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泽
【一】
八月十五,银月高悬,人间团圆日,妖怪聚会时。
与以往人烟稀少一片死寂不同的是,这一次的妖怪聚会无论是懒得出门的远古大妖,还是狐阿七这样刚能幻化成人形的小蜘蛛精,都被使者们强行带到了此处,一眼望去黑压压的全是妖怪脑袋。
起初群妖都一副百无聊赖要死不活的模样,可妖族族长只说了一句话,便挑起了所有妖的激情。
他说:“如来座下的大弟子金蝉子为普度众生到人间投胎转世了,眼下从东土大唐而来要到西天去取经,只要能吃他一口肉,无论天资多差的妖都能修成正果。”
这年头,无论是辛苦修道的凡人,还是冒风险吃人的妖怪,到最后的统一目标只不过为了跳出六道轮回,修成正果。
这样的诱惑按理说没有任何妖怪能抵御得了,可狐阿七素来好吃懒做惯了,总觉得去劫人是件非常麻烦的事,压根提不起一点兴趣。
可住在她家隔壁的那七个法术高强的蜘蛛精,为了凑齐“八”这个吉利数字,便语重心长地对她道:“知道你懒,大家都这么熟了,姐姐我也不跟你说什么,这是一个群妖崛起的时代,你若不干点成绩出来,他日谁会记得有你这么一个蜘蛛精。一句话,只要能吃上一口唐僧肉,以后就算你一辈子躺在那里睡到天荒地老,也不会觉得腹中饥饿,连觅食的功夫都可以省了,你去是不去?”
想到自己仅辛苦这么一次,但未来却可以永远悠闲地荒废人生,狐阿七立马精神抖擞地抱住蜘蛛精头头的大腿,点头如蒜道:“愿为大王鞍前马后,万死不辞。”
金蝉子只有一个,但是妖怪们却数不胜数,为了公平起见,妖怪们便按照抽签顺序决定出手时机。
西风猎猎,碧草连天,在蜘蛛精们的虔诚祈祷中,金蝉子总算在他那三个丑徒弟的保护下平安进入了盘丝洞的势力范围。
在一番精心策划后,蜘蛛精们决定色诱。
起初在她们的想象中,凭借她们的纤腰长腿迷人样貌,对付个把凡人简直手到擒来。
可残酷的现实是,除了那只肥头大耳的猪妖,根本就没有任何人上当,她们搔首弄姿半天的后果便是一人被孙猴子赏了一棒,险些被活活打死。
于是,蜘蛛精们又决定去请自己的师兄蜈蚣精出山,替自己报仇雪恨。
而狐阿七被孙猴子那一棒砸得头晕眼花,直到蜈蚣精领着盘丝洞的七姐妹一起对孙猴子动手的时候,她都没有缓过气来,直接掉队落在了最后。
也正是因为如此,最终当孙猴子从天庭请来帮手,手段凶残地将一干蜘蛛、蜈蚣一网打尽的时候,她才能够侥幸跳入一旁的大河里面趁势逃脱。
【二】
再度醒来的时候,狐阿七抬眸便瞧见了一个身着天青色道袍的笔挺身影,她第一反应便是完了,她才逃脱孙猴子的金箍棒,没想到又落入小道士的魔掌。
因着先前险些被孙猴子一棒打死的凄惨经历,原本就对和尚、道士没什么好感的狐阿七,此时更是恶从胆边生,也不管自己是不是身体虚弱,一把捞过小道士替她探脉的手,便狠狠咬了下去。
她记得人间有很多关于道士善良的传说,所以她料想一心向道的小道士绝对不会反抗。
谁知,她刚咬一口,那小道士吃痛得倒吸一口冷气,居然顺手抄起一旁的拂尘,直接敲在她脑袋上,将她砸得眼冒金星。
狐阿七吃痛,松嘴之后立马捂着脑袋,双眼含泪地对他控诉:“佛说的,自己不入地狱,谁入地狱,你这小道士怎么能违背佛祖的话。说好的无私奉献,善待生灵呢?”
小道士动作优雅地收回拂尘,屈指弹掉道袍上的浮尘后,幽幽地看着她道:“不好意思,你说的那种境界乃是佛家高僧才能拥有的。贫道虽心生向往,可是至今还未能修炼达到。贫道目前只知道,有仇报仇,有怨报怨。”
许是没有料到会有道士说出这样的话,狐阿七瞪圆了漂亮的杏眼,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好半晌,才指着小道士断言道:“哪家的死孩子,居然还敢冒充道士!”
