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家法
县长今天到东片检查水利冬修工作,县电视台的记者跟得紧,县长就一直干活,忙活一整天。回城后县长累倒了,躺在一个僻静的酒店包厢里休息。秘书小梁说:“要不咱们去洗个桑拿消消乏?”县长说:“不去,那地方脏。”小梁眨巴眼睛后又说:“对了,咱们去找瞎子九捶捶腰,我听人家说那家伙手艺好生了得,陈年老寒腿病他都拿捏好好几个呢。”县长迟疑一下:好是好,可瞎子营生的地方县长能随便去吗?小梁好机灵,说:“我开车去把他拉来得了。”未等县长答允,他早已出了门,县长在后面大声说:“对人家客气点儿……”
不一会儿,瞎子九在小梁的牵引下进了门,说:“你们……”县长应道:“我姓谭,外地人,做生意的。今天开一天车累乏了,劳烦你给松松筋骨。”瞎子说:“不说劳烦,谭老板照应瞎子的生意,感激还来不及呢。”小梁在一旁拿腔说:“瞎子,拿出你的看家本领,拿捏舒服了,有你好处。”瞎子说一声“好咧”,双手就在县长身上飞舞起来。推拿按揉捏捶掐。只把县长身子骨当作玩意,百般地摆弄。手到之处,县长的筋皮伸缩有声,骨骼噼啪作响。县长心里佩服道:这瞎子九,果真名不虚传。瞎子说:“谭老板你注意了,瞎子来这一手叫‘奔驰在千里草原。”说着一双手就在县长背上上下起伏起来,的嘚的嘚,忽而轻若穿梭,形如蜻蜒点水;忽而重若木鱼,声似石板金声,犹如春郊试马飞驰而过,县长的每条血管每个细胞都激活了起来。县长舒坦得眯住眼睛,嘴里轻微地发出哎哟哎哟的呻吟声,就觉得瞎子太有才了,实心实意地想跟瞎子聊聊,便说:“师傅,你干这一行还真有本事,收入还好吧?”
瞎子说:“还不错。一个残人,有口饭吃就行了。比起孙冉婆刘二麻他们,瞎子我知足了。”
县长问:“孙冉婆刘二麻他们怎么啦?”
瞎子手势未停:“孙冉婆刘二麻打1965年就在县五金厂做工,是集体企业,前年厂长说气候变了,企业要转制,厂子要卖了。一个水蛇转弯工厂回到厂长自己的手里,几千万的财产呀,呼哨一声就从公家变私人啦。可怜孙冉婆刘二麻他们,干了大半辈子,现在退休金没有,医保没有,凄凉啊。”
县长说:“他们就不会到县里反映?”
瞎子说:“早去过了,一群老人跑了两年,到政府门口说要见县长,给门卫呵斥道:县长是你们想见就见的?挡回去了。结果状子又转到厂长手里,那个腐败厂长说县长已授权他处理这件事。你说这些老人冤不冤?群众说那个县长跟我是一家:睁眼瞎。”
县长愣一下,就觉得身子燥热起来。他翻个身,面朝着瞎子九说:“师傅,你们本地还有什么新鲜事,说来听听?”
瞎子手里依然忙活:“不知谭老板想听荤的素的?”
县长说:“我想听这里的老百姓议论的大事儿。”
瞎子说:“哦。我们县城竹筒街前天有十几号人被拘留了。听说是在自己屋宅里挖井惹了祸。”
县长说:“这些人该处理。擅自挖井取水是违法的。”
瞎子说:“谭老板你有所不知,竹筒街的自来水管是‘文革那年代装的,都用了四五十年了,街坊们吃的用的全是黄锈水,跟酽茶一个色。水管不给你换,井不让你打,你硬打,政府干涉你,抓你去坐牢,你说还给不给老百姓活路了?”
县长沉默不语了,直到瞎子九按摩完毕说谭老板祝你健康发财被小梁送走了,县长还呆呆地坐在席上发愣。
半月后的一天,瞎子九和他的两个徒弟在按摩坊里做活儿,徒弟小张说:“师傅,给你说点儿新鲜事,孙冉婆刘二麻他们昨起领到退休金了。对,他们那个混蛋厂长也被抓起来了。孙冉婆高兴得到处给人发糖。还有竹筒街那些被拘留的街坊全部给放出来了,听说自来水公司已经到竹筒街测量准备动工换新水管了。师傅你说,政府怎么一下子就明白事理了呢?”
瞎子九笑了笑:“我怎么知道?”
徒弟小李说:“师傅,你说你给县长按过摩,该不是吹牛吧?”
瞎子九满脸自豪:“吹牛?县长在广播里讲过话,他打个喷嚏,我都能认出来。”
选自《红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