被一处小院门口的对联深深感动。

坐在南京路边一张休闲长椅上，萌萌靠在我的肩头，说：“之前，我从未注意过这座城市，我每天走在路上，都在听歌，或者看朋友圈……”是啊，我们都是如此。有人调查，85后的人们平均每6分钟刷一次朋友圈。我们总是飞快地敲打着键盘，不停和好友聊天，在群里发言。自己真的那么重要吗？摆脱手机后，我发现，我其实一点都不重要。而且，我甚至连我是谁都已经忘了。

2013年10月，我和孙萌萌相恋一年了。然而，这个月，公司却决定将我调到南昌分公司工作。一直以来，我们很少依赖网络，都是见面，或者打电话来经营爱情。如今一下要面对异地恋，我忽然感到了网络的重要。我对孙萌萌说：“打电话贵，我们以后还是上QQ或者微信吧。”她点点头，答应了。

从此，我每天一睁眼，就要打开微信朋友圈，看孙萌萌的动态，她在忙什么，吃什么，穿什么衣服，甚至跟什么朋友吃饭……渐渐，我又开始神经质了，哪天没看到她朋友圈里更新的动态，我就失魂落魄。

2014年初的一天，我一整天没有看到孙萌萌更新过朋友圈的动态，急得又是打电话，又是发微信，可电话接不通，微信无人应。最后，我发了一条短信说：“萌萌，我很失望。分开两三个月，你便已经不理我了。”发完，我关机了。

第二天早上，我还是忍不住打开手机，发现她发来不少短信。原来，昨天萌萌的公司举行酒会，身为公司的接待人员，她从早上7点一直忙到晚上10点，不想手机忘记充电，自动关机了。

起床，请假，我当天赶回武汉，向她道歉：“萌萌，我错了。不相疑才能长相知。自从离开武汉后，我渐渐又被网络绑架，我几乎每分每秒都在看QQ和微信，渴望收到你的信息。业绩也下滑了很多……你说怎么办？”

孙萌萌嗔怪道：“你这个‘一天不开手机盟主也真是醉了，忘记了初心啊。这样，我们把‘一天不开手机改为‘一周煲一次电话，我把一周的事告诉你，你把你的告诉我。其余时间，好好工作，做自己感兴趣的事……就不会时时想着刷微信了。”

抱着孙萌萌，我发誓，好好奋斗，目标是，回到萌萌所在的这座城市。

从此，我们一周煲一次电话，其余时间都投入工作和生活。2014年11月，我终于重新调回武汉。

重新回到同一座城市，我们将婚期定在了2015年2月的情人节。相逢的那晚，我对孙萌萌说：“我们大概是一对最慢的恋人了。慢写信，慢沟通，慢慢体悟岁月的流逝，慢慢将这份爱一点点加浓、加固。”就是在那晚，我决定用自己的画，为木心的那首《从前慢》做配图，送给我的“慢友”孙萌萌。

12月初，我的画完工了，一共六幅图，配上木心唯美的诗歌：

“记得早先年少时，大家诚诚恳恳。说一句，是一句。清早上火车站，长街黑暗无行人，卖豆浆的小店冒着热气。从前的日色变得慢。车、马、邮件都慢。一生只够爱一个人。从前的锁也好看，钥匙精美有样子。你锁了，人家就懂了。”

萌萌不仅点了赞，还点评道：“从前，很慢，却很美。所以我拼命想慢，慢的，用一辈子等你、爱你。”萌萌赤裸裸地表白，在微信上引起众多转发和祝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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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程龙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