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尾七
【故事简介】:被绑进土匪窝的沈语嫣有一百种逃跑方法,然而遇到土匪头子赵牧之,计划却次次失败……真是见鬼了!
一
沈语嫣坐在山路上,一边揉着酸疼的脚踝,一边骂骂咧咧地问候了徐子琛上百遍。
当年一纸婚约,还在娘胎里的沈语嫣就这样被许配给了徐家的独子徐子琛。如今,眼瞅着沈语嫣就要变成嫁不出去的老姑娘了,上海码头却没半条徐家商船的影子。沈老爷子写了几封书信寄给宿城的徐家催婚,却依旧毫无音讯。
“看来徐家是不想认这门亲事了!”那日,沈家老爷气急,摔了一个白釉茶杯后,草草决定把沈语嫣指给刚留洋回来的孙家二少爷。
什么?让她嫁给那个满嘴跑洋文、头发油光发亮的花心大萝卜孙二少?沈语嫣不乐意了,嫁给他还不如嫁给书呆子徐子琛呢!
所以当天晚上,沈语嫣就收拾了包裹,混入去宿城的商船,千里寻夫去了。她倒要当面质问质问,徐子琛他到底是几个意思!
徐家早些年不知听了哪个坑死人不偿命的风水大师的鬼话,把宅子迁到了深山老林里,害得沈语嫣如今已经在这山路上走了快一个时辰了。
艳阳高照,沈语嫣抹了抹额头上的汗,心想,走了这么久,怎么连个活人都没见到?或许是上天听到了她内心的强烈祈愿,下一秒,平地一声雷,活人闪亮登场。
“此树是我开,此路是我栽!”悍匪甲如是说。
“蠢货!台词错了!”悍匪乙纠正道,他顿了一下,把沈语嫣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嗯,姿色不错。”
这种狗血的剧情怎么会发生在她身上啊!沈语嫣心中叫苦不迭,分分钟脑补出“大家闺秀惨死山头”的头条新闻来。
“大哥,我能先上吗?”悍匪甲撸起袖子,一步步逼近沈语嫣。
“蠢货!”悍匪乙拦住他,“我们老大不是还没讨媳妇儿吗?把这妞送给他,说不定老大一高兴,就提拔我俩当小头目了。”
“大哥你真是聪明过人!”
让她嫁给那种满脸络腮胡、五大三粗的莽汉?光想想便足够让沈语嫣虎躯一震,她猛地后退到悬崖边:“你们别过来!”
悍匪不以为然道:“你这种大小姐就喜欢来这一套。”哪料他话音刚落,那一袭月白色袄子已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坠了下去。她竟真的跳了……悍匪甲、悍匪乙面面相觑了好一会儿才离开。
听到脚步声远去,拉着藤蔓的沈语嫣才舒了一口气。刚才情急之下,她只是脱掉外衫扔下悬崖,佯装跳崖而已,没想到真被她糊弄过关了。啧啧,她忍不住为自己的智商点上三十二个赞。
她刚准备爬上悬崖,便听到头上飘来一句:“胆子倒是挺大啊。”清冷的男声仿若轻风拂过珠帘般悦耳。
沈语嫣一抬头,只见一个半蹲着的英俊男人,鼻梁高挺、眸若深潭、薄唇微抿,正似笑非笑地望着她。
他是谁?和那群土匪一伙的?沈语嫣揣度着。
许是看出了她的心思,那英俊男人突然伸出手来,语气友善道:“那两个土匪早就走远了。你把手给我,我拉你上来。”
听他这么一说,沈语嫣才打消了心中的顾虑,把手放在男人的手里。他的掌心温热,覆着薄薄的一层茧。
“谢谢你啊。”爬上来后,沈语嫣道完谢,却发现对方的目光还落在自己的身上。她顺着他的视线看,才发现自己的上衣不知道什么时候划破了一条口子,露出一小片春光来。
“喀。”沈语嫣脸颊微红,不动声色地拢了拢衣襟,打开包裹,从里面翻出一件衣衫披上。
男人这才收敛了目光,开口淡淡道:“姑娘是打算去哪里?”
“徐家。”沈语嫣说得有些咬牙切齿,“我千里迢迢从上海过来,走得腰酸背痛不说,还遭遇土匪,差点赔了命,这回,我沈语嫣非要讨个说法不可!”