身份遭到质疑的小道士也不生气,只是十分淡定地撩起自己道袍,露出道袍上用金线绣着的“金光”两个大字后,这才正色道:“贫道名唤辟寒,不才正是朱紫国护国道长唯一的亲传弟子,护国道观金光观里共同推举的下一届掌门。”
眼下因为重伤而暂失法力的狐阿七既打不过他,又说不过他,思索良久,为了避免自己不被这个邻牙俐齿的可恶家伙气到脑溢血,她决定,果断,利落地,走人!
然而这厢她才挣扎着从石床上坐起来,那厢小道士便笑眯眯地拦在她身前:“施主且慢。”
狐阿七一脸戒备:“你待如何?”
小道士一脸亲切:“施主,救命之恩,不可不报。”
“若我不仅不报,还打算以怨报德呢!”
“真是罪过,那贫道便只好得罪了。”
狐阿七咬牙切齿:“《道德经》上说,方外之人,当六根清净,不近女色,不蓄妻、不茹荤。”
小道士眉眼弯弯:“但妖精是雌的,不算是女的。而且《太霄琅书经》上也说,世间因果循环,种什么因,得什么果,我救了你,你报答我,上承天意,下顺人心。”
语罢,见狐阿七垂头丧气,他还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安抚道:“以后贫道的任务便是潜心修佛,你的任务便是专心报答贫道。贫道也不挑剔,道袍洗到纤尘不染便好,每餐膳食七菜一汤便好,道观经书常翻出来晒一晒太阳便好……”
还未听完他的话,从小懒散到大的狐阿七便只觉得头晕目眩,急忙颤声打断道:“道长,我错了,我现在求你把我丢回大河里,您看行吗?”
小道士扬起嘴角,露出一口齐整的小白牙,真诚道:“施主,饭可以少吃,梦不可以乱做呢。”
狐阿七:“……”
【三】
起初狐阿七以为那个名唤辟寒的小道士对她说的身份来历都是假的,毕竟她还从未见过年纪这样小可来头却这样大的道士。可当她随他启程,每到一处地方都有官员百姓对他夹道欢迎后,她才知道他所说的一切都是真的。
且由于百姓对他极度推崇,不管他说什么做什么,他们都觉得辟寒道长深不可测,辟寒道长做的一切都自有道理,所以无论狐阿七如何表达一个道士带着一个女妖怪是件非常不符合常理的事情,都没有任何群众搭理她。最终导致她试图煽动舆论压力达到辟寒放她归山的美好愿望,直接落空。
到金光观以后,为了能摆脱辟寒这个噩梦,狐阿七更是不惜豁出了老脸,时不时便在人多的地方迎风落个泪什么的,务必让金光观的大小道士都知晓她是个可怜的女妖精,她每天都在被辟寒这个臭道士欺负。
如此日日在香客聚集最多的地方,坚持了一个月之后,为了维护金光观的光辉形象,金光观的掌门总算坐不住了。
然而当他踏着月色而来,当狐阿七满怀希望目光灼灼地看着他,并且以为自己从此便可以彻底离开解脱的时候,辟寒却只用了云淡风轻的三句话便再度打散了狐阿七的美梦。
辟寒说:“我只说三句,世人如何看我,我并不在意,若只为世人而活,当初出身贵族的佛祖又如何能够立地成佛?所有行为,皆为本心,这是其一。”
掌门立马敛了神色。
“凡事皆有因果,我救了阿七,阿七报恩,我必坦然受之,他日才能彻底了结这桩因果。我本心怀坦荡,又何惧世间人言,这是其二。”
掌门神色动容。
“阿七本是妖,若放她归山,妖无定性,谁也不知日后她是否会作恶多端,与其如此还不如将她拘在佛寺,让她知晓世间道理,不管是于她还是于百姓,都是一桩善缘。若损我一人声名,便可真正为民,我又何惧?这是其三。”
三句话后,掌门为自己的怀疑感到羞愧难当认为自己悟性不够难以掌金光观大局,并当即脱下了掌门道袍交给辟寒,请他务必一定要成功驯化狐阿七这个磨人的小妖精,并带领金光观发扬光大。
至此,对于狐阿七的存在天下万民再无任何异议,无数人对辟寒越发钦佩,甚至还有不少疯狂的信徒嫉妒狐阿七能为辟寒处理俗务,认为她是祖上积了百辈的德,才能拥有为辟寒做事的资格。
知晓外界评价后,狐阿七一口老血堵在喉咙,险些撸起袖子亲自去寻那些愚民谈谈人生谈谈理想。
而知晓此事后,辟寒却多添了一碗饭,心情甚好的他,用完膳后当即对着狐阿七宣布道:“眼下四海升平,正适合游山玩水,不,是云游传道。”
狐阿七愤愤搁下碗筷,谴责道:“真是太虚伪了,什么云游传道,你明明就是嫌待得无聊想去游山玩水,迟早有一天我要撕开你的活神仙画皮。”
辟寒摸了摸下巴,笑眯眯道:“活神仙什么的我自己可从来没有承认过,这些世人非要添加到我身上的东西,与我有何关系?”
