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壮的“见与不见”：东北汉子18年最痛的牵挂

杨威

25年前，黑龙江铁力市林业局工人辛同荣冒雨作业时，被一棵大树砸倒，腰椎粉碎性骨折，经医院全力抢救虽然保住生命，却被医生判定可能终身站不起来！在妻子李淑珍无微不至的照顾下，他先后做了两次大手术，终于靠拐杖可以下地走路，但男人的雄风不再。此时，妻子年仅26岁，为了妻子的幸福，他给妻子找了个新老公，并一声不响地离开了家！

在接下来的18年中，辛同荣为了活得像条铮铮汉子，他撑着病躯，摆摊抚养儿子，并拒绝和妻子见面、通电话，但儿子这根纽带，让他们彼此的惦念无声胜有声。2015年5月22日，阔别18年的两人，在吉林珲春市人民法院办理了离婚手续。是什么让他们此时选择离婚？两人相见发生了什么……

丈夫雄风不再！妻子的幸福成了最痛的牵挂

1990年6月25日，大雨滂沱。黑龙江省铁力市林业局工人辛同荣正在冒雨作业。那天，林场的大树倒了，拖树的拖拉机刮倒另一棵大树，把辛同荣砸伤在地。工友们把他送到铁力市林业局医院，医生诊断他为腰椎粉碎性骨折，并告诉他：“想站起来，难！”

当时，辛同荣28岁，妻子李淑珍26岁，夫妻俩有一6岁的儿子。辛同荣万念俱灰地躺在病床上，李淑珍辗转找到佳木斯医院，向一位著名专家苦苦哀求，专家被她的诚意感动，专程赶到铁力林业局医院为辛同荣做了手术。之后，辛同荣又转到佳木斯医院。

辛同荣全身不能动弹，大小便失禁，李淑珍每天给他喂水、喂饭，用手帮他大小便，昼夜陪床，连续一个多月没脱过衣服，晚上就在地上铺床被子休息，辛同荣一有动静，她立刻惊醒起来照料。后来，辛同荣稍微好了一点，让她晚上和自己躺在一张床上，李淑珍总是侧着身只在床边搭个边，生怕碰着他伤处。

几个月后，辛同荣奇迹般地能够拄着拐杖下地走路了。为了恢复行走功能，他须做康复训练。因为在床上躺了几个月，他腿部肌肉萎缩，一下地钻心的痛，他咬牙拄着拐杖坚持走。妻子和几个家人每天轮班帮他抻腿，一人抻一千下，他疼得全身是汗也不叫一声。

辛同荣出院了，他不仅能下地走路，还能在家用拐杖支撑着做饭。为了减轻妻子的经济负担，他还买了一台掌鞋机，帮农场工人掌了半年鞋。

康复半年后，辛同荣忽然感到头抬不起来。李淑珍陪他赶到医院检查，是脊椎空洞症，就是脊椎里没有了脊椎液，是脊椎粉碎性骨折带来的后遗症。夫妻俩又到佳木斯医院做了第二次大手术，在医院住了大半年后，辛同荣的身体才恢复了大部分功能。

考虑到经济负担和照顾的方便，1993年春，夫妻俩带着儿子回到李淑珍的娘家黑龙江巴彦县农村，借住在村支书家的空房子里。经过两次大手术，辛同荣已不能干活，每天呆在家里，村里分给了他们一些田地，李淑珍每天下地干活，以此维持一家人的生活。

手术伤害的不只是辛同荣的身体，还有他的男人雄风。辛同荣受伤前身体强壮，但是如今，他发现自己的男人气魄再也找不回来了。一天，他拄着拐棍，看着镜子里弯腰、跛脚，样子狰狞的自己，不由得悲从中来，这个没喊过一声痛的硬汉，此时却放声大哭。

那段时间，李淑珍做完早饭就去田里干活，晚上回来做晚饭，帮丈夫换尿垫、照顾大小便，给儿子辛大勇辅导功课。此时，李淑珍还不到30岁，一米六五的她身材丰满，尽管在照顾丈夫的三年里，她变得有些憔悴，但劳动又让她迸发出活力。晚上，夫妻俩躺在床上，辛同荣很想给妻子一个男人的爱，却无能为力。看着妻子年轻的身体，辛同荣能感受到她的坚持和忍耐。他忍不住落泪，这个善良的女人和他在一起，除了干活、劳累，还有什么快乐和幸福呢？难道就让她这样守着自己一辈子……渐渐地，一个念头在他脑海里产生了：给妻子找一个新老公！可是真的决定是那么艰难。那是他一直深爱的妻子啊，他们有过那么多的幸福时光，只要想到有一天她要属于另一个男人，他便心如刀绞。