男人眼里闪过一丝莫名的神色,却没有说话。
“对了,你知道徐家往哪走吗?”沈语嫣望着面前的双岔路,问道。
男人勾唇浅笑,抬手一指:“左边……”
“多谢。”沈语嫣说完,便头也不回地走向了左边的路。
二
天色渐暗,也不知道走了多久,沈语嫣终于看到一幢大宅子,不过,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总觉得这宅子有点不对劲啊。
“请问一下,这里是徐家吗?”沈语嫣见门口有人守着,便走上前问道。
“什么徐家?”那人抬头,与沈语嫣一对视,瞬间脸色惨白,“大……大哥,那女的诈尸了!”
“封建迷信!”另外一人上前抓住了把沈语嫣的胳膊,“热乎的。”
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啊,沈语嫣欲哭无泪,自己怎么就不小心掉进了土匪窝呢?不对,这不能怪她,要怪就要怪那个男人乱指路!
不消片刻,沈语嫣便被五花大绑捆进了所谓的黑心寨,然后房门“咔嗒”从外头落了锁。
挣脱绳子对沈语嫣来说简直易如反掌,毕竟小时候她经常和徐子琛玩抓土匪的游戏。每次,蛮横霸道的沈语嫣都不爱当好人,偏偏要当反派的土匪,脸一横,眉一竖,朝着拿绳子的徐子琛嚷嚷道:“捆结实点!没吃饱饭吗?!”
“小嫣儿,我们不要玩这个了好不好?周围人都看笑话呢!”彼时,徐子琛一身文弱书生的打扮,白皙的脸颊泛着红,自然不舍得把沈语嫣绑得太紧,一边绑一边软声细语道,“我们还是回去练字吧。”
“徐子琛!你就是个书呆子!”不费吹灰之力,沈语嫣便挣脱开了绳子,怒气冲冲地推开长衫少年,“不跟你玩了!无聊透了!”
徐子琛疾步跟上去,一个劲地唤她的名字:“小嫣儿,等等我。”
“无聊的书呆子!我才不要嫁给他!”十岁的沈语嫣愤愤地咕哝了一句。
哪料竟是一语成谶,徐子琛竟然真的不娶她了……如今想来,沈语嫣真是悔青了肠子。
虽然沈语嫣挣脱开绳子,但是门还是锁着的,她打量了一下周围,目光落在房梁上——啧啧,真是天不亡我!
就在这时,门外突然传来声响,沈语嫣赶紧假装成原来的样子。她盯着房门的缝隙,只见门“咔”的一声开了,然后一个熟悉的男人映入眼帘。
仿若白玉雕琢的脸,如深山寒潭的双眸,沈语嫣的脑子里无端冒出一句徐子琛以前教过她的诗句——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后面半句形容的大抵就是他这般的男人吧。
门再度被锁上,沈语嫣咽了咽口水,没头没脑问他:“你也被土匪抓进来了?”说完顿了一下,翻了个白眼,道,“活该!谁让你乱指路!”
“我本想说‘左边不是,该走右边,怎奈姑娘你走得太急。”男人挑眉笑了笑,一副“怪我咯”的欠揍表情。
“……”呵呵,那还怪她咯?
沈语嫣打算不再搭理他,自顾自地松开绳子,把房间里唯一一张椅子搬来踮脚。
“你这是做什么?”男人背着手,看着热闹。
“当然是逃跑喽。”沈语嫣踩在椅子上,险险够着房梁,然后似想到了什么,转头望向男人,还是有些于心不忍道,“你放心,我出去了就找徐家端了这土匪窝,救你出去……若是土匪头子对你起了邪念,你就……”她本想说“拼死打一架”什么的,但看到对方瘦削的身板,想想还是算了。
“就什么?”对方偏偏刨根问底。
“就稍微咬牙忍受一下吧!”扔下这句话,沈语嫣奋力一跃,爬上了房梁。她万万没料想,房梁上竟被涂了些滑腻腻的玩意儿,以至于她不慎一个趔趄,整个儿摔了下来。
万幸的是,沈语嫣没有头着地摔个惨死,反而落进了一个温暖有力的怀抱。她抬眼,正对上男人目光灼灼的眸子,那炽热顺着肌肤,一点点渗进了她的心里头。
“真是莽撞啊。”男人嘴角噙笑,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
沈语嫣这才脸颊一红,挣脱开男人的怀抱,愤愤地骂了一句:“不知道是哪个天杀的浑蛋,竟在房梁上抹油!简直恶毒至极!”