狐阿七:“……”
【四】
巧合的是,出发的那天,狐阿七恰好妖力恢复。
重获力量,狐阿七险些激动得喜极而泣,当下便直接腾云驾雾飞到半空,准备今日无论如何也要教训辟寒这个臭道士一顿,再拍拍屁股走人。
然而面对她的气势汹汹,辟寒也只说了三句话,便让狐阿七从此再也没有想要离开的想法。
辟寒说:“你难道不觉得自己此时此刻比起受伤之前能飞得更高,法力也有明显的增长?”
狐阿七凝神一思,果真如此,却依旧死鸭子嘴硬道:“那又如何?”
辟寒继续含笑道:“你虽听不懂经文,但在我身边多少会沾染些悟性道意,而那些东西一能助妖魔平息心中戾气,二能助妖魔迅速提高修为。”
狐阿七开始动摇,语气里的坚持也越发微弱:“我,我自己修炼也可以的。”
辟寒随手拨动佛珠,漫不经心道:“在贫道身边一日,抵过你修炼一年。”
狐阿七立马从半空一跃而下,满脸虔诚地晃着辟寒的胳膊娇憨道:“活神仙,小的愿一辈子追随您左右,您要往东走,小的绝对不敢往西。”
辟寒满意地拍了拍她的脑袋:“乖。”
两人随即在金光观众僧人的夹道欢送下,一同下山。
之后狐阿七也问过辟寒,为什么天下妖怪那样多,他却唯独相中了她一个。
她想,他的回答肯定是要么她是妖怪中最有慧根的妖,要么便是她身上福泽深厚瑞气冲天,一看便不是池中物。
然而辟寒却搁下了手中的经书,侧头看她,眸中带笑,用四字断言:“样蠢,好骗。”
狐阿七气鼓鼓地抬手,本想一巴掌把这毒舌的臭道士直接扇到对面墙上去,可之后又想到,若辟寒当真受伤,她便又会少一些增加修为的机会,只好悻悻地把爪子收回,嘟囔道:“出家人要厚道。”
辟寒颊边酒窝越深:“这位妖精施主,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贫道这都是在助你历练呢。”
狐阿七张嘴想要反驳,却又觉得他说得好有道理,她竟无言以对。
好半晌,她才撇嘴委屈道:“反正,你就知道欺负我。”
微风轻拂,屋内烛火摇晃,气温骤凉,辟寒伸手将道袍替狐阿七披上,对她微微笑道:“我也只欺负你一个,出家人当洁身自好有始有终,就算其他妖怪送上门来,我也决不搭理。”
还是一样可恶的话,但狐阿七心底却止不住地泛甜。
虽然白日里辟寒让她帮忙处理庶务,可她每天躲懒,他也从未介意,好多次还自己动手替她洗衣做饭。且每日不管忙到再晚,他都一定会坚持念经书给她听,帮助她提高修为,教会她知晓世事。若得闲,还会给她讲解天上星宿的故事,告诉她北斗七星的方位,也给她讲牛郎织女的凄美爱情。
她虽修炼七百余载,但化为人形却不过短短数年,难免对姑娘们的衣衫首饰充满向往和好奇,但她知道金光观里从不收受信徒的香油钱,是真正以慈悲为主的清廉道观,所以她从未对辟寒提及自己的渴望。但辟寒心细如发,发觉她女儿家的小心思后也不点破,只是慢慢学会了用竹子或沉香木给她雕刻各种精致小巧的发簪,还学会了就着灯火替她缝制婉约漂亮的衣衫。
她也知道,辟寒声名远扬,不管是凡人还是妖怪求他度化的都那样多,他虽一一慈悲点化,但是除她以外,却没有留过任何人或妖在身旁,哪怕那些女妖再婀娜美貌。
狐阿七怒目而视道:“沈虚,若你胆敢对辟寒不利,我……我……”
见她“我”了半天也没想到充满威胁力的词汇,沈虚嘴角笑意更浓:“狐阿七,明年桃花灼灼的时候,我带大军来朱紫国迎你回家。”
狐阿七冷哼,似给自己打气一般,断言道:“你不过是大殷国的太子,根本就没权力发动战争。”
沈虚敛眉正色道:“但我不可能是一辈子的太子。”
狐阿七胸口猛地一跳,当下便有一种极为不祥的预感。
【六】
因为沈虚的话,狐阿七很是不安,连一向清冷无波的辟寒都忍不住蹙眉,思索好一会儿,才宽慰她道:“不过大殷国的国王正值壮年,大殷与朱紫也世代交好,沈虚不会那么快继位,而百姓想来也不会愿意支持这样荒唐的战争。”
狐阿七这才暂且放下心来,只拉着他的袖子摇晃道:“那如果,沈虚真的发动战争,逼你在百姓与我之间选择,你会如何?”