然而，如果心爱的人不幸福，那是他更深的痛。他开始慢慢向妻子灌输：“淑珍，你再找个男人吧！”李淑珍惊讶地说：“你把我当什么人了？我再找个男人，别人怎么看我？”但辛同荣不放弃：“你还年轻，侍候我几年对我够意思了。你找个男人另过，我自己能做的事就自己做，做不来你再帮我。”“以后日子还长着呢，你要的幸福我给不了你。找个男人不丢人。”

在辛同荣不断说服下，李淑珍渐渐松了口：“就是我另找人，也不能随便找啊，哪有那么合适的？”辛同荣一看妻子动摇，马上说出心中早已想好的人选：“我觉得陈明挺好的，人勤快，对你好，你跟他过真行。”李淑珍马上红了脸：“你瞎说啥呢？！”

陈明，是李淑珍娘家的远房亲戚，平时管李淑珍叫三姐。两人自小分散，多年没见过面。但冥冥中像注定有一种缘分，在辛同荣刚转到佳木斯医院住院时，李淑珍竟在医院走廊里遇见了陈明，那时辛同荣还没有床位，住在走廊里。陈明得知后，找到自己的朋友，帮辛同荣安排了床位，并主动陪夫妻俩在医院呆了不少天，白天帮着找医生、帮辛同荣抻腿，晚上轮流陪护，连接屎接尿这样的脏活都干过。回到李淑珍娘家也是陈明提议的，他还让夫妻俩借住到村支书家的空房子里，每天都来帮忙干活，照顾辛同荣大小便，就像对待自己的亲人一样。这些，都让辛同荣夫妻俩非常感动。

辛同荣一家刚到村里时，陈明并未离婚，但和妻子感情一直不好，不久便离了婚，带着两个儿子生活。李淑珍经常把他的两个孩子叫到家里一起吃饭，两家人处得就像一家人一样亲……辛同荣已经认准了他！

决然离开幸福的烟火，挺立如一棵白桦树

这天，辛同荣对陈明说：“你和三姐一起过吧！”陈明惊讶道：“三姐夫，你说啥？我怎么能那么做？”但辛同荣慢慢灌输：“你看你三姐现在还年轻，她天天这么照顾我，过的啥日子？这对她不公平，我不想耽误她一辈子。”“把她交给别人我不放心，你人实在，只能把她交给你。”陈明的心慢慢动摇了……

1995年夏天的一个傍晚，辛同荣和陈明一起陪村支书吃饭，陈明喝多了，被大家送到辛同荣夫妻俩的房间里休息，辛同荣继续在旁边的屋子里和村支书喝酒。时已半夜，李淑珍和儿子躺下睡觉。朦胧中，她感觉到有人钻进了被窝，急忙点灯一看，竟是陈明！她又急又羞，一把将陈明推倒在地上，上去就给了他两个大嘴巴：“你这个人，怎么能干出这种事来？”

陈明挨了打，脸窘得通红，没穿好衣服就低着头朝外面跑。这激烈的声音引来了辛同荣和村支书，他们把陈明推回屋里，辛同荣嘴里一直重复一句话：“就这样，谁也别走，淑珍你赶紧躺下睡觉，陈明你也别走，就在这屋睡！”一旁的村支书也跟着帮腔。李淑珍这才明白，原来这一切都是老公故意安排的，她羞红了脸，泪湿了眼，不再争辩，眼看着老公带走了儿子，到另一个房间睡觉，她只好在炕头和衣而卧，而陈明就躺在炕梢，两人一夜未眠，无言直到天亮……

从那天起，辛同荣每天晚上都把儿子带到另一个房间睡觉，留下李淑珍和陈明在一个房间里，两人就这样被辛同荣半说服半强迫地“撮合”在了一起……

随后，陈明的两个儿子也被李淑珍接了过来，和辛同荣住在一个房间里。白天，李淑珍和陈明一起出去干活，晚上回来，陈明陪辛同荣聊天，李淑珍做好饭，六口人坐在一个桌上吃饭。辛大勇年龄最大，他主动照顾两个弟弟，李淑珍和陈明一起照顾辛同荣，洗衣服，洗尿垫，无微不至。能干的李淑珍和陈明很快攒下不少钱，他们在村里买下一栋独立的房子，一家人都搬到了新房里。宽敞的院子，每天都挂满辛同荣换下来的十几块尿垫，都是李淑珍洗的，就像是这个特殊家庭的特殊标志。

这样的日子过了两年，李淑珍和陈明感情日渐深厚。到了1997年，辛同荣感到自己应该离开这里了。谁知他一提出来，就遭到了李淑珍和陈明的坚决反对：“你走了，谁来照顾你？你住在这里一天，我们照顾你一天，我们不嫌弃。”可辛同荣去意已决：“现在你们是一个新家庭了，我留在这里不合适，再说我爸妈也想我了，我回他们身边去，可以互相照顾。”