“是我。”男人薄唇轻启,“为了防止你逃跑。”
“……”什么鬼?!
“哦,忘了介绍,我就是黑心寨的当家赵牧之,也就是你口中的土匪头子。”男人笑得如春风般和煦,眉眼弯成柳梢。
信息量如此巨大,沈语嫣惊讶了半晌才缓缓回过神来——敢情从一开始,她就是被这只老狐狸盯上的小白兔?
三
“我和你究竟什么仇、什么怨?!”沈语嫣气冲冲地站定在赵牧之面前,然后发现身高和气场皆是输上大半截,便轻咳一声,分分钟换了张撒娇卖俏的脸,“你放我走好不好?”
赵牧之似乎有意逗她,挑眉道:“不好。”
“你放了我,我就让徐家给你送大把大把的银子。徐家你知道吧,可有钱了。”沈语嫣开始晓之以理,动之以情,“你要是不喜欢钱,也可以要女人啊,徐家宅子可大了,丫鬟也多……”
“嗬。”赵牧之嘴角上扬,闪电般地伸手一把揽过沈语嫣,微微低头,呼吸悉数落在她的脖颈,“我只要你就够了。”
沈语嫣的心跳兀地慢了半拍,这话听起来真够让人脸红心跳的……啊呸,现在可不是少女心泛滥的时候。她试图挣脱,却发现对方的手仿若桎梏般将她拴得紧紧的。
“你这臭不要脸的!放开我!”沈语嫣谩骂着,浑然没了大家闺秀的风范,不过,她一向便是如此,“我的未婚夫是徐子琛,要是他知道我被抓了,有你好看的!”说到最后,沈语嫣有些底气不足,徐子琛这种书呆子,看到土匪恐怕腿都吓软了,别提英雄救美了。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话真的起了威慑作用,赵牧之神色微微一变,竟松开了她,声音低哑地说了一句:“他是不会来救你的。”
“你胡说!徐子琛那么喜欢我。”沈语嫣一边反驳,一边不动声色地退到了离赵牧之最远的角落。
“是吗?但愿如此。”他语气极轻,却又似压抑着某种情绪。
望着赵牧之这般模样,沈语嫣心头起了疑惑——难不成这土匪头子认识徐子琛?
她刚准备开口问,就在这时,门突然打开,悍匪甲、悍匪乙探出脑袋,问道:“老大,你对这个妞满意吗?”
“她除了脾气差了一点,胸小了一点,还是挺有意思的。”赵牧之开口回应,刀刀插在沈语嫣的痛处,“替我看好她,看紧了。”
吩咐完悍匪兄弟之后,赵牧之转身离开了。
难道就这样坐以待毙?沈语嫣表示不服,所以,没一会儿,她就开始跟悍匪兄弟隔着门搭讪起来。
“长夜漫漫,无心睡眠,不如……”沈语嫣眼珠儿一转,提议道,“听我讲讲上海滩的奇闻趣事吧。”
“你们城里人真会玩。”悍匪兄弟起了兴致。
“那我开始讲了啊。”沈语嫣学着说书先生的腔调朗声道,“话说那一年水灾,饲养场被淹了,里面还有不少猪牛羊呢,可人命都快没了,谁还有心思管这些啊……就这样过了好几天,水终于下去了,人们在黄浦江江面发现一团白乎乎的东西。”
“啊?是啥?”
“一头猪!它正悠然自得地游着泳!”
“这是为什么?”悍匪兄弟好奇心爆棚。
“隔着门讲不太方便……”沈语嫣勾了勾嘴角,“不如你们把门打开,凑一块儿听我讲?”
“可老大吩咐过……”
“你们把我的手捆着不就好了吗?”
“有道理。”
片刻后,双手被捆的沈语嫣站在悍匪面前,清了清嗓子:“喀,我继续讲啊……”
“为什么为什么?”
