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河秋晚

2015-05-14 09:46秦挽裳
飞魔幻A 2015年1期
关键词:剑法苏家皇子

秦挽裳

作者有话说:这篇是“暗卫系列”的第二篇,这个系列写的是老皇帝病重,几位皇子对储君之位虎视眈眈,其中三皇子势力极大,还有阴狠毒辣的六皇子和流落在外、生死不明的九皇子(不要疑惑皇子为什么是单调递增序列,因为作者是学数学的强迫症患者。十六个暗卫在统领容筝的带领下,保卫东宫,暗杀朝中的反动势力,和那些皇子斗智斗勇。小小剧透一下,三皇子是个肤白貌美的妖孽男。这个系列大概有十三篇,具体未定。这篇写了一个孤女喜欢上了将她养大的青年。她在他的呵护下长大,却又在肆无忌惮中失去了他。有时不能在一起不是因为不相爱,而是因为不相信。我会努力写,不再玩游戏,希望你们能够喜欢!

我这辈子唯一的遗憾,就是没能在活着的时候问你一句,可曾喜欢过我。

——裴言

苏家在承德十三年的深秋被灭门,那一日,晋阳城正下着雨,淅淅沥沥,潮湿阴霾。

瑟瑟寒风,行人渐稀。

细白的雨线中,街巷尽头汹涌的火势映红了半边天。

苏晚坐在一堆尸首旁,嘴唇泛白,眼神空洞,身体因恐惧而瑟瑟发抖。

她似乎睡了很久,之前的一切都不太清楚,只记得自己被一阵嘈杂声吵醒,她睁开眼睛,入目一片血色。

手执明黄色卷轴的内侍宣完旨,便有无数侍卫冲了进来。泛着寒光的刀刃被血染红,苏家的人一个个死在她眼前。

苏夫人抱着她,一路慌慌张张地跑到后院,将她藏到枯井里,并再三嘱咐她不准出去。

她躲在黑暗中,耳边回荡着苏夫人凄厉的叫声。

她不知道呆坐了多久,直至井外的喧闹渐渐平息下来,她这才颤抖着爬了出去。

院子里流了一路血河,浓烈的血腥味让人作呕。侍卫走之前放了火,火势随风而起,很快便将苏府烧了起来。

她坐在黑压压的一堆尸首旁,脑海中一片空白,不知该如何是好。灼热的烟尘呛得她无法呼吸,她咳出了眼泪,呼吸渐渐急促起来。

泪眼模糊中,有一抹白出现在眼前。

她极力睁大眼睛,但见一白衣少年自院外而来。黑眸红唇,凤眼上挑,本该艳丽,可生在他脸上,偏偏却多出一份清傲来。

他身后是滔天大火,衣袂翻飞间,他清冷的眼睛微微环顾四周,在看到奄奄一息的她后,微微一顿,而后飞身来到她身前。

苏晚被他抱到怀中,朦胧中看他的薄唇一张一合,声音如清风拂面,细雨沾衣:“小晚,不怕。”

她的世界仿佛在一瞬间清明,而后紧紧地攥着他的衣襟,不肯再撒手。

那一年,苏晚十二岁,因为父亲结党营私,苏家被满门抄斩,她在一夜之间失去了所有亲人。

然后,她就遇到了裴言。

长她七岁的世叔,她的师父,对她说,“小晚,跟我回家,我会保护你。”

