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卫
我是个贼。
北方人叫摸金,南方人叫盗墓。所以,我的名声不好,只能躲在阴暗的角落。但我也有原则——绝不盗新墓,绝不盗有主的坟。我盗的一是古墓,二是无主的野坟。
这叫“盗亦有道”。
盗墓不是一个人能完成的活儿,得有个同伙,因为一个人下墓道,得留另一个人在外,给里面的望风兼安保。如果里面的人出了意外,就拉套着的绳,好将里面的人扯出来。
虽然这么多年没有出过意外,但这行里,谁也不敢当独行侠。挣钱是为了花钱,如果没有命了,挣钱球用?婆娘娃儿都是别个的。
我的搭档叫老哏,这人有个极大的优点:口风紧。他是哑巴,想传话都传不了,兼力大无穷,挖地洞是好手。我们是远亲,他姑姑的侄女嫁给我舅舅的老表的姨侄儿,总之这亲转了几道弯,我们也就以兄弟相称了。
这天,我相中了一座野坟,在悬崖半腰的洞中。
这儿是古代巴人的活动中心,有岩葬和洞埋的习惯,很多悬棺隐藏了古老的秘密,至今没人破解。我是盗墓人,因此,我关心的不是那些秘密,而是宝藏。
比如巴人的青铜剑,如果找到一柄,就可以今生富贵,可是幸运之神并不垂青于我,我偷过最值钱的,是一只汉珥貂。
我让老哏在上面,我垂绳而下,他的任务是守着绳子,绳子在,我就安全。
洞内黑漆漆的,我早准备了特大号的手电筒,还有矿山用的头灯。我进了岩洞后,拧亮矿灯和手电筒,发现我头次探到的棺材,仍然在洞中,没有丝毫变化。
棺木已经朽了,但没有垮,我戴上手套和口罩,燃了纸和烛,对先人一番祭奠后才动手。这是行规,如果不这样,必有不测。盗墓这行,迷信得很。
同时,通过纸烛燃烧,驱除腐败的空气。
我用起子轻轻撬起棺材的上盖,没想到,里面不是我想象中的一堆枯骨,而是一具鲜活的尸体。即使是做盗墓贼,我也怕啊。这么多年没有腐烂,怕僵尸复活。
我屏住呼吸,睁大眼睛,发现他确实是个死人,只是笼罩在一片如玻璃的外衣里,仿佛生前。脸黄,嘴白,身体平展。
我知道外面裹着的那层,叫尸茧。是尸体流出的水凝结的,呈琥珀色。我对着这具未朽的腐尸,再次致歉。
看他的穿着打扮,我想,他一定是贵族人家,那么棺内就一定有铜皿铁器。我只捡出值钱的东西,绝不毁坏尸体。人只有敬畏之心,才能逃脱鬼神魔手。
正在我用刨钩去挑物件时,没想到的事再次发生:这具尸体坐了起来,用手击碎尸茧,对着我傻笑。
我的胆再大,也吓得周身发抖。
好一阵才回过神来,这人竟然张开了嘴,对我说:“你是谁?”
声音幽幽的,绵绵的,旷远而厚重。
我忐忑不安,脚下打战,迈不开步,想逃都逃不了,只能回话:“我叫雷罗锅。”
因为我得过小儿麻痹症,背驼了,当地人叫罗锅。如果不是这病,做不了正事,我也不会干这伤天害理的活儿。
“你来干啥?”
我不能说我来盗墓,不然他还不得急了,即使他是活人,也饿了这么多年,脾气肯定暴躁。不过,我绝对对付得了他。我手中有铲、撬棍、起子,任何一样都可以成为杀人利器。
这人没等我答,就接着说:“我不管你是谁,你帮我做一件事好吗?”
“啥事?”
“我手中有一块竹简,你送到巴七王那儿就行了。事成必有重谢。”
巴七王是谁?
我还没来得及问,那人突然自焚毁灭,只留下一堆灰烬。我在棺内刨了一阵,发现仅有两块青铜物件,另外,还真有一块竹简。
上面没有字,却有三个符号:横着的S。
我拉动绳子,爬上崖沿,老哏见了我,眼睛都绿了,以为大有收获,结果,除了两块青铜片,就是一片竹简。
我把青铜片给老哏,让他去打磨、鉴定,别看他哑,却是专家。然后我回家,查谁是巴七王。
历史上还真有巴七王。
原来,巴人有多个部落,其中最强的有八个,各封为王。这巴七王活动的地盘,就在宝源山荆竹坝一带,以白麓盐泉为中心。这地方古代叫大宁,现在叫巫溪。
这片竹简是啥意思呢?三个横写的S,肯定是文字不发达年代发出的重要信息。即使知道巴七王,我也没办法送到他手中啊。不得已,我求助于三峡博物馆,找到馆长陈薄,他是有名的文史专家。
他这人最大的嗜好就是研究巴人历史。虽然我隐去了盗墓的事,说这是捡来的竹简等鬼话,却依然漏洞百出。
但他听了我的讲述后,只是内心哂笑,并不揭穿。
用放大镜看了半天,他才对我说:“是的,你捡的这个,正是巴七王需要的。”
他说:“当时,巴七王被楚兵急攻,巴人想来救援,可是山路崎岖,加上有大江大河相隔,所以最后巴七王所部被消灭了。”
三个横着的S,是表达沉重的歉意。
我明白了,拿回竹简,第二天就去荆竹坝,那儿有个巴七王坟。据说楚人捕获他后,砍下他的头,居然三天三夜,那眼都合不上。楚人怕了,只好厚葬了他。后人怀着敬意祭祀这位先贤,香火一直不断。
祭奠了巴七王,在他的神位上,放下那片竹简,我心有疑虑地离开。
那晚,我做了一个梦,居然是那棺中之人。
他说:“巴七王已收到了你送的竹简,那是表达无力援救,自顾不暇的意思。我是巴八王,我死后周身抹了防腐汁,因为心愿未了,所以千年未腐。”呵,原来如此。
我醒来时,发现床前有一柄青铜古剑,凭经验我敢说,这剑价值不止十万。我得和老哏分享,老哏呵呵笑着,说不成一句话,脸上全是笑意。
我是一个贼,但是现在我决定卖了这古剑开个茶馆,从良了。
选自《小说月刊》