“因为……”沈语嫣挑眉轻笑,一副精灵古怪的模样,手上捆着的绳子早就被她解了开来,“哈哈哈,猪也想问为什么!”
等到悍匪反应过来自己被捉弄时,沈语嫣早就脚底抹油跑了。
夜色正浓,沈语嫣终于逃离了黑心寨。
山上黑漆漆一片,她又不认路,说不心慌肯定是假话。就在这时,前面的小树林突然传出一阵叶子“沙沙”的声响,紧接着,一团东西就钻了出来。
借着不甚明亮的月光,沈语嫣眨巴了几次眼睛,才勉强看清那是一头猪,嗯,一头看起来就霸气侧漏的野猪。
沈语嫣心中叫苦不迭——天道好轮回,不信抬头看,苍天饶过谁?
嗯,说了猪的坏话总归是要还的。
仿佛是应了沈语嫣内心深处的想法,野猪张开嘴发出了一声“哼唧”。
这不“哼唧”还好,它一“哼唧”,沈语嫣心头一颤,小腿一软,分分钟就要跪地上去了。
求放过啊喂!
四
长夜漫漫,一人一猪对峙着。
“你看不见我,看不见我……”沈语嫣一边自我催眠着,一边缓缓往后挪步,却不料踩断了地上的树枝,“吱嘎”声响起的同时,野猪两眼放光,抬起猪蹄就朝着沈语嫣的方向撞来。
我还年轻且貌美如花!我不能死!
这样想着,沈语嫣牙齿一咬,拔腿就跑。
周身都斜生着树枝,上好的丝绸衣衫刮了好几道口子,擦伤的皮肤被凉风一吹,更是疼得厉害。
就在这时,一声枪响划破寂静的夜晚,野猪发出一声哀号,轰然倒地。
沈语嫣被枪声吓到,脚下一个踉跄,身子一斜,猝不及防地栽进了某个温热的胸膛。
“大晚上的你乱跑什么?”男人的声音带着明显的愠怒。
沈语嫣抬头,正对上赵牧之俊朗的脸,此时此刻,他眉头皱成一个小小的“川”字,神情严肃且可怕。
真凶!沈语嫣把头一低,不敢再看他。
似乎是意识到自己的语气太重了,赵牧之把枪收回腰间,把沈语嫣的脑袋往自己怀里轻轻按了按:“知道错了没有?”语气温柔得能滴出水来,仿佛在哄着一只跑丢了的宠物猫似的。
听罢,沈语嫣刹那失了神……嗯,记忆中,那个讨人厌的书呆子徐子琛也喜欢这样。
沈语嫣八九岁的时候比一般孩子淘气,不是今日打哭了警察局长的儿子,就是明日气走了重金聘请的教书先生,然后沈家老爷子总会罚她在书房闭门思过。
谁求情没用,除了徐子琛。
彼时,徐家正在上海开新商行,十二岁的徐子琛便也跟着来了。
对这个名义上的未婚夫,沈语嫣没有丝毫满意。啧啧,他长得瘦瘦弱弱的,打架肯定不行,说话还细声细气的,像个小姑娘。
然而唯一让她觉得满意的,大概就是徐子琛向沈老爷子求完情,来接她出书房的时候了。
“知道错了没有?”每一次,徐子琛都喜欢这样语气轻柔地对她说。
“你真烦。”每一次,沈语嫣虽然这么回答着,嘴角却微微上扬。
如今回想起来,说不贪恋那份温柔肯定是假话。
“你在想什么?”赵牧之唤回了沈语嫣的思绪。
沈语嫣身形一颤,这才反应过来,赶紧挣脱赵牧之的怀抱——嗯,他是土匪赵牧之,并不是徐子琛。
刚才那一瞬间,她竟错把赵牧之当成了徐子琛。
仿佛看出沈语嫣心里的想法,赵牧之背过身去,往前走了几步,淡淡开口道:“别搞错了,我是赵牧之。”
沈语嫣愣了愣。
“还傻站着干吗,跟我回寨子。”赵牧之回头瞥了沈语嫣一眼,勾起嘴角,“难道你还想被野猪拱了不成?”