李淑珍眼泪汪汪地说：“是不是我做得不好，让你不高兴了？你说出来，我好好做，你不能走啊！”陈明也执意挽留，但都无法改变辛同荣的决定。

辛同荣的父母住在黑龙江朗乡林业局折棱河林场。回朗乡后，一位亲友开车把他带到折棱河林场看了看。当年，他和李淑珍相恋时，曾带她来这里看白桦林，她还夸过他像白桦树一样挺拔。如今，白桦树依然壮硕，他却一瘸一拐回来了，心中所爱也另有归属……他心里不禁涌起一阵酸楚。亲友劝他再想想，他说：“没什么好想的了。我不在身边，他们才会生活得更坦然更幸福。”背后的白桦林渐渐成了一个影子，辛同荣的心变得坚韧起来：他不能就这样倒下，活得一定要像个人！

辛同荣和父母同住后，开始寻思着找点事做。因为行动不便，他不能走远，不能干体力活。他跟父母商量在门口摆个小摊，卖一些油盐酱醋调料之类的生活用品。很快，小摊开张了，林场工人和附近邻居都纷纷前来捧场。东西卖完了，他搭车去镇上的集市进货。一路颠簸两个多小时，他却能完成整个采购流程。

小摊客源稳定，辛同荣脸上的笑容也多了起来。1999年放暑假，辛大勇回到父亲身边。大热天，酷暑难耐，他看到父亲一手拄着拐杖，一手费力地把一包调味品往摊子上摆，东西有点重，父亲打了个趔趄，辛大勇赶紧上前帮忙，一股刺鼻的胡椒粉味让他呛出眼泪：“爸，你在家歇着不行吗？”辛同荣看到儿子，脸上露出了笑容：“儿子，你放心，我能干得了！”这个暑假，辛大勇帮父亲一起守摊，他看到父亲每卖出一份东西，脸上都是高兴的，他心里很不平静。

辛大勇回到母亲身边，脑子里晃动的都是父亲的身影。读了半个学期，他态度坚决地提出要回到父亲身边。李淑珍哭得肝肠寸断：“儿子，有妈妈在，这里就是你的家啊，你不要离开妈妈！”辛大勇含着眼泪，决然道：“不，妈妈，我走了，你还有后爸和两个弟弟，可爸爸只有我一个。”李淑珍的心被震撼了！

李淑珍想和儿子一起去找辛同荣，可辛大勇早已和父亲商量好，他对妈妈说：“爸爸说了，只让我一个人回去，他说不让你回去看他，让你好好过自己的日子，别惦记他。”李淑珍完全明白了辛同荣的良苦用心，她唯一能做的就是接受丈夫这种苦心的安排，过他所期待的幸福日子。她泪水止不住涌了出来。

史上最感人离婚案：“隐匿”18年这是爱的礼让

1999年9月，辛大勇转回林场读初二。为了供儿子读书，辛同荣一年四季守着小摊。夏天，他晒得汗流浃背，也不敢多喝水，怕去厕所太麻烦，没人看摊子。冬天，林场特别冷，他的腿时常没有力气，稍不留神就会摔倒，但他仍坚持出摊。辛大勇放学后，便成了父亲的帮手，有时跟着父亲一起去进货，山道弯弯，白桦林高耸入云，父子俩并不觉得苦，他们因为天天在一起感到开心。

李淑珍思念儿子，担心辛同荣，每次打电话，接听的都是儿子。“你爸呢？让你爸接电话！”辛大勇说：“爸说他没事，就不和你说话了。”无论李淑珍怎么说服，辛同荣就是不肯接电话。其实，饱受煎熬的他何尝不想跟妻子诉诉衷肠，但他狠命地抽烟，一次次忍住了。辛大勇问：“爸，你为什么不接妈妈的电话？”“要让你妈好好过日子，免得她惦记我们，跑回来咋办呐？”辛大勇明白了，父母心里都是记挂对方的。

假期，辛大勇坐很远的车去母亲那里。李淑珍给儿子做各种好吃的，添置衣物，陈明给他零用钱。李淑珍总问：“你爸怎么样？”“他现在拄着拐走得还行，还摆个小摊，他让你跟后爸别惦记！”李淑珍想象得出辛同荣走路的艰难，摆摊的辛苦更是可想而知。她叮嘱儿子：“别让你爸太累了。”辛大勇点头。临行前，陈明还给他装一些止疼和消炎药，让他带回去。

