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不言败

2015-05-14 13:11马叛
读者·校园版 2015年13期
关键词:全班学校

马叛

我的中学时代是在一个叫商酒务的小镇上度过的,那是一个产酒、产煤的地方。因为学校紧挨着铁路的缘故,我常常爬到楼顶上看那些运煤的火车,渴望有一天自己可以被路过的火车带到远方。

渴望去远方,大都是因为生活得太拘束。现在回望我过去27年的人生,初中那三年仍旧是我过得最沮丧的一段时光。

我天性好学,从读幼儿园开始,一直到初中的入学考试,成绩都是全班第一。当然这也得益于当时乡下的小学生只学语文和数学两门课,稍微聪明一点的孩子,就可以轻松应对考试。

到了初中,课程一下子从两门变成九门,我就有些应付不过来了。第一次英语考试,我只考了60多分,这让语文、数学都考90多分的我备受打击。

骄傲了整个幼儿园和小学时代,奖状贴了一墙,过去所有教过我的老师、家长和亲戚都觉得我将来是读清华或北大的料,结果我刚迈进初中的门槛就栽了一个大跟头。

好在只是英语成绩如此,其余几门课的成绩我还是保持在全班前三名,再加上入学的时候,班主任按照成绩给了我班长和学习委员的职务,所以并没有人因为英语考试失利而轻视我,尤其是英语老师,她鼓励我说:“男孩子在刚接触英语的时候大都会遇到一些困难,只要克服了最初的困难,接下来就一帆风顺了。”

如果换成现在的我,自然知道老师是在安慰我,但在当时,骄傲惯了的我就像兵败垓下的项羽,虽然知道回到江东还有东山再起的机会,却还是会选择在乌江畔自刎。

执拗的我不肯面对自己的失败,不肯承认自己上课时没有认真听讲,我把一切责任都推给了英语老师的讲课方式。我天真地以为,只要我可以把其他几门课的成绩保持在90分以上,中考时英语就算考零分也能顺利进入高中。

这种幼稚且自大的想法,很快就从英语蔓延到了几何和化学等课程上,直到我的总成绩排到了全班前20名之后,直到我被撤了班长和学习委员的职务时,我才意识到,不是哪一门课程的缘故,是我自己的问题。

那一年我13岁,读初二,我第一次意识到我并不是上天的宠儿,我和周围的人没有什么不同,我不是万能的,只要不努力我就会失败。

过去那个乐观积极的我,自从有了这种意识后,就变得少言寡语了。我不知 道 如何向别人倾诉我的想 法,我觉得自己就像一个自 大的傻子。 这种消极的情绪让我的 成绩越来越糟糕,到初二期 末考试时,我考了全班倒数 第二名。这期间的每一次考 试,每一次排名,对于我来 说都是一种羞辱。后来走上 社会,我依然害怕考试—— 在新概念作文大赛的复赛考 场上写不出一个字来,迟迟 不敢去考驾照——都是源于 那时候考试带给我的阴影。 从初一到初二,我的班 主任都是教语文的赵老师, 我 的一切变化他都看在眼 里,他找我谈了几次话,劝 我说:“人生的路很长,不 要因为一次或一段时间的成 败来衡量自己的一生,跌倒 了就勇敢地站起来。”虽然 明白他说的道理,我却从来 不把他说的话放在心上。 等 到 初 二 最 后 一 次 开 班会的时候,赵老师说初三 他就不再带我们班了,最后 送我们四个字,说完他在黑 板上写了“永不言败”四个 字。全班鸦雀无声,我坐在 最后一排,刚入学的时候我 坐在第一排,我们是按照成 绩排座次的。透过赵老师那 比啤酒瓶还厚的眼镜片,我 感觉到他在盯着我。 他不是第一次这样盯着 我了,以往我都羞愧地低着 头不敢看他,这一次我直视 他的眼睛,泪流满面。我明 白从此以后,不管是成功还 是失败,属于我的时间已经 不多了,我已经白白地浪费 了两年时间。在光阴面前, 一切都显得那么微不足道。 进入初三之后,我有过 一段发奋期,数学成绩一度 又回到了全班前十名,但因 为落下的功课实在太多,积 重难返,初三第一学期结束 之时,我的总成绩仍旧在全 班倒数之列。以那时候的升 学率来算,我考上高中的几 率几乎为零,等待我的只有 去读职业技术学校了。 过 去 被亲戚、邻里当 作正面典型的我,彻底沦为 了反面教材。因为要迎接中 考 , 初 三 的 寒 假 应 之外最短的寒假,也是我最 难挨的寒假。亲戚、朋友只 要聚在一起,总要拿我的经 历说上一番,翻来覆去总是 那几句:“太遗憾了,他小 时候成绩那么好,本以为他 可以读清华或北大的。”或 者 当 着表弟堂妹的面说: “骄兵必败,千万不要学你 哥!”在这种压力下,我选择 了离家出走。因为身上只有5 块钱,只够买一张去平顶山 市区的票,我就把钱全付了 车费。从家里到市区只有35 公里的路程,但对于那个年 纪的我来说,已经是我到过 的最远的地方了。 我在市区游荡了一天, 最后肚子饿了,就找了一家中介所,承诺以工资付中介费,被安排了一份洗地毯的工作。