提到野猪,沈语嫣的心理阴影面积就有整个上海滩那么大,所以她赶紧跟了上去。
大丈夫能屈能伸,大不了本姑娘白天再逃跑。一路走着,沈语嫣一路安慰自己。
然而她万万没想到,赵牧之居然直接把她带进了他的房间……嗷!这是要闹哪样啊喂?!沈语嫣已经情不自禁开始脑补不和谐的画面了。
望着一步步逼近的赵牧之,沈语嫣摆出一副大义凛然的模样,朗声道:“即使你得到了我的身子,也永远得不到我的心!”
“……”赵牧之的脸一下子黑了下来,沉默良久才淡淡说了一句,“一个大家闺秀说这种话真的好吗?”
“……”他说得好有道理,沈语嫣竟无言以对。
“我是看你身上的衣服破了。难不成你想让寨子里巡夜的土匪都看到你这般衣衫不整的模样?”赵牧之一边说着,一边从柜子里翻找出一件衣衫扔给沈语嫣。
“你也是土匪。”沈语嫣小声嘀咕了一句,却不料还是被男人听见了。
“你是我的压寨夫人,我看几眼怎么了?”赵牧之说得理所当然。
臭不要脸!
沈语嫣推搡赵牧之出去,却不料被对方握住了手腕,她抬头,才发现他的目光落在了她的胳膊上。
“受伤了怎么不说?”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沈语嫣听出他语气里透着几分心疼。
“等一下。”说完,赵牧之翻箱倒柜找了一堆药膏,“擦这个虽然有点疼,但是效果最好……还有,用这个不容易留疤……”
听着赵牧之像个老妈子般絮絮叨叨,沈语嫣努力憋笑——这个土匪头子画风有点清奇啊。
五
第二天大清早,沈语嫣在一阵浓香四溢的味道中醒了。
香味是从门缝外传来的,沈语嫣揉着惺忪的睡眼,推开门,看到的是悍匪甲和悍匪乙正弯着身子,围着一个小小的锅炉炖鸽子。
想到昨夜自己那样捉弄过他们,沈语嫣有点尴尬。
倒是悍匪甲先开了口:“姑娘,既然你是我们老大的女人了,那小弟们以后也听你吩咐!”
“喀喀。”沈语嫣一听便知道他们大概是看自己从赵牧之房间里出来,有了误会,赶紧准备解释,“我和你们老大没……”结果“关系”两个字还没说完就被打断了。
“女人就是喜欢口是心非。”悍匪乙一脸“我们都懂”的表情。
“嗯!大哥说得对!”悍匪甲附和道。
“……”沈语嫣语塞了,她觉得跟这两人解释下去只会越描越黑,干脆蹲在一旁,眼巴巴地看他们炖鸽子。
“再看,你眼珠子都要掉锅里了。”身后突然有脚步声靠近,然后一道熟悉的略带调侃的男声从头顶传来。
沈语嫣回头,没好气地瞪了赵牧之一眼。
“本来就是给你炖的,你想吃多少都可以。”赵牧之轻轻抿唇一笑,眉眼间尽是宠溺之色。
沈语嫣一时竟看得有些神情恍惚了——长这么俊,当个土匪头子太可惜了。
“喀,姑娘对我们老大真是爱得……”悍匪甲感慨道,却一时忘了词,转头问悍匪乙,“大哥,那个成语怎么说来着?”
“如狼似虎。”
“对,我就是想说这个。”
“……”沈语嫣表示她只想静静地吃鸽子而已。
片刻后,沈语嫣开动了,嗯,毕竟吃饱了才有力气跑路嘛。
“话说我们老大对姑娘是真的上心,昨晚知道你跑了后,他差点连外衣都忘了穿,就要去找你,是兄弟们提醒山上有野猪出没,他才带上枪的。”悍匪乙说着,顿了一下,继续说道,“我从没见过老大急成那副模样,连扣纽扣的手都是颤抖的,嘴上不断念叨着‘她一定不会出事的,不会出事的…… ”
之前,沈语嫣只知道赵牧之是担心自己的,但她万万没有想到,他竟是担心自己到了这种程度,这让她不禁怀疑他是不是喜欢自己。
呸!不会的,他只是把她拐来当压寨夫人的,怎么会有对她感情?
为了不让自己去深想这个问题,沈语嫣换了个话题:“话说这荒山野岭的,哪来这么肥硕的鸽子?”