只此一句,她便放下了所有的防备。

苏晚跟着裴言回了家,在晋阳城外十里处的一座山庄里。

她受了惊吓,夜夜噩梦不断,哭闹不止。裴言不得已,只能每夜坐在她的床榻前,陪她入睡。

除了苏晚之外,裴言还有几个弟子,皆年长她几岁。师兄们看她身世可怜,年纪又小,平日里对她多有宠溺。

苏晚初始还有些怯懦,后来日子久了,她便恢复了小姑娘的活泼伶俐。

裴言为人清冷,对待弟子极为严厉,但对苏晚却十分纵容。

苏晚不爱念书习武,唯独上树捣乱的功夫十分精进。每次裴言传授他们剑法时,她总能找出各种理由逃开。裴言没有办法,只能随她顽劣。

如此过了三年。

由于裴言的娇纵,苏晚渐渐变得任性刁蛮,遇到一点不顺心的事就使小性子。她的师兄们只觉得这个年纪的小姑娘也该有点小脾气,都乐意惯着她。

一切终止在苏晚十五岁那年的寒冬,圣上要为太子培养暗卫,选了一百余位少男少女送来山庄,分别由五位师父传授武功。

裴言亦是师父之一。

裴言徒弟虽多,但苏晚一直是最受宠的一个,她从来不在乎裴言会不会再收弟子,她那样坚信这些宠爱会伴随她一生。

直到那一日,宋灵玥出现在他们面前。

十三岁的小姑娘,比她还要小两岁,穿着淡粉色的裙子,浓黑的眼睛充满惧意,像一只受了惊的小鹿。

众人几乎一眼就看到跪在那些少年中间的宋灵玥,连一直低头擦拭配剑的裴言也不禁抬头瞥了她一眼。

那一刻,苏晚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惧,就像是本该属于她的东西即将离她而去。

一切真的如苏晚所料,宋灵玥刚来了几日,就十分讨师兄师姐们喜欢。柔柔弱弱的小姑娘,连说话都是细声细语的,见了师兄师姐会问好,格外乖巧。不像她,顽劣得厉害,每次只会捉弄师兄师姐。

宋灵玥虽然看着瘦弱,但习起武来却十分努力,每次裴言传授剑法,她总是练得最好的那一个。清冷如裴言,也会时不时对她流露出赞赏的眼神。

苏晚十分讨厌宋灵玥,虽然宋灵玥每次见了她都会乖乖地喊她“师姐”,可是她不想做宋灵玥的师姐,一点都不想!

宋灵玥剑法好,人又乖巧,将刁蛮任性的她比得一无是处。所有人都喜欢宋灵玥,不过才几日,宋灵玥就抢走了本该属于她的一切。

她什么都可以不在乎,除了裴言——她的师父。

她喜欢裴言,喜欢了三年。

裴言将她从大火中救了出来,那时的她失去了记忆,唯一记得的便是苏家灭门时的血腥和掉落在她身边的头颅。她被吓得夜不能寐,曾几何时,她以为孤苦无依的自己活不过几日,可是,裴言出现在她的面前。

她在梦里吓得大哭时,他陪在她身边,揽着她,一遍又一遍地说:“小晚不怕,师父在,师父会保护你,师父会永远保护你。”

她怕生不敢说话时,他牵着她的手,来到众人面前,说:“这是你们最小的师妹,若是她被欺负了,你们便被逐出师门。”

她像是一只受了伤的小兽,困在自己的世界里,在他一点点的温柔下,渐渐露出了伤口。

没有人会一直对另一个人好,她怕自己有一天被抛弃,于是她故意大哭大闹,一点一点试探着他的耐心。她不努力习武,不努力念书,他从不会像要求其他弟子那般严厉对她,只是纵容着她的小脾气。她会惹出一大堆麻烦来引起他的注意,不是剪了老夫子的胡子,就是将同龄的小朋友揍得头破血流,而他从未对她冷眼相待,每次都是沉默着替她收拾烂摊子。

他对她那么好,就算师兄师姐们对她心有怨言,他也一直护在她身边。那个清冷的少年,把他唯一的温暖给了她。她渐渐放下了心中的戒备,开始坚信他是她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他会保护她一辈子。

而宋灵玥的到来,轻易地打破了一切。

她看宋灵玥不顺眼,每次遇到宋灵玥,从不给对方好脸色看。终于有一次,当她再一次对迎面而来的宋灵玥冷眼相向时,宋灵玥红了眼眶。

那时恰巧有个师兄从她们身边经过,宋灵玥眼睛里蓄满了泪,说话声音细细的,整个人看起来极为惹人怜爱:“师兄,师姐是不是不喜欢我?”