家里自然是闹翻了天,村委会的广播天天播我失踪的消息,妈妈哭晕了好几次,爸爸也急白了头发。直到第七天,我因为不堪忍受繁重的工作,辞职回家了。

这次出走吓坏了父母。自此以后很长一段时间内,都没有人再议论我学业的失败,但我的出路仍旧是一个问题。小学时我只知道学习,没有业余爱好,一心想着考上名校,用知识改变命运。初中时我备受打击,灰心沮丧,更不可能发展出什么特长。

所以当父母问我要不要去职业技术学校学点什么的时候,我一头雾水。那时候学校内外有两句名言:学校内是“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学校外是“不会外语、驾驶、计算机,就是21世纪的文盲”。

我知道自己考不上高中,也就没有了读完初三下半学期的信心。在父母的安排下,我进入了一所计算机学校,死命地背诵五笔输入法的字根表,梦想以后做一名打字员,一分钟打500个字。

结果等我从计算机学校毕业的时候,五笔输入法已经被拼音输入法淘汰了,人人都可以飞快地打字,我的打字员梦想破灭了。这时候我只有15岁,我读初中时的同学,有的还在复读。有时候,我从学校的围墙外走过,听到里面背单词的声音,就觉得很难过。在我们那个小地方,相比可以读高中、上大学的人来说,像我这种读职业技术学校的人,都是失败的异类。

打字员的梦想破灭后,我又去了一所艺术学校学吉他,想靠组建乐队唱歌、弹琴为生。结果学了两年,老师说我唱歌跑调,弹吉他没有乐感,打鼓没有节奏感。我看到老师经常接婚丧嫁娶的私活,觉得即便我有天赋也未必能靠音乐为生,于是再次退了学。

这时候我已经17岁了,同龄人大多还在读书,而我已先后换了几所学校,仍旧找不到出路。我跟父母说我想去远方闯荡一下,父母以为我要去广州、深圳之类的地方打工,就拜托在广州、深圳打工的同乡照顾我。

我是从西安到张家口,最后又去了峨眉山和南昌。我想自己既然不能靠上学来改变命运,就只有依循古训,“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在书中和路上解决我的出路问题。

之后的十几年里,在没有稿费这项经济来源之前,我都是靠着在书店打零工的方式,辛苦地生活着。在路上的时候,中学时的班主任在黑板上写的“永不言败”那四个字,帮我渡过了很多难关。许多个吃不上饭的日子、无处睡觉的夜晚,我都是靠着这四个字硬撑着。现在看来这多少有些偏执,但如果没有这份偏执,我恐怕此刻仍旧是父母、邻里眼中的反面典型。

从“一定能考上清华或北大”到“太遗憾了,一进初中就不行了”,再到“别学你哥,就知道在外面游荡,也赚不到什么钱”,我体会到人言可畏,也明白了“走自己的路,让别人去说吧”这个道理。

后来因为出版了十几本书,又做了编剧,每逢亲戚团聚,我又能听到我读小学时众人常说的话了:“多跟你哥学学,别没事就知道玩。”

在对这些一笑而过之时,我彻底领悟了班主任当年的那几句话,人生在世说短很短,说长也很长,无论如何,都不能让一时的失败变成一生的失败。因为我们都不知道,未来到底会怎样。

(康永君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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