“老大养的,后院有一群呢。”
“哦?我去看看。”
结果不看还好,一看沈语嫣整个人都跟加了特效似的不好了。这鸽子不是他们沈家派去给徐家送信的信鸽吗?敢情都被赵牧之给抓了!
嗬,难怪她从没收到过徐家的回信……原来,自己写的那些多愁善感的小情绪从未传达到徐子琛手中。
一团无名火烧在心头,沈语嫣拎着那半只没吃完的鸽子就跑去找赵牧之。
赵牧之似乎正在和几个小土匪头头开会,沈语嫣只听到些“地方军”、“剿匪”什么的,然而这跟她没关系,她现在只想要个交代。
“赵牧之!”沈语嫣气势汹汹地喊了一声。
“嗯?”赵牧之把沈语嫣拉到后厅,瞥了一眼她手中的鸽子,细声问她,“怎么,炖的鸽子不好吃?那下次我烤鸽子给你吃好不好?”
“好。”沈语嫣说完恨不得把舌头咬下来,怪只怪吃货属性太坦诚,“呸!你老实说,这信鸽是不是你抓的?”
“是。”
“那么上面的信……”
“我也都看了。”
“你无赖!”沈语嫣的心里顿时五味杂陈,委屈、生气、难过一股脑儿地冒出来,紧接着眼泪便流下来了,她终于说出了憋着的真心话,“徐子琛说会来提亲,我便一直等着他……比我小的堂妹们都嫁人了,我却还在等着他……”
“可他为什么就是不来?”沈语嫣哭得停不下来,仿佛要把这几年的眼泪都流尽了似的。
赵牧之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异样的神色,他沉默良久,最后开了口:“他大概是不喜欢你了。”说完顿了一下,继续冷声道,“徐家少爷去年娶了米行老板的千金。都什么年代了,他怎么会把儿时的娃娃亲当回事?他早就忘记你了。”
这一句句话如同刀子一般扎进沈语嫣心里,痛得她哑口无声。
“你还不如……”赵牧之勾起嘴角,邪魅一笑,猝不及防地把沈语嫣压在墙上,“趁早跟我成亲。”说完,炽热的吻就这样落了下去,辗转缠绵。
等到他放开,沈语嫣仍睁着眼睛,泪迹未干,像极了一只受惊的猫,过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羞恼得红霞飞上脸颊。
“赵牧之,你做梦!”一时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沈语嫣猛地把赵牧之推倒在地,落荒而逃。
没错,她是应该逃跑了,这个地方让她觉得不堪、难过,她一秒都不想多待,她只想回到上海。
“老大,她又跑了。”
“别追了。”赵牧之起身,目光不知道飘向哪里,“准备应战地方军。”
地方军正计划剿匪,凭他的力量,恐怕也很难护她周全了,所以,他只能赶她走。
六
沈语嫣在码头找了一艘去上海的商船。
商船慢慢驶离码头,沈语嫣望着宿城。徐子琛就在这里,然而自己却没有勇气去打扰他。她抬手,从发髻上取下一个发簪,上面有朵红玛瑙鎏金做的山茶花,这是徐子琛要回宿城前,和她在上海码头分别时塞进她手里的。
那一天上海烟雨蒙蒙,徐子琛没有打伞,水珠落在他长长的发梢和睫毛,缥缈得像是从画里走出来的。
“小嫣儿。”徐子琛一张脸泛着红,反复叫了好几遍。
“你到底要说什么?”沈语嫣都为他着急了。
徐子琛深吸一口气,猛地拉过沈语嫣的手,把一个发簪塞给她,语气认真道:“这是我们宿城的山茶花,我觉得它最配你……小嫣儿,你一定要等我,等我来提亲。”
彼时的沈语嫣还小,小到不懂这沉甸甸的承诺代表什么,所以直到徐家的商船离开,沈语嫣都只顾着摆弄这漂亮精致的发簪,没有给徐子琛一个答复,哪怕是一声“嗯”。
如果世间有后悔药,沈语嫣肯定会飞回那个下着雨的码头,对那个认真许诺的少年甜甜一笑:“嗯,我等你。”
思绪收回,沈语嫣吸了吸鼻子,有些不甘心地问一旁的工人:“你知不知道徐家少爷徐子琛娶的那个姑娘漂不漂亮、贤不贤惠?”