师兄不满地看了苏晚一眼,转而低声对宋灵玥道:“不用在意,她向来任性。”

说完,便带着宋灵玥离开了。

第二日,宋灵玥被欺负的事情就在山庄里传开了。一时之间,苏晚成了众矢之的,虽然众人没有明说是她,但看着她的眼神却充满了不满。

自此以后,苏晚更加不喜宋灵玥了。

苏晚骄纵惯了,她讨厌一个人,便会想尽办法捉弄她。虽然没有什么坏心思,却惹得众人愈发怨怼。

传得多了,就连一向不问世事的裴言也有所耳闻。

那日,裴言传授弟子剑法时,苏晚绊了宋灵玥一脚,害得她跌倒在地。

苏晚站在宋灵玥身边,不理会众人低声的怒语。她微微抬着下巴,脸上是惹人厌恶的骄纵,可是只有她自己知道,她心里的紧张。她在赌,她想知道师父会不会为了宋灵玥责怪她,她想告诉宋灵玥,她才是裴言心中不同的存在。

她赢了。

裴言没有责怪她,他只是弯腰扶起了宋灵玥,而后转身离开。至始至终,没有看她一眼。

看,不论她做什么事,裴言都不会责怪她。

她明明赌赢了,为何却开心不起来,为何她却觉得她和裴言之间开始和以前不一样了?

从那日开始,苏晚再也没有在校场见过宋灵玥。

宋灵玥不再随着其他弟子一起练剑,而是每日辰时,由裴言在院子里单独教她。

苏晚跑到裴言院子前,看到裴言握着宋灵玥的手练习一套新的剑法。他们的动作那么亲昵,虽然裴言显得依旧冷淡,但宋灵玥脸上却有一丝娇羞。

裴言从未手把手教过她练剑,他知道她不喜,所以从未逼她学过什么。

心在一瞬间沉到谷底,有个想法渐渐清晰——不久后,宋灵玥终会抢走她在这世上最后的温暖。

再也没有勇气跑到裴言面前任性大哭,她跌跌撞撞,转身离去。

所有人都知道她有多讨厌宋灵玥,只有宋灵玥浑然不觉,每次见到她都会乖巧地唤她“师姐”,如果在校场遇到,还会和她切磋几招。

苏晚不想和宋灵玥过招,她自小就不爱习武,自然技不如人。而且,每次过招时,宋灵玥就像变了一个人,一招一式格外狠戾。她被逼得节节败退,身上多处受了伤,但都是些内伤,看不出来。

苏晚有些小傲气,被宋灵玥打败了就够生气了,自然不会将自己被宋灵玥打伤之事说出来。只是她心里赌了一口气,想着下次一定要拼尽全力打败宋灵玥。

如此过了两个月,一日,苏晚和宋灵玥正在过招时,裴言突然来到校场。余光扫到裴言后,苏晚不禁提起了精神。

裴言虽然从未夸赞过宋灵玥,但他目光中的赞赏之意苏晚还是能看得出来。她那样后悔,自己之前没有努力习武,是不是今日她能赢了宋灵玥,裴言也会用那种目光看她?

她这样想着,剑法不禁带着一些狠意。以她的资质,若是要打败宋灵玥,几乎是不可能之事。只是,那日宋灵玥似乎与往日有些不同,剑法退步了不少。

苏晚在心里暗暗得意了一番,随后挽出一个漂亮的剑花,刺在了宋灵玥的右臂上。殷红的血瞬时染红了宋灵玥的淡粉色衣裙,触目惊心。

宋灵玥低吟一声,跌倒在地,眼睛里也染上了些许湿意。

苏晚诧异,是不是宋灵玥身体不舒服,不然怎么连这个本可以轻易躲过的招式都躲不过。而且,这伤和平日她受的内伤相比,简直不值得一提。因此,她没有在意这些小事。她满怀期待地抬起眼去看裴言,她想看到他欣慰的眼神,她想告诉他,她不是只会给他惹祸,她也可以做得很好,她也可以为了他变成一个乖巧的姑娘。

她像是一个小孩一般,等待自己喜欢的人再像以前一样宠爱她一次。她眸子里的期待和欢喜都溢了出来,像是天际熠熠的星辰,可她抬起眼,却望见了一双冷漠失望的眼睛。

冷漠,失望。

从她遇到裴言的那天起,他从未用这种目光看过她。她的笑僵在了脸上,阳光那样刺眼,她的眼睛酸涩得厉害,突然有些站不稳。

这里的动静闹得有些大,师兄师姐们闻声纷纷赶了过来。

她颤抖着唇,低喃道:“师父……我……我不是故意的……”

裴言看着她,声音冰冷:“灵玥比你好了太多,她故意让着你,可你却步步紧逼,招招狠戾。小晚,是不是我太宠你,才养成了你这种心狠乖戾、刁蛮妄为的性子!”