辟寒指尖一顿,良久,才慢慢敛了眸中的笑意,对她轻声道:“阿七,我不愿意骗你,若真有那一日,我既不会放弃百姓,也不会对不起你,我会放你自由,然后与百姓共同面对一切结果。”
他知道,当妖有心之后,她爱上的人,便会成为她的束缚,所以他还她自由。
毕竟若真有战争,虽最初原因都在于狐阿七,但他却依旧愿意替她背负罪孽,哪怕最后会用他的生命洗净那些罪孽。
眼看年关将过,若是以往她定会缠着辟寒去城中玩耍,可如今她却只是每日虔诚地祈祷,祈祷那些所有不祥的未来都通通远离消失。
然而许是诸神太忙,并没有听到她的祈祷。
当枝头第一朵桃花绽放的时候,大殷的数十万大军,兵临朱紫国下。
为了得到狐阿七,沈虚归国后便雷厉风行地架空了他父王的权力,让其禅位于他,之后更是以铁血手段将所有兵权都集中在手,无视所有人的意见,强行对朱紫国发兵。
彼时她与辟寒在城楼之上,而沈虚在城楼之下,他先对她扬起嘴角无声道了句:狐阿七,我来了。随后目光便挪向了她身旁的辟寒,朗声道:“辟寒道长,一人与一国,您会如何选择呢?”
辟寒抿了抿唇,刚准备答言,狐阿七却先一步用定身法定住了他,而后便走到城楼边缘,看向城楼之下的沈虚道:“沈虚,我想明白了,闲云野鹤的生活不适合我,我愿意跟你回宫过锦衣玉食的生活。”
如果可以,她很想直接带着辟寒走,但她知道,他们一走,沈虚势必会将怒火发泄到朱紫国百姓身上,而那时以辟寒高洁慈悲的心性,他必定再无颜苟活于世,他们之间更加不会再有未来。
她也很清楚,若现在她独自离去,为平息沈虚的怒火,朱紫国国王会毫不犹豫地将辟寒交给沈虚,一人与一国,对于上位者而言根本就不存在任何迟疑。
所以要平安解决这件事,最简单直接的方法,便是她离开辟寒,跟沈虚回国。
虽然被定住了身体,辟寒并不能开口说话,但狐阿七依旧能清楚看见他眼底的泪意和着急。
北风起,吹落满城桃花烟雨,狐阿七抬手狠狠抹了一把眼角的泪,这才回头对辟寒道:“辟寒,你以后的人生都没有妖了,你一定要好好成仙。”
她说:“辟寒,你不用想太多,我并没有那样伟大的自我牺牲情怀,一切都不过是因为我贪慕虚荣罢了。”
语罢,她便毫不犹豫地跳下了城楼,素色的裙摆仿若在空中绽放的花。
为了保护辟寒和朱紫国的百姓,狐阿七终究选择了跟沈虚离开。
但因为她走得太快,所以并未看见,在她跳下城楼之后,那在所有百姓心中最远离红尘的清冷少年,抬手捂眼,泪如雨下。
【七】
一开始沈虚本想立狐阿七为后,可因为臣子们老泪众横地死谏,最终沈虚便给了狐阿七皇贵妃的身份,并对她保证终生都不会再有任何一个女人越过她的位置。
沈虚或许对他人残忍无情,但对狐阿七极好,不管后宫里被塞进多少千娇百媚的女子,他也始终只守在狐阿七的宫殿,但凡国内进贡了任何珍品,他都会第一时间亲自送到狐阿七手上。
可因为在遇到他之前,狐阿七心中便住进了一个毒舌高冷的小道士,所以不管沈虚对她再好,她也始终心如止水平静无波。
整整一年,不管沈虚为她做什么,对她再好,她也从未对他露出过半点笑意。
元宵节那日,当沈虚将极难寻到的夜光杯捧到她身前,可狐阿七依旧连抬眼的兴趣都没有之后,沈虚终是忍不住拂袖将夜光杯摔在地上,于清脆的破碎声中,语气悲凉道:“为什么我把心都掏给了你,把全天下的珍宝都捧到了你面前,但你始终忘不了那个什么都没有的道士?”