“徐家?”那个工人仿佛听了个天大的笑话似的说,“去年,徐宅突然半夜起火,加上地处深山老林,据说整个徐家的人都没能逃出来。”
“那么说徐子琛没有娶妻?”沈语嫣愣住了。
“徐家早没了,人都死了,还娶什么妻?”说罢,那人顿了一下,叹了一口气,“徐家人是好人啊,在宿城也做了不少善事,偏偏惹了地方县长。”
一旁有人凑过来插话道:“都说徐家那火起得稀奇,有传言说是县长找地方部队假扮成土匪放的……唉,徐家不就是替老百姓多说了几句话吗……”
沈语嫣只觉得整个脑袋嗡嗡作响,难道赵牧之说的都是假话?他为什么要骗她?
“能不能回宿城?!我出双倍船钱!”
最后,沈语嫣重新回到了宿城码头,刚才她已经问过去徐家宅子的近路了,无论如何,她都要去看一看。
黄昏时候,沈语嫣终于来到了徐家宅子,发现到处都是被大火焚烧过的痕迹,一片断壁残垣,几只乌鸦落在光秃秃的枝头,更显凄凉。
总给她塞糖果的徐伯母不在了;长得有点凶,其实没有脾气的徐伯父也不在了;那个总是喊她“小嫣儿”,让她等他的徐子琛也不在了……
空旷的院子里,只有沈语嫣一个人的脚步声。
突然,一抹红映入她的眼帘,一株山茶花像火一样盛开着,沈语嫣的眼泪无端落了下来。嗯,徐子琛,你说得一点都不错,宿城的山茶花真漂亮。
上海不兴种山茶花,到处都是商铺,徐子琛刚过去的时候,经常对沈语嫣说他家后面整片的山茶花有多么漂亮。
“大概就是这样。”仿佛是为了让她更好地理解,徐子琛还会提笔画上一幅山茶花。
徐子琛是左撇子,所以他写字作画也都是用左手,但是他的作品连教书先生都是赞不绝口的,嗯,这大抵就是所谓的左撇子聪明吧。
不过这山茶花开得红艳,看起来像是被人修剪过。沈语嫣再次瞥了一眼院子,发现这旧宅子虽然破败,却也没有落叶,想必有人定期来打扫。会是谁呢?难不成徐家还有存活下来的人?
当这个想法从她脑子里冒出来时,她也被自己吓了一跳。不知怎的,她隐约怀疑赵牧之知道其中的真相。
就在这时,沈语嫣看到地上有一颗金属纽扣,她刚捡起来,便听到有嘈杂的人声响起,还有枪械碰撞的声音,她第一反应就是找个隐蔽的地方躲起来。
来的是一群穿着军服的人,听他们谈话的内容,似乎今夜要突袭剿匪。
剿匪?整个宿城就只有黑心寨,难道赵牧之有危险?
此时此刻,沈语嫣心里只有一个声音,那便是要去告诉赵牧之。
她自己也不清楚,为什么他做了那么讨人厌的事情,她仍想着他的安危。
毕竟他曾救过自己一命啊。
沈语嫣拿这个拙劣的借口来掩饰着自己内心深处某些破土而出的情愫。
七
按照沈语嫣的计划,她是打算等军人们走远后,偷偷上山直奔黑心寨的,奈何她实在太累了,没等军人走远,便靠着墙角睡着了……嗯,呼噜声还有些响,以至于等沈语嫣再次睁开眼睛时,她已经被五花大绑了。
“你是不是土匪派来的奸细?”有人审问她。
沈语嫣赶紧摇了摇头,表示自己只是路过。
“反正我们按原计划剿匪,如果这个女人真是土匪,那么我们就多了个筹码。”
“……”沈语嫣听完,真是连哭瞎的心都有了。自己是造了什么孽哦,为什么会卷入这种事情中来?