他的话像一把冰冷的利器,一刀一刀凌迟着她的心,原来,在他的心中,她竟是如此不堪。泪大滴大滴流了下来,她紧紧攥住他的衣袖,痛哭道:“师父……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他侧过脸去,伸手用力推开了她攥着他衣袖的手,而后弯腰抱起了宋灵玥。

她想去拉他的手,就像是以往闯了祸,只要她拉着他的手撒娇,他就会原谅她。可这一次,她还没有碰触到他的衣袖,就被他周身的剑气弹开。

她跌倒在地,伸手去拉他,可是一次又一次被弹开,她只能不断地哭着喊他:“师父……师父……”

可是他却像没有听到一般,淡淡道:“从今日起,没有为师的命令,你不准踏出你的院子一步。如有违背,逐出师门。”

而后,抱着宋灵玥转身离去。

师兄们看着哭成泪人的她,皆道:“师妹,灵玥那样好,为何你就容不下她。”

她胡乱地抓住一个师兄的衣袖,泪眼模糊中也没有看清那人是谁,她只是不停地说:“我不是故意的……”

师兄只觉她是不知悔改,露出一抹厌恶之色后,甩袖挥开了她的手。

众人陆续离开,只余她一人坐在空旷的校场里,蜷缩在一处,将脸埋在臂弯,泣不成声。

她不明白,为何一切变成了现在这副模样,为何没有人肯相信她,她只是想让裴言多看她一眼而已,她的愿望真的就这么简单。而且,他们都不知道,宋灵玥以往伤了她那么多次,每次都比这次严重许多。如果裴言知晓,他会不会也有一点担心她?

她想,一定是她以前太骄纵了,所以她现在才会众叛亲离,所以才会被所有人抛弃。以前的她多么幸福,有纵容她的师父,有疼爱她的师兄,每次她被人欺负了,师兄们就会带着她欺负回去。可是,宋灵玥才来了没几日,就抢走了她所有的一切,抢走了她在这世间唯一眷恋的温暖。宋灵玥温婉可人,惹人怜爱,而被娇纵长大的她刁蛮任性,他们终于渐渐厌恶了她。

第二年春天,苏晚在自己冰冷的院子里迎来了十六岁的生辰。

她已有三个月未见裴言,她想,这次裴言是真的生她的气了。不然,他不会忘了她的生辰。

她推开红木窗,清晨的微光立时洒了进来。她眯了眯眼睛,余光瞥见窗棂上放着一枝桃花,旁边站着一只锦雀。

新采的桃花,淡粉的花瓣上还挂着晶莹的露珠。

她看着锦雀道:“是不是你采来的?没想到只有你记得我的生辰。”

那只锦雀似乎被她吓到,拍了两下翅膀飞走了。

三月春光,院子的桃花开得正好,淡粉的花朵缀满枝头,花枝交错间,掩住了那抹驻足许久的白色身影。

裴言远远地看着窗前的女子,她拿着桃花低眸轻笑,阳光洒在她低垂的眼睫,时光似乎在一瞬间静止,浮香流韵,美得不可方物。

有风拂过,吹落枝头灼灼的桃花。落英缤纷,一片、两片,落在他的肩头。

入夜的时候,苏晚终于见到了裴言。

裴言坐在桌旁,静静地看着苏晚看到他后欢喜地朝他跑来,但他上一次似乎吓到了她,她在离他几步远处突然停了下来,就那样低着头站着,有些委屈,有些可怜。

裴言低叹一声,朝她招了招手,低声道:“过来。”

他终是没有忘记她的生辰,将一支玉簪别在她的发间,他望着她仰起的小脸,在月光下白玉一样剔透。

他似乎听到自己心跳加快的声音,而后情不自禁地抬起手拢了拢她额前的碎发。

“以后做事不准任性妄为。”

这是他养大的姑娘,刚来到他身边时,她失去了记忆,什么都不记得,什么都不懂,宛若一张白纸。他在她身上倾注了那么多,他允许她骄纵,但不允许她伤害他人。这么刁蛮的性子,若是有一天他不能再陪在她身边,还有谁会护着她。

一切似乎回到从前。

只是,选拔暗卫的日子越来越近,裴言忙得不可开交。苏晚是裴言收养的孩子,可以不随着暗卫一起训练,因此,她要隔很久才能见到裴言。她不敢再像以前那样任性地去打扰裴言,她小心翼翼地维持着好不容易才得来的平静,就算生了病也不敢告诉他。