狐阿七缓缓抬眸,原准备嘲讽,却发现摇曳烛火下,初见时那俊美无双的骄傲少年,不知何时,双鬓竟生出了白发。
她很早便听过凡人有句话叫,情深不寿,慧极必伤,以往她以为那不过是谣传,却不承想,今时今日竟会有人对她如此。
所有的嘲讽到嘴边一一咽下,狐阿七默了好半晌,才小声道:“因为一个妖怪只有一颗心,一旦给了人,便再也收不回来了。”
沈虚冷笑:“凡事都有先来后到,那如果先让你动心的人没有了呢?”
察觉到沈虚意图对辟寒不利,狐阿七当下失声惊惶道:“你疯了?”
而沈虚径直离去,再没有回答她的话。
狐阿七原准备篡改沈虚的记忆,抑或是暂时让他身体不适无暇他顾,可因为沈虚身负帝运,还有真龙之气保护,她的妖术对他根本就没有半点效果。
狐阿七不知道他对其他人如何,但他至少一直对她很好,她下不了手伤他,又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对辟寒不利。
她素来脑子不怎么灵光,所以想了很久,才想出一个办法。
若以性命为代价逆天改命呢?
起初狐阿七本想让时光回到救沈虚的那天,可若她死在当时,已经心中有妖的辟寒,余下的时间恐怕都会一直怀念她,一生不得解脱不得安好。
所以最终,狐阿七决定,让所有的一切倒回辟寒救她那会儿,亲手斩断她与辟寒、沈虚的所有纠葛。
一切不曾开始,辟寒便不会因为她而伤心,而沈虚也不用再因为她而痛苦。
【八】
下定决心的当晚,狐阿七连夜赶到了金光观,想要最后再见一面辟寒。
她寻到他的时候,他正在屋中替她雕刻发簪,见她到来,一向淡然的少年竟猛地失神,任由尖利的刀刃划破指尖,良久,才不敢相信地唤道:“阿七?”
然这一次,狐阿七没有再去铭记那些清规定律,而是不顾一切地扑入他的怀中。
因为她知道,这是她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可以拥抱他的机会了。
辟寒伸手缓缓回抱住了她,对她轻声道:“其实我都知道,当初你是为了我,才会心甘情愿地跟沈虚走。”
他说:“这些日子我终于找到了一个慧根极佳的继承人,一旦他能独挑大梁,我便还俗,去寻找我喜欢的姑娘。”
狐阿七眼中一酸,急忙抬眸看天道:“你难道就不怕与整个大殷为敌吗?”
辟寒沉吟道:“我只怕我给不了她锦衣玉食的生活,只怕她不愿随我过颠沛流离的生活。”
当初在她跳下城楼的那一刻,辟寒觉得自己心中的佛便已经远去了。
从那时他便紧紧捂着抽疼的胸口下定了决心,他要在最短的时间内卸下身上的重担,放下曾经执着的佛,去追寻他心之所至的妖。
狐阿七用力环住他的腰身,泣不成声道:“只要你来,不管什么时候,她都是愿意的。”
培养一个继承人,至少要五到十年的时间。
可沈虚却在昨日与朱紫国国王签订的交好合约中提出,三日内必要辟寒性命。
破晓在即,在施了一个睡眠术让辟寒沉睡了之后,狐阿七珍重地吻了吻他的额头,随后走至庭院吐出颜色似血的妖珠,一把捏碎。
以生命为祭献,让时光倒流。
【尾声】
时间飞快往前,最终停留在了她被辟寒从河中救上来的时候。
这一次,因为耗尽了真元,她没能再保持人形,可辟寒依旧没有半点嫌弃地掏出伤药便要给她治伤。
起初,她还想再唤他一声,可后来想到,她即将飞灰烟灭,又何苦再给他留下任何疑惑。
所以在生命终结的时候,狐阿七只是用最大的力气将自己毛茸茸的脸凑向了他的掌心,在辟寒惊讶的目光中,轻轻蹭了蹭。
身体的力气在逐渐消失,恍惚中,她好像又回到了当初,她问他为什么不能成仙,眉眼清俊的少年对她微微一笑道:“因为贫道,心中有妖。”
最后含泪闭眼时,狐阿七在心底轻轻应了一声。
辟寒,这一世,再不会有乱你心神的妖了。
请你,安心成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