然而还没等县长带领的地方部队行军,土匪竟抢先一步发动了突袭。
整个废弃的徐宅显然成了战场。
两声枪响,看守沈语嫣的士兵应声倒地,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沈语嫣面前。
赵牧之衣衫上溅着不知道是谁的血,目光凌厉如煞神,却在与她对视的一瞬间柔软了下来。
看到赵牧之,沈语嫣没来由地安心下来。她暗想想,觉得有些好笑,自己竟然会觉得一个土匪头子有安全感。
赵牧之整个身躯把沈语嫣护在身后:“我带你出去。”
“你是特意来救我的?”明知道有些不合时宜,但沈语嫣仍然忍不住开口问道。
“自作多情。”赵牧之撇开脸,没有看沈语嫣,“都逃跑了又跑回来的蠢女人,我何必要救?”
口是心非,他明明那么紧张地抓着她的手。
似乎是想到了什么,沈语嫣突然一把拉过赵牧之的衣袖,盯着他上面的纽扣——果然和她在院里捡到的纽扣一模一样!
打扫徐家旧宅的竟是赵牧之!他究竟是谁?
“土匪赵牧之!还不速度归降?”突然,县长和几个士兵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挡住了去路。
“嗬,让我归降之后,和你一起欺压宿城百姓吗?”赵牧之挑了挑眉,语气里尽是嘲讽之意,“那我还不如当一世逍遥自在的土匪。”
“既然招安不成,那便只有剿匪了。”
意识到危险将至,赵牧之身躯一震,把沈语嫣推到一边,与此同时,一声枪响,子弹打在赵牧之的肩膀,疼得他发出一声闷哼。
赵牧之闪电般地左手掏枪,上前抵住县长的脑门,威胁道:“放那个女人走,否则……”
“快放快放!”县长一副贪生怕死的狼狈模样。
“赵牧之,你……”沈语嫣被士兵推搡出门。
“快跑,别回头……”赵牧之的声音散落在风中,最后他还说了句什么,但是沈语嫣没有听清。
沈语嫣像个执行命令的木偶一般跑着,身后是混乱成一片的枪声。她不敢回头,怕自己再看赵牧之一眼,便再也跑不了了。
她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仿佛有一个世纪那么长,枪声终于渐远。
突然,山茶花发簪掉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沈语嫣赶紧停下脚步,弯腰去捡。然而,当她的手触碰到那精致的红玛瑙山茶花时,她停住了,下一秒,便泣不成声。
刚才,她隐隐约约听到一声熟悉的“小嫣儿”,但她只顾着跑,现在稍微一想,才发现了一个惊天的秘密。
是啊,她怎么蠢成这副样子?赵牧之分明就是徐子琛啊,她怎么这时候才想明白?
他们明明都是左撇子,徐子琛喜欢用左手写字作画,赵牧之是左手持枪;徐子琛喜欢山茶花,徐家旧宅里的山茶花多半是赵牧之侍弄的;徐子琛不吃香菜,赵牧之也是……种种细节都表明,赵牧之就是徐子琛。
他们拥有差不多的习惯、差不多的眼神、差不多的温柔语气,她应该早一些想到的。
他之所以不告诉她,恐怕是觉得她知道真相后,不会嫁给他吧。
那次剿匪,县志上只记录了寥寥几笔:黑心寨土匪冥顽不灵,不愿归降,全部被剿灭。
沈语嫣捋了捋额上的头发,说了句:“徐子琛,你真是好运气。”
徐子琛,或者说是赵牧之,从背后环住沈语嫣的腰,微微抬手,把山茶花发簪插在她头上,轻笑道:“我的命还不是小嫣儿你捡回来的?”
“嘴贫。”
沈语嫣仍记得那一日,每每回想起都会觉得胆战心惊的那一日,当她知道赵牧之就是徐子琛时,她第一个想法就是跑回去找他,结果看到的却是满地触目惊心。
黑心寨土匪和地方军混在一起,不知道哪些死了,哪些还活着。沈语嫣忍着浓烈的血腥味和伤员的哀号声,寻找着赵牧之的身影。
她还没来得及让他知道自己的心意呢,她要告诉他,当初在那个烟雨蒙蒙的上海码头,她就该答应他的。
终于,老天开了一次眼,让她找到了昏迷不醒的他。
“赵牧之!”
“徐子琛!”
“书呆子!”
……
“你怎么又回来了……”男人勉强睁开眼,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
沈语嫣终究忍不住喜极而泣:“我回来嫁给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