自从她过了十六岁的生辰,她经常在夜里腹痛难忍。她每次痛得仿佛就要死去,苍白的嘴唇被咬出了血,刀割一般,她却不敢出声。那些疼痛天亮时就会消失,只留下被她的汗水浸湿的被褥。

裴言那么忙,她不想再给他添麻烦。虽然从未说过,但只有她自己知道,她已经不是以前的自己。她不敢再那么肆无忌惮,她怕再一次被裴言抛弃,所以她不能给他和其他人再惹麻烦。

疼得厉害的时候,她就咬住自己手臂。一夜一夜,白皙的手臂已是伤痕累累。

直到暮秋,宋灵玥终于成了暗卫。

苏晚刚想告诉裴言,可是裴言却因劳累过度感染了风寒,如此,这事便被耽搁了下来。

一日,当她又一次因为疼痛而醒来时,她睁开眼睛,看到床榻前坐着一个黑色的身影。

她吓得刚要尖叫,只是,还未出声,她便被人点了穴。

那人一身黑衣却难掩其华贵,目光流转间,便是一派慵懒风流。

他薄唇轻启:“想知道你失去的那十二年的记忆吗?”

平静总是格外短暂。

十月的时候,暗卫营接到命令,去刺杀暗自回京的右将军。

那次去了三个暗卫,本可以很顺利地完成任务,奈何消息出了纰漏,致使暗卫一死两伤。

暗卫营出了奸细,统领容筝知晓后震怒,下令彻查此事。

一路查到裴言这里,苏晚和其他弟子一起站在院子里,藏在袖子中的手指微微颤抖。

那夜碰巧是她的师兄当值,她如此小心,偷改了信笺上的消息,可是她没有想到,她做的一切居然会被宋灵玥看到。

当宋灵玥伸手指向她时,当她看到裴言眼中的难以置信和悲哀时,她像是坠入了万丈深渊,眼前是无边无际的黑暗。

她知道裴言最恨什么,他最恨背叛东宫,背叛兄弟。而她,和三皇子私谋,害得执行任务的三个暗卫一死两伤。每件事,都触到了他的底线。

众人不知何时已经离开,裴言从高座上起身,缓缓来到她面前。微凉的指尖轻轻抬起她的下巴,他的声音如细雨般清凉,平淡得听不出一丝情绪,“小晚,告诉我不是你做的,只要你说,为师便相信你。”

她的呼吸变得紧促,如果一切可以重新来过,她也想不是她做的。

裴言的目光在一瞬间变得悲凉,他最亲近的人背叛了他。

他扬起手,打了她一耳光。他打得那样狠,她一个踉跄,跌倒在地。

他的声音染上一抹严厉和难过:“告诉我,为什么?”

苏晚还未来得及回答,身旁的宋灵玥急声道:“师父,她不是苏晚,不是苏家的遗孤。她是三皇子府中的谋士,她的背上有可以证明身份的图腾。”

冰冷的剑尖颤抖着划开她背部的衣服,血红的图腾映入他的眼睛。

他后退两步,剑从手中滑落。清冷如他,还是第一次这么失态。

他闭上眼睛,声音冰冷刺骨:“若知晓从开始便是欺骗,我就不该从大火中将你救出来。你我师徒缘分已尽,你离开暗卫营,这辈子都不要再回来!”

苏晚的泪流了出来,她拉着裴言的衣袖:“师父,你听我解释……”

裴言却不再听,掌下使力,她便被剑气弹开,摔到院子里。

她爬起来,跪在他的房前,一边叩首,一边哭道:“师父,你不要赶我走。我错了,我错了。师父,我以后不会再骗你,我会好好练剑,我会对师妹好。师父,求求你不要赶我走……”

她跪了一天,额头一片青紫,青石路上染上血迹。正午的时候开始下雨,她跪在雨中,可那扇紧闭的房门再也没有打开。

若是可以,她怎会去欺骗他。

从她十二岁被他带回家起,她就认为自己是苏晚。可是那晚,她找回了所有记忆,这才发现,一切都是一个骗局。她是三皇子府中的人,她被抹去了记忆,趁苏家灭门那日被送到苏府,只为等待裴言的相救。