他们的心意，辛同荣何尝不知道？他一次次说：“让你妈和后爸别带了。”为了阻止这事，他甚至冲儿子发火。再后来，李淑珍和陈明不给他带药物了，只是给的钱多了几张。2003年，辛大勇高中毕业没有考上大学。此时，辛同荣的病情加重，走路越发困难，辛大勇坚决不肯复读，接过了父亲的摊位。

很快，辛大勇的孝顺和乐观吸引了一个邻家女孩吴婷。吴婷经常帮他摆摊，两人相爱了。李淑珍得知此事，让儿子把女朋友带去给她瞧瞧。一个月后，辛大勇带着吴婷回到母亲家，李淑珍高兴得合不拢嘴，包了个红包作为见面礼。2006年“五一”节，辛大勇和吴婷结婚，婚礼很简单，李淑珍没有来，却送上了厚礼，辛同荣拄着拐杖，向儿子儿媳表达了祝福。

很快，吴婷怀孕了，李淑珍抽空在家做好了小被子、小衣服。她对儿子说：“你爸帮不上什么忙，我能帮一点是一点。”2007年吴婷生产那天，李淑珍从300公里外赶到朗乡县妇产医院。孩子出生后，脐带绕颈、缺氧，李淑珍一边照顾产妇，一边伺候孙女。一周后，大人小孩症状稳定，她才动身回去。

孙女的到来，让辛同荣也分外喜悦。他在家帮着冲奶粉、洗尿布，在摇车上哄孙女睡觉……孙女慢慢长大，喜欢在爷爷身上爬来爬去，辛同荣没抱两天，身体就吃不消了，腿也越来越没有力气。辛大勇带他去当地医院检查，医生对此症状也无能为力。

2011年，吴婷在吉林省珲春市的舅舅让他们过去，说那里工作环境好，工资高。辛大勇一个人先来到珲春，在一个地板厂工作了一年，攒下一些积蓄，他在闹市区租了一套一楼的房子，把父亲和妻女都接了过去，还开了一个小超市。辛大勇的朋友出资帮他买了一台面包车，夫妻俩很快把生意做得风生水起。

2012年，辛同荣已不能行走，只能躺在床上看电视或看着窗外发呆。李淑珍交代儿子：“他现在身子垮了，心里肯定不好受，你多带着他出去走走。”空闲了，辛大勇就开车陪父亲出去转转，呼吸新鲜空气。

2015年5月，辛大勇接到母亲电话：“儿子，我这边要办理退休手续，单位说如果我退休了，你爸就领不到补助，唯一的办法只能离婚啊。”辛同荣得知此事，若有所思地说：“是啊，这些年一直没办离婚。当初离开的时候，你妈死活不同意，只好委屈她……”想起往事，辛同荣满脸愧疚。

辛大勇了解到像父母这种情况可以在珲春办理离婚手续。5月22日一大早，他就开车去接母亲。李淑珍在镜子前站了很久，她把最好的衣服穿在身上，还戴上金项链、金耳环和金戒指。18年不见，她想以最好的状态见到思念的人。一路颠簸，李淑珍来到辛同荣的门前。推开门，辛同荣正费力地穿裤子，李淑珍泪水盈眶，快步上前想要伸手帮他，辛同荣连忙尴尬地说：“不用，不用。”李淑珍一下子哭出声来，这哭声里是愧疚、是难受，也有久别重逢的悲欣交集。

辛大勇帮父亲穿好衣服，背在背上，三个人一起来到珲春市人民法院。开庭时，法官李在旭问：“你们之间有什么矛盾？”“我们没什么矛盾。”“没什么矛盾为什么要离婚？”“我们这18年都没在一起过，其实跟离婚一样了。”“到底怎么回事？”李淑珍哽咽着讲述了丈夫发生工伤以及离开经过，“他为了我的幸福，给我找了个家，却不让我去找他。这18年里我俩都没见过面……”

李在旭法官震惊了：“那现在为什么又来离婚？”李淑珍说：“我要是办了退休，他就不能享受低保了，只好来办离婚。”李在旭又问辛同荣：“原告所说的属实吗？”辛同荣说：“属实，她都是为我好，她一直伺候我七八年，手续早该办了。”这时，李淑珍哽咽着问：“你为啥不让我去看你啊？你心咋那么狠……”辛同荣压抑情绪道：“你要过自己的日子，不能老惦记我，你老来看我你现在的老公怎么想？日子能过好吗……”法庭上，两人泪如雨下，李在旭当庭判决准予双方离婚。

他们的合与分，都那么令人动容。李淑珍用无微不至的照顾演绎夫妻间的相濡以沫，辛同荣主动给别的男人让位并隐匿18年，一如沉默的白桦树虽然会在岁月中斑驳，但始终以努力的姿势挺拔如初。这是一个东北汉子对妻子最深沉最无私的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