刚知道时,她不能接受。裴言就是因为她是苏家的遗孤才会对她好的,若是裴言发现她不是,她还有什么资格再待在裴言身边。

三皇子唯恐她背叛,把她送去苏府之前,给她下了蛊。蛊虫在她身体里,一直到她十六岁,才被唤醒。三皇子答应她,只要她肯误传消息,他就会替她解开蛊毒,放她离开。到那时,没有第三个人知道她的真实身份,她还可以以苏晚的身份继续陪在裴言身边。

多么诱人的条件,她不假思索就答应了。她不在乎自己还能活多久,她只想能多陪在裴言身边一天。

她一直跪到戌时,夜幕降临,可裴言却是不肯再出来看她一眼。

她被师兄驱逐出了山庄,躲在山崖上,不知去往何处。她终于摆脱了她的真实身份,可她的师父却不要她了。

不远处传来脚步声,她抬起眼,看到宋灵玥已经飞身来到她面前。

宋灵玥拔剑抵在她的颈间:“苏晚,我来执行任务。你做下这么大逆不道之事,师父那么清傲的一个人,怎会容下你这个污点。”

甫一听,苏晚是不信的,可当她看到宋灵玥拿出来的令牌,上面的“裴”字灼伤了她的眼。

他竟然如此恨她,恨到要她性命的地步!她做错了什么,她只不过是喜欢他而已!

她仰头大笑,任泪水流进嘴里。

她和宋灵玥在山崖边过起了招,不多久便败下阵来。她身上多处受伤,脸上也被砍了两刀,深可见骨,痛意撕扯着她。

坠下山崖的那一刻,她的心突然像死了一般平静。

她本可以做好一个细作,成为三皇子府中最好的谋士,可她没有做。她那么喜欢他,所有人都知道,只有他看不到。

既然她的爱,他视而不见,那么,从今日起,她不会再爱他。

以前有多爱,现在就有多恨。

苏晚坠落悬崖,被三皇子府中的人救起。她身上的伤太过严重,待伤好之际,已是半年之后。

她开始努力学习剑法和蛊术,如此过了两年。

她没能成为裴言最优秀的弟子,却在自己十九岁这年,成了三皇子府中最好的杀手。

承德帝的身体愈发不好,众皇子对储君之位虎视眈眈,三皇子便是其中之一。

再次遇到宋灵玥,是在晋阳城外。宋灵玥执行暗杀任务,被三皇子设计,中了圈套。

苏晚的剑法精进不少,又善于用蛊,宋灵玥受了伤,不多久就败了下来。

苏晚拿剑指着她,她却大笑出声:“师姐,你变成现在这副鬼样子,你说师父还会喜欢你吗?”

苏晚一怔,伸手抚上自己的脸。两道狰狞的刀疤一直从眼角延伸到下颚,丑陋得如同鬼魅。

苏晚眼中冷意毕现,可宋灵玥却视而不见,道:“知道我为什么算计你吗,让众人对你厌恶不止。因为我讨厌你,你凭什么一副被抢走一切受委屈的姿态?!我才是苏晚,是苏家遗孤!你平白拥有师父那么多年的宠爱,明明是你抢走了本该属于我的一切!我有幸未死,千方百计回到晋阳。我受了那么多苦,你却在师父的纵容下无忧长大,你让我如何不恨你?”

苏晚怔在原地。

这时有脚步声从远处传来,她抬起眼,却看到站在几步远外的男子。

玉冠白袍,发黑如墨,右手执剑,面容清俊,华贵如世家公子。

他们只有三年未见,却仿佛分别了一个轮回。

裴言看着她,眉头蹙起:“小晚,你的脸……”

一句话便将苏晚从回忆里拉了出来,她冷笑:“如今我变成了这副鬼样子,师父你可开心?”

裴言的眉头不禁蹙得更深了。

苏晚笑声更甚:“若不是师父你派人追杀我,我怎会沦落至此?你我早已恩断义绝,各为其主,异道殊途,下次再见必是仇敌!”

说完,飞身而去。

留下裴言看着受伤的宋灵玥,若有所思。

三皇子和太子积怨已深,如今的争斗更是日益激烈。

苏晚和裴言分处于敌对阵营,执行任务时免不了会遇到。

每次苏晚都带着致命的狠意,但裴言依旧淡然如常,很快便能化解。

苏晚明白,自己不是裴言的对手。裴言总是在她受伤的前一刻适时收手,如果遇到的不是裴言,她大抵已经死过很多次了。

她越来越不明白,既然当初他想杀了她,为何现在还会对她手下留情。

她一直以为她这么恨他,他的生死早已和她无关。

五月的时候,三皇子将一些兵器火药偷运回京,太子令暗卫营的人在路上将这些兵器毁掉。

那日碰巧苏晚当值,在书房门前,她听到这一切都是三皇子设下的计,他已经派了一队精兵等在那里,只要东宫的势力一到,便会被万箭穿心。

几乎没有多想,苏晚便跑出了三皇子府。

等她到的时候,两方人马已经交起了手。裴言受了伤,但依旧清冷高贵。

苏晚的担忧多余了,虽然三皇子人马多,却不是暗卫的对手。不多久,那些人皆被诛杀。

裴言看到了苏晚,朝她招手:“过来。”

声音低沉,似乎还带着一丝温柔。恍惚间,苏晚以为自己回到了几年前。

谁都没有发现有一个弓箭手还没死,他艰难地抬起手,将最后一支箭朝离他最近的苏晚射去。

利箭破空而来。

裴言清冷如潭的眸子猛然紧缩,而后慌忙推开了苏晚。

裴言不知道那算不算喜欢,总想给她最好的,一生娇宠。

他向来冷清,不懂什么是情,什么是爱。所有弟子都怕他,只有她,故意惹他生气,黏着他不肯离开。

她刁蛮得可爱,他的心再冷清也会被融化。

他想无尽地纵容她,可是又不想让她太任性。他怕自己不知道哪一天丢了性命,到那时,谁还能容忍得了她的小脾气。

所以,当她刺伤宋灵玥时,他第一次责罚了她。可是,很久之后他才知道,他错怪了她,但那时她已经离开。

当他知道她骗他时,他气恼之余竟先想着她的安全。她离开,还能保住一条命,若是留下来,必死无疑——暗卫营的人不会容忍一个细作在他们身边。

他以为他那是在保护她,可是当三年后再见时,看着她伤痕累累的脸,他第一次怀疑自己是不是错了,第一次觉得自己十分无能。那是他喜欢的姑娘,从他把她带到身边的那一刻起,他就那么宠爱她,可现在,他却让她独自在外受了那么多苦。她平日里娇贵得连剑都不愿碰,如今受了这么多伤,她肯定很疼。他那么后悔,那晚喝醉了酒,这才让宋灵玥有机可乘,拿着他的令牌去伤害她。

他们各为其主,为了她的安全,他不能私自去见她。他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她也不想多听他说一句话。他想着,他对她好,她能看得到。等过些日子,她不生气了,他再告诉她,他多么后悔没有相信她,他从未想过要伤害她,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她。

她一定不知道,他曾经为她摘过一枝最美的桃花。她一定不知道,他送给她的发簪是他们裴家祖传之物——她是他认定的妻子。

就算知道她不是苏家遗孤,就算知道谁才是真正的苏晚,可他仍觉得她才是他最亲近的那个人,他的宠爱,此生再也无法给第二个姑娘。

他不会表达,也不愿说什么。他觉得,喜欢一个人,就要默默地对她好,不必说出口。他想着,等她再大些,他就娶她为妻。

可是,他终究没能等到那一天。

她的出现是一个设好的局,她的存在是一个欺骗,他想知道她的喜欢到底是不是真的。

可他是这样冷淡的一个人,问不出口。虽然他很希望她也喜欢他,但现在他却希望她能忘了他,然后找一个平凡的人,安静地过完这一生。

只要他喜欢她,这就够了。

利箭直直地射入他的胸口,他想,他终于能保护她一次了。

晋阳城的百姓常看到一个丑陋的姑娘抱着一个牌位在城里走动,牌位上刻着四个字——先夫裴言。

他们都觉这姑娘疯了,可是谁能知道失去一切的痛苦。

她多么庆幸,她曾经是苏晚,然后,遇到了她喜欢的男子。

她还能记得七年前大火中的白衣少年,他说,小晚,别怕。如此便是一生。

她想,如今她终于可以永远陪在他身边,虽然阴阳两隔,但到底也可以一生厮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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